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船》小卷小卷

4、第4章

　　我一手拿着一个鸡蛋，在红肿的脸上滚来滚去，疼得呲牙咧嘴：“嘶，这真的有用吗，寻欢姐姐？”

　　寻欢同我回来之后，拿了两个鸡蛋过来让我滚脸，说是这样能消肿。

　　“哎呀，姑娘您轻点儿，”寻欢接过我手里的鸡蛋，剥了壳，轻轻又柔柔搁在我脸上，“您自己的脸，也不知道心疼的。”

　　哦，原来要剥壳啊。

　　我嘿嘿一笑，不做声。

　　从小挨了打我就是楞受着，能吃上鸡蛋就已经是好日子了，哪能那么奢侈呢。

　　寻欢一边滚，一边叹着气：“唉，鹿女也真是的，姑娘才刚来府上，下这么重手。”

　　她仔细看了看我的脸，撇了撇嘴，继续说：“姑娘不过是长得好看了些罢了，她至于这么妒忌吗？小王爷带她在身边又不是喜欢她，她把自己当什么主子，活像个妒妇，呸！”

　　寻欢越说越气，最后竟骂了起来。

　　我感觉有趣，剥开手里鸡蛋的壳，问：“你是不是不喜欢鹿女？在背后这样骂她，是不是打不过她呀？”

　　“自然！我又不是习武的，打不过她是理所应当！谁有她那么狠的心，将人回回往死里……”

　　寻欢发觉说漏了嘴，赶忙重新说：“姑娘，不说鹿女了，再过一会儿就能用饭了，不说倒人胃口的话。”

　　我也不追问，因为我知道我问下去寻欢也不会告诉我。

　　寻欢几句话，我知道鹿女该是想当方意璟的通房的，又或者已经是了，她喜欢方意璟，喜欢王府的荣华富贵，想着什么时候能上位当真主子。又看不上方意璟身边出现的女人，连带着我一个被方意璟捡回来的也是。

　　善妒，可不是什么好性格啊。

　　花楼里善妒的女子，无一例外，都被老鸨妈妈用各种路子献祭了。

　　刚被抓进花楼时，我亲眼看着一个为了个公子争风吃醋的美娇娘被拖进后院，出来时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精神头也没了，最后在自己和那位公子的酒杯里下了毒，做了亡命鬼。

　　说来也奇怪，卖身的妓死了无人在意，可是能来花楼消遣的，肯定都是富贵哥儿，死了竟然也没人来闹事，花楼照样生意红火，开的好好儿的。

　　我甩了甩头，不再去想，反正已经摆脱花楼了，不关我的事。

　　突然，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我的籍契还在放印子钱的胡老三手里呢！

　　“寻欢姐姐，那什么，小王爷可能不知道，”我尴尬开口，“我爹把我的籍契卖给放印子钱的人了，那什么，我还没还完债呢。”

　　这事儿放在外边一抓一大把，可在王府里边说，确实有点丢人，毕竟王府又不是市井，这样腌臜的事儿，寻欢未必也听过。

　　没成想，寻欢却宽慰般说：“姑娘且放心吧，王爷带您回来，一定是吩咐文房将姑娘该了的祸都解决好的，您不必担忧这些。”

　　已经搓了半天脸，早晨就没吃饭，还挨了打，这会儿真饿了。

　　我看了看手里的鸡蛋，咬了一口，边吃边问寻欢：“那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啊，我饿了，一个鸡蛋可不顶饱的。”

　　寻欢瞪大了眼睛，应该是没见过我这么心大还不讲究的，搓了脸的鸡蛋直接往嘴里塞。

　　哎，体谅体谅我吧，我是个乞丐来的，吃饱饭才是正道。

　　“姑娘饿了，我这就去传厨房。”寻欢看我盯着她的手，死死捏住那颗蛋，默默要将手背了过去。

　　或许是捏的太用力，还没背在身后，鸡蛋就被她捏碎了。

　　寻欢摊着手，手上是碎了的鸡蛋。

　　她僵直着脖子看向我，我嘴角都掉了下来，欲哭无泪。

　　好好一个鸡蛋，浪费了呀！鸡蛋多好吃啊，就这么浪费了呀！

　　她没想到我是真的悲伤，捏着鸡蛋手足无措，说：“那个……姑娘，你别哭，我，我我我，鸡蛋还会有的，我这就给您下一个……不是，这就给您拿一个！”

