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船》小卷小卷

7、第7章

　　我总感觉我是快要死了，意识混乱不堪，一会儿是喝醉了酒还输了钱的爹爹的肆意谩骂，一会儿是老鸨妈妈扬起手要揍我，一会儿又是寻欢吃着我做的饭菜面如死灰的样子，一会儿是方意璟那张漂亮脸蛋凑过来要和我说话……

　　方意璟的脸越靠越近，然后变成了一张龇牙咧嘴的怪物的脸，紧贴着我的面门。

　　我惊醒，大口喘着粗气。

　　门窗紧闭，看着透进来的光，现在应该是白天。

　　寻欢刚好一瘸一拐的端着盆和脸帕进来，见我醒了，眼里含着一包泪走过来：“小芒，你还舍得醒来！”

　　我撑着胳膊想起来，可惜后背太疼了，还没使上力就又趴了下去。

　　“你快别用劲了，反正也起不来。”寻欢抹着眼泪，坐在榻边。

　　她在盆里摆着脸帕，拎出来拧干，擦着我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我把玩着自己的头发，问：“四宝呢？”

　　寻欢又开始摆脸帕：“四宝大人办差去了，过几天兴许才回来。”

　　“我睡了几天？”

　　“三天，今儿大年初四了，该迎灶王爷许祥瑞的日子。”

　　我不懂过年的讲究，嘿嘿一笑说：“好耶，迎灶王爷咯！不过寻欢，我肚子好饿，有没有饭吃啊？”

　　寻欢闻言，一撇嘴又要哭：“昏了这么些日子，水都是我一滴一滴给你喂的，我说三天就三天啊，你还真好意思信。”

　　啊？

　　我纳闷：“不是三天吗？”

　　寻欢捏紧了盆檐子，说：“十八日，我日日给你喂水擦脸。”

　　“头几天我腿伤了没在，伺候你的人同我说你伤口总不见愈合，我去问了四宝大人，说不能见风见凉，我便过来了，也不开窗，进出都跟耗子似的溜个门缝伺候你。”

　　“再几天，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早死了，一动也不动，面色跟墙灰似的。可每次探你鼻息还是有的，四宝大人也说，你会醒的，再等等。我就只好再等等，天天来陪你。”

　　寻欢说的可怜，我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拽住她的衣袖摇啊摇：“好姐姐，别难过了，再说我这不是醒了嘛。”

　　她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坟头我都准备给你选地方了，你倒是舍得醒来。”

　　我继续摇啊摇：“嘿嘿，那也得吃了饭再入土呢，好姐姐，我太饿了！”

　　寻欢忙说“呸呸呸”，起身要去传饭：“你也给我呸呸呸！不许说晦气话，吃了饭就得好好活着！我先叫文房来给你换药，然后再吃饭。”

　　我笑着“呸呸呸”，问：“不能你给我换吗？”

　　她知道的，我害怕被别人宽衣。

　　可她摇了摇头：“不行，文房上药的手法我学不会，只能他来。”

　　我道了声“好”，然后斜着头，目送她只把门开了个小缝，钻了出去。

　　我和寻欢都闭口不提她的脚趾，她以为我不曾知晓，而我却是因为愧疚到了极点开不了口。

　　如何开口呢？是我卖惨求着她要出府，害她丢了自己的脚趾，我怎么好意思开口问出那句“你还好吗”呢？

　　自然是不好的，谁被这样虐待之后还是好的呢。

　　可我相信，这世上总有因果报应的，不是有句话吗，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门被扣响，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姑娘可是醒了？寻欢喊我来给姑娘换药。”

　　“我醒了，你进来吧。”我说。

　　活命疗伤重要些，不过是后背，后背罢了。

　　我心里一直默念。

　　文房上药时我一直闭着眼，心里的抵触和身上的疼痛让我颤抖个不停，呼吸都有些困难。

　　“好了，姑娘。”文房替我将后背盖好，我这才睁开眼。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看向文房：“谢谢你了文房，在望思阁用饭吧，寻欢已经去厨房传饭了。”

　　文房行了礼说：“多谢姑娘，只是小王爷命我给姑娘上完药就速去华思庭，饭怕是……”

