《谪臣》春禾人则

3、第三章

　　烙官印的地方是王爷府邸的地牢中的一处。
　　这几乎是朝中高官每人都有的一处构造，在我们朝，私刑其实很普遍，就连我自己的府邸，也有这样一处。
　　但我却没见过像王爷府地牢这样的地方。
　　那些摆在边上沾了血迹而变得暗黑的刑具，让我的心口慌乱起来，连脚下也有些虚软。
　　“小心！”差点踩空，幸好贺凌及时扶住。
　　“我自己可以。”想要甩开他的手。
　　“怀风，你别逞强了，”他轻柔的扶着我的肩膀，却微微用力，我竟似大半个人都倚靠在他身上，“你放心，我已经将他人都遣退了。”
　　我轻轻摇头，却没有再挣动，“贺凌，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你有你的职责，你并没有亏欠我，所以，别再对我这么好，这样对你自己没好处。”
　　“我明白，”他听到我叫他名字似乎很开心，扶在我肩膀的手有些微微颤动，“但是我……”
　　“有这三年的相处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低头轻笑，“值得了。”
　　那三年，的确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时间，虽然明知道身边那个足智多谋、温柔体贴的人不过是个假象，但是也够了。
　　“怀风！”他突然停了脚步，一把将我扳过身子，面对面看着我，异常坚定的眼神，“我助你离开这里！”
　　“贺凌？”
　　“王爷根本就不会好好待你！”贺凌有些急躁地道，“你不过是权利斗争的牺牲品罢了，你又何必留在这里委屈自己？”
　　我摇头，“贺凌，你好傻。”
　　“怀风！”
　　“你以为王爷会让我如此轻易的离开？”我淡淡地道，“更何况，你要怎么办？”
　　贺凌看着我，“我的话没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叹，“贺凌，你前途大好，不该为了我而铤而走险，更何况，”我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朝廷将乱，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什么？”贺凌果然吃了一惊，“怀风，你什么意思？”
　　“贺凌，你真的觉得皇上待王爷会永远这样信任和敬畏吗？”我道，“你我其实都清楚，这不过只是表面的假象而已，虽然皇上表面无能软弱，但是他的能力并不简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并不是害怕皇上会对付王爷，甚至说按照皇上的性格，是肯定想方设法会除去王爷的，只是我怕两人相争，却被陈相、刘相他们得了便宜，这两人也是贪得无厌的，如今除去了我，王爷又心高气傲，对朝中事务也不甚了解，一旦有差池，他好不容易平定的边关肯定也会伺机大乱，到时候内忧外患，朝廷就堪忧了，而整个朝中，也只有王爷有能力可以压制边境，所以，若要保住国家，一定要保住王爷，而你，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贺凌微微皱起眉头，“可是王爷他对你……”
　　“我不管他待我如何，现在关系到的是整个苍生社稷和黎民百姓，王爷太傲，若是知道皇上要除去他，一定会睚眦必报，到时候就是内乱，敬风还太年轻，旁人如何我根本无从知晓，但我知道他们都是一干死士，一群没有战争就如死了般的人物，若是王爷要夺权，他们绝对不会说‘不’，但是你不同，关键时刻，也只有你可以清醒的统观全局，也只有你可以劝慰王爷，所以你绝对不可离开他，更不能为了我这样的人而失去他对你的信任，相反，你要让他更加信任你才行，贺凌，我没有求过你什么，但这次，我希望你可以听我的。”
　　贺凌静静的听着，然后长叹一口气，“为什么？怀风，你向来对朝廷衷心，为什么现在竟是这种下场？朝中大臣派人暗杀你，你都能够不计前嫌将人都放了，但是却宁可让人觉得你不择手段，宁可背上‘佞臣’的罪名也不愿澄清，这究竟是为什么？”
　　“恩师曾说过，朝廷黑暗，就要更黑的来压制，我若不做得让人觉得我狠毒、卑鄙，又如何让人敬畏、让人害怕，让人收敛？”我轻轻摇头，“只是我生来怯懦，终于还是狠不到头来。不过现在也好，起码朝廷风平浪静了很多。”
　　“可是你不怕他们卷土重来？”
　　“我那样的角色已经叫他们害怕的噤声，王爷何等角色，他回皇朝之后，必然能比我更镇得住。”我道，“但是，也需要时间让他清楚目前的局势，怕只怕有人收敛久了就会手痒心痒，到时候兴风作浪的，我已经没有能力对付。”
　　“那就由我来！”贺凌扶着我的肩，很用力，“怀风，你未做完的事，我来替你完成，你担心的事，我来替你看着，我答应你，一定会靠我的能力，让朝廷无事，让百姓无事！”
　　我欣慰的看着他，笑了，“我信你。”
　　贺凌也笑了。
　　“所以，你先要替我烙府印才行啊。”我提醒他。
　　贺凌的笑意因我这句话而敛住，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刚刚才说过的话，难道要反悔？”
　　“不，”他定定的看着我，“我会替你烙印，”他顿了顿，又道，“怀风，你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替你找回自由。”
　　这次轮到我微微怔住，知道他的好意，我点头一笑：“我明白，贺凌，也请你明白，以后，在别人面前，千万别再流露对我任何一丝的关心。”
　　贺凌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唇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这次是下了决心的。
　　也许还称不上是契约，最多是个约定而已，但看着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一定会有这样一天，只是后面的路，或许会很辛苦。

