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船》小卷小卷

6、第6章

　　一转眼，就要除夕了。

　　以往过年的时候，总是我往嘴里塞着馒头，蓬头垢面的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采买的人们，有自己出来逛的，有使唤下人出去买的。

　　可如今，我竟然也是要梳妆打扮，准备过年的人了。

　　好几天之前，寻欢和四宝就已经开始忙前忙后的，成天不见人影。

　　我不知道应该购置些什么，方意璟也下了令，不让我出王府，没办法出去买东西，就看着他俩想帮忙却不知道从何下手，一会儿帮四宝搬搬这个，一会儿和采买丫鬟清点那个。

　　王府上下都洋溢着过年的氛围，我时不时就凑到端着各种盒子的侍女跟前问来问去，需不需要我帮忙呀，这个送去哪里呀我也可以送的，诸如此类。

　　寻欢让我别瞎忙了，等着大年三十儿晚上守岁就行。

　　我不肯，她拿我也没办法。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年，我自然是什么都想掺和一手。

　　除夕这天，我也起了个清早，梳妆好后正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嗑瓜子，看见两人朝这边走过来，兴奋地跳了起来招手：“寻欢！四宝！”

　　四宝和寻欢要在望思阁门前挂灯笼贴福字，远远的就看见他们手里红彤彤一片。

　　“小芒今天可真好看，你说是吧四宝大人？”二人走近，寻欢夸我。

　　我为着今天是除夕，专门挑了件水红色绣着迎春花的裙子，还描了平日不怎么画的花钿。

　　四宝也顺着她的话笑说：“姑娘美若天仙。”

　　我被哄得开心，笑开了花。

　　寻欢将一个灯笼递给我，说：“不是一直叫唤着要帮忙嘛，喏。”

　　“真的？我来挂？当真吗？”我瞪圆了眼睛，确认道。

　　寻欢作势就要收回手：“不愿意呀？那小芒还是等着晚上守……”

　　我一把抢过那个灯笼，忙说：“愿意愿意，太愿意了我的好姐姐！”

　　护院拿来了梯子，与四宝摆正在门前。

　　四宝扶着梯子，对我说：“可以上去挂了，姑娘。”

　　我两步并作一步爬上梯子，仔细将灯笼系好，冲下边朝上望的寻欢招招手：“搞定啦，寻欢！”

　　寻欢张开胳膊，生怕我掉下来，着急地说：“小芒你小心点呀！”

　　我估摸了一下高度，心里生出要戏弄寻欢的法子。

　　“哎呀呀呀！”我装作踩空了的样子，要跌落时一个转身扑在寻欢怀里。

　　寻欢慌忙要接住我，眼中的担心都要漾出来。

　　看见我是故意的，胳膊还勾着她的脖子，气得在我脑门上敲了一下：“吓死我了你，那么高，摔下来多疼啊！”

　　我放开她，捂着脑门，大拇指朝身后的四宝一指，笑道：“我可是师从四宝大人的，你可以小看我，但不可以小看我们武功高强的四宝大人哦。”

　　话罢，我还回头冲着四宝挑了挑眉，调戏道：“对吧，我们最最厉害的四宝大人。”

　　四宝闻言，一个没注意呛了口口水：“咳咳咳咳咳……”

　　寻欢还生着气呢，看见四宝被我逗得直咳嗽，使了劲想憋住笑，可还是破了功，刚笑出来又收回去，又笑出来。

　　挂好灯笼之后，四宝要去办事，我和寻欢一人拿着浆糊，一人拿着福字，在门上比划。

　　“寻欢，我想出去看看。”我将福字正着放又倒着摆。

　　寻欢搅和着瓢里白花花的浆糊，叹了口气：“别想了，小芒，小王爷不许你出府的。”

　　自从开始采买年货，我几乎日日都要与寻欢说八百遍想出去看看，当然也不出意外的被回绝了八百遍。

　　我将福字递给寻欢，她要在背后刷浆糊。

　　我靠在门上，狡黠一笑：“小王爷的命令当然是不能违抗的，但是……”

　　寻欢又将刷好的福字递给我，我接过往门上对准一拍。

　　“他不知道的话，我不就跟没出去过一样嘛。”