　　听见小王爷这三个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陪着笑说：“小王爷的事自然是头等大事，文房大人还是快去吧，别耽搁了。”

　　我可没有第二个后背能再挨一顿盐水鞭子了。

　　“是。”文房应着，便走了出门去。

　　恰好撞见寻欢端着碗进来，文房拦住她，询问着：“你的脚可好些了？”

　　寻欢忙朝他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他别在我面前说这事儿，然后将他推出门去。

　　“小芒，现下吃不得油腻的，你且将就些白粥，等身子好了，我叫他们给你顿顿做大鱼大肉吃。”寻欢将一勺粥怼在我嘴边。

　　有趣，真的好有趣。

　　本来我看见文房穿着的里衣袖子和四宝一样绣着竹叶就够有趣的了，方才又看见文房同寻欢只是说话就红了耳根子，更有趣了。

　　这样私密的贴身衣物，刺绣居然还能是一模一样的，未免太巧了些。

　　文房和寻欢说句话就这样害羞，怕是喜欢寻欢喜欢得紧呢，可看着寻欢倒没什么反应。

　　“小芒，小芒？”寻欢在我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了。”

　　我才回过神来：“啊？你说啥？”

　　寻欢给我看了看见底的空碗，说：“问你吃饱了没，还要不要再吃一碗？”

　　“嘿嘿，没吃饱，想吃红烧肉！”

　　“红你个头！”寻欢敲了一下我后脑勺，咬牙切齿道。

　　我装作不经意问：“哎，寻欢，文房四宝一直关系甚好吗？”

　　寻欢思索了一下，道：“是，文房大人不大会功夫，却出谋划策一把好手，还会些子医术，听说祖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医馆，不过后来落魄了。”

　　“四宝大人又是会功夫的，从前在外边是跟着军营里打打杀杀的，跟着小王爷也是卖命，就落了不少病。”

　　“不然怎么说文房大人厉害呢，将四宝大人治得好好的，什么劳什子旧疾，全都没啦！”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文房是四宝的救命恩人咯？”

　　寻欢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的开口：“算是，我听说啊，要不是文房大人，四宝大人或许是连前年秋天都熬不过来呢。”

　　我盯着寻欢，一本正经道：“听你这么夸文房，你是不是……”

　　我故作高深，引得寻欢直好奇。

　　“是什么？哎呀你快说是什么！”寻欢都要急死了。

　　“你是不是喜欢他呀！”我说完立马接了一句，“不能揍我！我受了伤的！”

　　眼看寻欢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我乐得直笑，笑得扯着伤口，又疼得我直抽气。

　　寻欢没好气道：“活该！”

　　“我们这样的，哪能喜欢别人啊，一辈子里最好的日头大概都在这王府里了，想出去本家也不会愿意的，王府侍女这样的好差事，说出去比乡下地头龙的闺女都尊贵好些的。”

　　“再说了，我可不喜欢文房大人那样的，有谋略有本事，我可招架不住。要说找男人啊，我宁愿去嫁一个不识字的屠夫，起码我能看出来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至于教我猜不透。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可惜，原来是郎有情来妾无意。

　　又与寻欢说笑了一会儿，她借口有事要去找人，我知道是她到了换药的点，什么也没说就放她走了。

　　夜里寒凉，就算被褥盖得严严实实也还是有些冷。

　　寒意从伤口侵袭而来，并不似浪打一般波涛汹涌，却伴着疼痛游遍了浑身每一寸骨肉。

　　看上去我只是挨了顿打，可痛苦却从未停息过。

　　方意璟可真是折磨人的好手，地府阎王见他怕是都得喊他一声“大哥”。

　　我看了看怀里的玉佩，今天晚些的时候专门让寻欢拿给我的。

　　我以为丢在了方意璟困我的地方，急的都要起身了，寻欢按住我说她从我衣服里拿出来收好了，没丢。

　　幸好没丢，这可是我如今最最重要的东西。

　　我将玉佩放在枕下，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强迫自己睡觉。

　　得好好睡觉吃饭，好好休养生息才行。

　　养好了自己的身体，才有来日方长这一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