　　就算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是看到贺凌准备着烙印的器具，我还是不免有些害怕，尤其是那条烙印用的铁杆，在炭火中烧的火红的样子，让我不由倒退一步，背部贴在冰冷的铁壁的墙上。
　　“还是将你绑起来吧，”贺凌微微垂下头，“会很痛。”
　　我心里苦笑，“或许也只能这样。”
　　若是我自己的话，绝对是经受不了这样的刑法，要我一动不动的等待滚烫的铁棒落在身上，那的确是种煎熬，而挣扎，无疑会是雪上加霜。
　　长条的木凳横在身前，我深吸了口气，趴在上面，然后任由贺凌将左边的衣服拉下，露出整个肩膀。
　　“会冷吗？”
　　我听他这样说了，不免笑了出来：“等下应该会很热吧，对了，绳子一定要绑牢啊。”
　　“怀风你真是……”贺凌也没办法了，安慰似的抚了抚我的头发，轻声叹了口气。
　　当他正想着将我绑住的时候，地牢上方的铁门被用力推开了，跟着便传来了秦致的声音，“本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么美好的时刻，若是不能让大家一起享受，未免就太不够意思了！”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秦致是连我任何可能发生的丑态不放过。
　　“王爷。”贺凌微微躬身，“这件事不用劳烦王爷。”
　　“怎么会劳烦呢？”秦致哈哈笑着，“只是来看看这许久都没有用过的烙铁还好不好使罢了。”
　　说着，他走到一侧，伸手将已经通红的烙铁举起来看了看，“嗯，应该够了。”
　　贺凌垂首立在一边，秦致却将烙铁递给他，“怎么，还不开始？”
　　看来是没有时间绑住我了吧。
　　我咬了咬牙，抓在凳边上的手更加用力，几乎要抠进木头去，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我颤抖的身体稍微平静一些。
　　贺凌的脚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赶紧闭上双眼，然后几乎同一时刻，左肩背上一阵滚烫的刺痛连带着皮肉焦灼的臭味让我顿时咬住了双唇，发出痛苦的呜咽，在还没有大叫出声的时候，就幸运的昏了过去。
　　在失去知觉的那一瞬，我似乎看到了秦致身后那个并未出声的身影，我最挂念的敬风眼中，难得才露出的一丝不忍。
　　那一刻，我竟是感觉幸福的。
　　原来，我还可以对他有期盼，血浓于水，终究不会完全是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