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臣》春禾人则

4、第四章

　　慢慢恢复了知觉，左肩还是隐隐的疼痛，我仰面向下的趴着，微微动了动，感觉到身下粗糙的被褥。
　　“喂，你醒了？”耳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我费力的转头，看到了一张年轻的面庞，十八九岁的模样，华衣锦服，眉眼间很有灵气，怎么说呢，和少时的敬风有些相似的轻微的嚣张，此刻正俯视着我，带着三分打量，七分好奇。
　　不知为何，突然间有种亲近的感觉，或许是他的眼神吧，里面没有厌恶和嘲讽，也没有那种落井下石想要看笑话的恶劣，我直觉，这样的孩子不是坏人。
　　想要应他一句，可居然连开口都有些费力，只能发出轻微的闷哼声。
　　“别动别动！”他竟上前制住我，然后挠了挠头，“你也真是脆弱啊，不就是烙个印么，居然还痛晕了过去……”
　　我被他说得有些惭愧，却乖乖的躺着未动。
　　“醒来就行，”他在我面前蹲下，面对面看着我，然后细细打量了几眼，道，“你真是那个卫怀风？”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只点了下头。
　　“不像啊，”他不知是同我说还是自言自语，“都说你是个奸臣，又狡猾、又冷酷无情，可是，”他的手指划过我的眉间，“看你的眼睛，一点都感觉不到，反而感觉，你是个好人。”
　　我不由愣住了，为什么？事到如今，在我这个恶名昭彰的人面前，居然还有人认为我是个好人？
　　终究也只是个纯真的孩子吧，他并不知道有时候为了大局，自己的那些正义和坚持，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有时候为了肃清朝廷的恶势力，自己一定要更恶才行，当初金榜提名时的豪气干云，现在都已经随风而逝，有的只是明争暗斗和尔虞我诈。
　　现在想来，此刻的我或许才是最幸福的，虽然已经无法再获得平静的生活，但起码我不用再算计，不用再矛盾，不用再在良心和正义之间举棋不定。
　　即便现在的我只是个低等的奴仆，但是比起从前，我宁可过着这种低下的日子，起码我不用再问心有愧。
　　“你不觉得委屈么？”他歪着头看我，“你以前那么风光，叱咤风云，差不多都只手遮天了，现在却只能做个奴仆，而且是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最低等的奴仆，你不难过？”
　　他那种似乎是替我惋惜的模样，不知为何让我心情顿时舒畅了起来，那样的天真，真是让人羡慕，不由嘴角勾起了一条弧线。
　　我这样一笑，却似乎把他吓住了，他愣了愣，认真的道，“卫怀风，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今后要多笑。”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
　　是啊，这么多年，都忘记了该怎么微笑了，而此刻，居然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孩子面前，毫无防备的笑了出来。
　　“哎呀，我该走了，不然得被人发现了！”他突然跳起来，犹豫了一下，道，“喂，我叫乐康，记住啊！”
　　我看着他似乎在等待回应的眼神，微微笑着点了下头。
　　乐康，我记住了，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名字。
　　他似乎很满意，直起身子，摇头晃脑的走了，不知在哼些什么有趣的小曲。
　　真是个快乐的孩子，想想自己，不由叹气，那时候的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天真和乐趣了，一心只在社稷，一心只想为官，现在想来，竟是那么空虚，不过幸好，现在社稷稳固，我总算也是达成了恩师的期望。
　　只是这么些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陈相、刘相这一干老臣被我牵制，自是损失了不少，此时我落得如此下场，或许也是放下心头大石，准备卷土重来了吧，只可惜，现在朝中还有瑞王，绝对不会比我好对付。

