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语冰》笑听风雪归

9、鸡汁豆腐串

　　后半句黏糊糊的，在嘴里怎么都不想说出来。
　　哪怕今天方理在这里什么都不干，也挺好，凌玱想。
　　方理听到这话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低下头拿书，罕见的没有接话。
　　窗外蝉鸣尚且有些微弱，在空旷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尤为清晰。
　　入夜微凉，苍白刺眼的灯光打在练习册上，凌玱觉得这里像是要被沉默冻住。
　　凌玱曾经很讨厌因为伤口受到关注，自己的每一次请假，每一次受伤之后，少年人的倔强和强烈的自尊心都会强烈地想要寻求一个能够独善其身的地方，让他挨过那些难熬的时光。
　　换来的或是同情或是探究的目光只会让他觉得恶心。
　　如果有一个小小的茧房把自己包裹起来就好了，凌玱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很矫情。
　　可是无论是自己幻想中的小黑屋还是所谓的茧房，终究只有自己一个人，冰冷地默默蜷缩着。
　　当一切都重复发生无法改变的时候，似乎就可以迫使人接受永远的寒冷，然后用一句“不在乎”漠然处理一切事情。
　　今天是第一次有人以另一种方式帮他回避掉那些眼光和声音，接口固然十分拙劣，但是只要在方理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带有一种可信度，连凌玱自己都快相信，自己脸上的伤仿佛真的只是上学路上被撞倒那么简单美好的意外。
　　“今天早上谢谢你。”凌玱又重复了一遍。
　　方理正对着历史论述题发呆，抬起头来看凌玱。
　　“能继续教我那道错题吗？讲题那堂课我请假走了。”
　　方理当然知道，那节课还没下，有个人影着急地把书包死狗似的往身后一带，无视全班人的注目礼，从后门窜出去。
　　“一会出去想吃什么？我请。”凌玱接着说。

　　晚上十点钟，两人躲过监控，从校园的墙角溜了出来。
　　二人在校门口这条小吃长街慢慢挪着，摊上的食物香气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钻。
　　人流远不及之前汹涌，大部分学生因为停电都已经回家，两个人不紧不慢，缓缓搜罗着。
　　二人在一家小摊前停了下来。
　　“我最喜欢吃这个大饼夹一切，豆腐串淋上他家的酱汁，一绝。”方理讲。
　　“行，老板来两个鸡汁豆腐串的。”

　　捧着香喷喷的饼子往小吃街出口走，凌玱隔老远就看见一辆通身红色有些陈旧的边斗摩托停在路边，一旁站着个贼有精神的老头在向他们招手。
　　方理上前轻轻撞了下爷爷的肩膀，“这是凌玱，我同学。”
　　“小伙子怪俊的，我家小子经常提起你，以后常来家里玩啊，别客气。”他把头盔塞到方理手里，方理一步跨进边斗摩托车的后座，把头盔贯到脑袋上，引擎的轰鸣声响起，凌玱看着方理在路灯下转过身来，嘴里塞着最后一块饼，含糊不清的大喊：
　　“走啦——”
　　声音和影子一起跑远，夜有些深了，凌玱一个人往家的方向走去。

　　妈妈今天没有等他，也在凌玱意料之中。
　　到了单元楼下，凌玱往上看了一眼，窗户是黑的。
　　打开家门打开灯，昨天晚上的一地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看来所有人都在气头上，没有一个人在走之前善后。
　　阳台上的花曾经开得灿烂，如今花盆被人推倒在地，植物十分狼狈地歪倒在地上，泥土撒了一地。厨房的情况也十分糟糕，不少碗都变成碎片，十分刺眼地散落在水槽里，边缘的寒光凛凛，让凌玱回想起昨天晚上握着其中一片时的冰冷触感和血液的粘稠。
　　是伤口痛还是心累，凌玱已经分不清。
　　拿来扫把和拖布把残局收拾完，凌玱松口气回到房间。
　　书桌上留着一张字条，是妈妈临走时匆忙写下的，大概交代了下自己要回姥姥家住几天，要凌玱不要担心，凌远这段时间应该也不会回家，要凌玱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
　　纸条下是一沓生活费。
　　凌玱刚想坐下，身下的椅子却突然以及其诡异的姿态向后倒去，凌玱慌忙起身，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凌远把这把椅子高高举起，狠狠朝地上摔去。
　　椅子很旧了，凌玱到现在还没有扔，只是因为这把椅子是凌远作为父亲最后的慈爱。
　　“我们仓仓是大孩子了，以后要坐板凳开始学习，爸爸妈妈给你买一把好椅子，很舒服的，仓仓过来试试——”
　　脑子里本来已经随着记忆模糊逐渐远去的声音，如今却逐渐清晰起来，凌玱抓着椅背的手紧了一瞬，又无力地垂下。
　　洗漱完毕，凌玱把灯关掉，坐在床上，突然看到卧室的角落有点微光，是一部从昨天晚上就开启录音功能，之后被人摔到这里的手机。
　　屏幕裂成蜘蛛网，电量严重不足，马上就要关机，但录音功能仍在兢兢业业地运作，马上就要录满二十四小时。
　　凌玱看了一眼，默默按下了暂停键，转到自动保存。
　　下一秒手机黑屏，彻底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