　　只听瓢摔在地上的声音，寻欢手里拿着木刷，一副“你不想活了”的模样直勾勾地看着我。

　　“小芒，可千万不敢开这种吓人的玩笑了。”寻欢没把我说的话当真，将瓢重新捡起来。

　　“我没开玩笑，寻欢。”我说。

　　“你们有家的人不明白，我自小就没过过年。”

　　“没被卖出去时，我那死老爹也不回家不管我，过年时我总能闻到外边传来的饭菜香味儿，比平日里香多了，我就偷偷把藏好的饼拿出来，就着凉水和味儿吃。”

　　“被卖了之后，哎，说不得，平日的饭都吃不上，何况过年呢？又去当乞丐，一样的过不了年，我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笑得开心，穿着新衣服，手里提着各种东西，每个人，街上的每个人都幸福极了，好像所有的烦恼丝在腊月都会先暂时的烟消云散。”

　　我的思绪渐渐飘到远方，脑子里浮现之前蹲在街上看着人群的时候。

　　寻欢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说：“小芒，我陪你出府。”

　　我回过神来，惊讶地看向寻欢，我没想过她会答应。

　　她的脸上带着英勇就义般赴死的壮烈。

　　“可是四宝大人那边怎么办？”她又担心了起来。

　　我拉着她回到内阁，装了些银子，披上大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宝可不能知。”

　　“他那么固执，肯定不会帮我们出去的。”

　　说着话，我已经拉着寻欢来到院子里那个老树下。

　　寻欢长大了嘴巴：“从这儿出去？”

　　我理所当然的说：“不然呢？走正门被抓回来吗？我可不想死。”

　　我三下五除二爬上树，等着她上来。

　　见她眼巴巴望着我，我一拍脑门：“完了，你不会爬树。”

　　“唉，”寻欢认命的叹了口气，“下来吧小芒，我知道府里有个洞，应该能出去。”

　　寻欢带我来的洞，开着半人高的口，被杂草掩着。要不是寻欢说，我根本看不出来这儿居然有个能出去的洞口。

　　钻出去时，寻欢还欲哭无泪地反了悔：“小芒，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我害怕。”

　　我拽着寻欢，撒丫子就跑。

　　开什么玩笑，开弓没有回头箭，出都出来了，哪里有折返回去的道理！

　　街上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人们和我一样，穿着鲜艳颜色的衣服，浸在过年的路上。

　　饭馆，首饰铺子，胭脂铺子，酒馆，路边卖木雕的，卖面具的，卖零嘴的……

　　我看得眼花缭乱，走路都飘飘然，感觉要被街上的人味儿熏到云上去了。

　　寻欢递过来一串糖葫芦，笑着说：“给，小孩子过年就喜欢吃串糖葫芦的。”

　　我接过糖葫芦，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玉佩：“喏，刚刚买的，送给你，你一块我一块，刚好能拼起来。”

　　买佩子是因为店老板拿出来这对玉佩说，这是时下姑娘们最喜欢的，送给自己在意的人，一人拿一半，就能相伴一生了。

　　话说是给有情郎的姑娘听，可我没有喜欢的人，也只想送给寻欢。

　　寻欢受宠若惊，可能也是第一次有人送她这样的东西，小心翼翼揣进了怀里。

　　逛了半天，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店铺已经点上了门口灯笼里的烛，寻欢下了最后通牒。

　　“再不回去，就要被人发现了，小命岌岌可危！”

　　我只好依依不舍地看着依旧热闹的人群，跟着寻欢回了王府。

　　前脚刚在望思阁坐定，后脚四宝便回来了。

　　我和寻欢相视而笑，还好还好，回来得及时，不然真的要了命了。

　　四宝什么也没问，燃起了灯笼里的蜡烛。

　　“四宝，什么时候用饭啊？”我问刚将火折子甩灭的四宝。

　　四宝又做了那个“请”的动作：“姑娘，小王爷有请。”

　　好好好，方意璟可真会挑时间，大年三十儿不去陪他老子却来召见我。

　　我跟着四宝走了，临走之前不忘冲有点颤抖的寻欢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害怕，没人看到我们偷跑出王府的。