　　又躺了一阵，渐渐又觉得困倦了，而且隐隐有些饥饿，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好去要求些食物什么的，便就着趴着的姿势，再次闭眼休养。
　　天似乎暗了，又渐渐亮了。
　　迷迷蒙蒙间，感觉似乎有人进来过，踌躇在床边片刻，便走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门口那个渐进的高大的黑影，还有我更甚的饥饿感。
　　“你倒是睡的安稳，”秦致挑着嘴角看我，居高临下的，似乎不满意我如此的好眠，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怒气，“你这奴才，见了本王，也不下床来请安吗？”
　　我在心头叹了口气，看来他对我的敌意还真是不弱，我不过是用计让他在边关多呆了几年罢了，他又何必如此睚眦必报呢？而且当时，若他也在朝，我定要分心来抗衡他，朝中不可避免会有人渔翁得利，到时候边关也告急的话，皇朝就岌岌可危，不似现在，他将边关平定，起码数年无祸，而朝中，也被我压制在一个平稳的状态，岂不是皆大欢喜。
　　幸好躺了很久，体力差不多也恢复了七八，我只稍费力些，就从床上下来，在他面前跪下，恭敬的低头，“奴才叩见王爷。”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顺从”，顿了一下，才咬牙道，“你倒还真是宠辱不惊啊！”
　　这话中明显的嘲弄让我有些无奈。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为了那些虚无的名利而扼腕叹息，为了失去的地位而痛哭流涕，还是为了现在这个地下的身份而愤怒羞愧，为了他故意的挑衅和侮辱而争执反抗？
　　我无法做到以上那些，所以我很平静，我也乐于接受这样的平静，但是很显然，他并不这样认为。
　　“让本王来看看你到底戴着怎样一张面具！”他微弓了身子探过来，捏住我的脸颊，迫使我对上了他的眼，“卫怀风，你是故意激怒本王么？”
　　我被他捏着，也不好挣脱，不然他又会觉得我对他不敬，我不过只想好好做个简单的奴仆而已，这样都不行么？
　　一定要我哭天抢地求他格外开恩，他才会高兴？
　　虽然他是名震朝野的王爷，骁勇善战的大将，可是在这方面竟如此幼稚，我不免有些好笑，他对我挑衅，也只是一拳拳打在棉花上，我自是不痛不痒，他却会暴跳如雷吧。
　　“奴才不敢。”我现在只想他快些离开，因为刚才的扯动，让我背后的伤处又开始疼痛，而且，真的是很饿。
　　还记得以前我废寝忘食的批阅公文，居然因为久未进食而晕厥，把贺凌吓的不轻，自此，他只要未出行，必然三餐都盯住我，进了食才被允许继续做事，害我被他养的连面色也红润了不少，只可惜，这样的日子，看来再也不会回来。
　　“不敢？我看你是敢的很！”他不知为何又是怒气，“你倒是会勾人，第一次见面，就勾的人对你心心念念，开口闭口都是你的名字，说你笑起来甚是好看，本王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如何个好看，如何勾人？”
　　这又是唱的哪出？我不解的看着他，过了片刻，才想到或许他提的是乐康吧？
　　“王爷误会了，其实我……”咕噜噜——不合时宜的，肚子叫了起来，不仅打断了我的话，也让秦致楞在了当场。
　　好丢脸啊……
　　我轰然就红了脸，此刻他捏在脸颊的手指的触感就鲜明起来，我努力的要挣脱他的手指，却不想被他捏的更紧，疼痛又激的我眼里起了微薄的雾气。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也不放手，甚至还动了动手指，划过我的脸颊，细细的摩挲的两下。
　　那种奇怪的带着轻微瘙痒的感觉让我更是难堪，然后，肚子再次叫了起来。
　　咕噜噜……咕噜噜……
　　不长不短的一阵，却在这安静的屋里，显得犹如惊雷一般震人。
　　我脸上已经犹如火烧。
　　我可以忍受他的挑衅、他的嘲弄，却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在他面前失态。
　　“怎么，饿了？”他居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勾起胜者般的微笑，当然，是邪恶的。
　　“奴才不敢。”
　　“说实话！不然大刑伺候！”他倒是来劲，搬出这种东西来恐吓我。
　　“回王爷，奴才的确是饿了。”是的，我最怕的就是疼痛，他算是捏住了我的软肋了。
　　他终于松了手，似乎考量的一会儿，“卫怀风，本王也不是不近人情，”他道，“不过你身为王府的奴仆，今日尚未做事，待你做完份内之事，自己去厨房领食好了。”
　　“是。”我知道他不会如此好心，不过总算也是有个盼头，想着等下可以吃东西，心情也不免好起来，贺凌啊贺凌，这都怪你，都把我的嘴给养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