　　刚拐了个弯，我回头看不到门口的寻欢时，我脖子上便挨了一手刀。

　　睁开眼时，方意璟坐在木椅上，饶有趣味地盯着我。

　　我双手被反捆着，醒来时就趴在了地上。

　　四周散发着浓郁的腐臭气息，沉闷而压抑。铁门在黑暗中发出低沉的响声，仿佛在预示着被囚禁之人将遭受怎样的折磨和煎熬。

　　角落里散落着几捆腐烂的稻草和残缺不全的骸骨，它们曾经属于那些在此度过最后时光的可怜灵魂。

　　风透过小铁窗吹着烛火，摇摇曳曳，打在方意璟带着笑意的俊美脸庞上，好不阴森。

　　“小芒，外边好玩吗？”方意璟柔柔地问。

　　我想说话，张了嘴却发不出声。

　　他自顾自的继续说：“想必是好玩的，不过年的街上都是热闹的，现下过年了，更是热闹的很。”

　　“女孩子都喜欢礼物，小芒，你也喜欢礼物。”

　　说着，他抄起一旁铁架上的蛇骨鞭子，朝我走来。

　　他点了我的穴，这时解开了，我能说话了。

　　我刚要开口认错，方意璟食指在我唇上一搭：“接下来，如果你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本公子就将寻欢一片一片切了，给你当年夜饭。”

　　话罢，鞭子朝我背上抽来。

　　一下，一下，又一下。

　　好痛，太痛了，可我不敢叫喊出声，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寻欢的名字。

　　不知他抽了多久，我几近要晕死过去，听到他说话。

　　“小芒，这是你的新年礼物，喜欢吗？”

　　“我觉着只鞭子太无趣了，讨不得女子欢心的，所以这蛇骨鞭上，我为你浸了盐水。”

　　怪不得这样疼。

　　我强撑着意识，想要努力开口继续认错，却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牵扯着后背。

　　方意璟在我背后撒了什么东西，一下钻心的痛，我差点就叫出了声。

　　“这药，也是我专门找的，敷上去蚀骨一样的疼，可你不会留下疤痕。”

　　“多好啊，只不过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药也是。”

　　“你伤口好之前，要多穿些衣服，别吹着了风，不然寒气侵体，伤口就更不能见好了。”

　　药顺着血融化，我感觉我马上要死了，好想叫出声，可只能生把嘴唇咬破，分担一些后背的痛。

　　“外边阖家欢乐，举杯共饮，我给了你个家，还送你这么多精心准备的礼物，你都不感谢我吗，小芒？”

　　“可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方意璟似失望般说着，然后在我面前丢了个东西。

　　“看，这是给你的第二份礼物。”

　　“寻欢的足生的好看，和你的脸一样。”

　　我闭着眼不敢看，方意璟就捏着我的腮帮逼我直愣愣看着面前血淋淋的块状物。

　　“睁开眼睛，小芒。”

　　方意璟的声音越发温柔了，在我耳边缓缓响起。

　　“女子大约是太介意能看到的残缺了，我体谅她，就不在外人能看到的地方上给你找礼物了，只将她的脚趾拿来给你做礼物。”

　　“既然这么喜欢跑出去，那就送给你了，小芒。”

　　“那下次，你想要哪里呢，小芒？”

　　我含着泪摇头，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

　　我无法想象，离开前还在担心我的寻欢，生生被方意璟切了脚趾，那该有多痛啊。

　　方意璟扯起我的头发，抚摸着我的脸，说：“小芒，这几个月过得开心吧。”

　　话音落下，不出意外的落下两巴掌。

　　我才感受到，其实鹿女下手也不算重了，方意璟的两巴掌，几乎要我的脖子断裂。

　　“别随意挑衅我，我可一直看着你呢，小芒。”他甩开我的头，我的脑袋重重的砸在地上。

　　“不是说了吗，你要听话，小芒。”

　　他走了，走之前把独活丸塞在了我嘴里，铁门合住的同时，外边放起了烟花。

　　我已经是躺在地上，正好能从小铁窗看到外面炸开的烟火。

　　好美，好美啊，子时了吧，新的一年开始了。

　　那串糖葫芦可真好吃，酸酸甜甜的。

　　寻欢笑起来真好看，她肯定很喜欢我送她的玉佩，她贴身收着了呢。

　　年夜饭该吃什么好呢，寻欢喜欢吃羊肉，我喜欢吃鱼，下次一定要学好两道菜，做鱼做羊，摆在桌上成鲜字，还要学会包饺子，寻欢说在她老家那里，吃饺子的时候就是和家人团圆的日子。

　　对不起啊，寻欢，没能买个顶好的玉佩送你，也没包出好吃的饺子给你。

　　就这么想着，想着，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