　　话罢，她扭头真要去再给我拿个鸡蛋过来。

　　我被寻欢的样子逗笑了，忙拉住她：“不用不用，只不过我是挨饿挨多了，太心疼粮食了而已，虽说这是普通的鸡蛋，可我平日里也是没吃过几回的，好姐姐你别笑话我才是。”

　　寻欢站定，似失魂般唤了我一声“小妹”，却立刻清醒，握着手里的蛋跑出去，留下一句：“我这就去厨房传膳！”

　　我心里已有些了然，寻欢也不是家奴，不是被买进来就是同我一样被捡进来的。

　　饭菜不多时便上了桌。

　　蒸鲈鱼，炒时蔬，辣椒炒肉末，酿豆腐，叫不出名字的精美糕点，还有一大盅鸡汤。

　　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我坐在桌前，握着筷子却不知从何下手。

　　我不会用筷子，执箸的动作难看得很，没人教过我。

　　赌鬼爹不回家，我只能在街上要饭。

　　也见人用筷子吃东西，可学来学去总也不像样子，最后索性随着自己的想法来，拿住筷子，夹得起来菜就行。

　　老鸨妈妈让我识字，也只是因为认字的妓比不认字的要贵。

　　每每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是我挨打最凶的时候。午饭时不给吃的，晌午过了就要被抓过去扮上，我扮好妆，从伙夫手下跑走，再被守在另一个二门上的伙夫逮住送回来，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别人吃着香喷喷的饭菜，而我要在柴房里挨棍子，挨完才能吃丢在地上的馒头和早已经被掀翻了的菜叶子，用不着使筷子。

　　每天身上都很疼，不过也挺开心的，起码这个疼痛的感觉证明我还是我自己的。

　　从花楼逃出来也一样，没钱去下馆子，也没有地方住，偷了钱还了债，用一个铜板买两块馒头，能吃三天半。

　　可我还是不会用筷子，夹了一筷子时蔬，我嘴里进去一半，案几上落下一半。

　　寻欢看我捏筷子的动作十分怪异，知道我窘迫，站来我身边，轻轻帮我调换筷子和手指的位置：“姑娘的手生的真好看，细长如水葱，是有福的呢。”

　　她不说我手上的冻疮，不说我指尖掌心的茧，不说我左手小指骨节的疤痕，只说我手长得好看，像水葱，有福气。

　　我突然很想哭，没有人对我说过，我是有福的呢。

　　“寻欢姐姐，你能陪我一起吃饭吗？”我看着她。

　　应该是不合规矩的，寻欢面露难色。

　　我扯了扯她的衣袖：“合上门便四下无人，你且上桌和我一起吃饭吧，你好好教我怎么用筷子，好不好？”

　　她好像又在我身上看到了她幺妹，问外边的人要了副筷子回来，关上门，在我身旁坐定。

　　“姑娘，食指和四指卡住箸，三指夹在箸中间。”寻欢拿着自己那双筷子，朝着我比划。

　　我看样子学样子，十回八回的还是不知如何将筷子不打绊子还能握好。

　　寻欢也不嫌烦，一遍一遍拿起筷子握着给我看。

　　我努力想要手指和筷子能和平共处的样子又逗笑了寻欢，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覆上我的右手，继续帮我调整姿势。

　　“姑娘现在的模样，可像极了我从前家里的小妹，不会使筷子，瞪着眼睛要我教她，学不会还要赌气，丢了筷子不用，撅着嘴要我喂。”

　　“那现在呢？你小妹学会用筷子了没？”我盯着握筷子的右手，已经被寻欢捯饬好了。

　　寻欢带着我的手向鲈鱼探去，稳稳夹住一块放进我的碗里。

　　“没学会，这辈子也学不会了。”

　　原来她的幺妹，也死了。

　　她的声音压抑得很，却还笑着朝我说：“您看，夹起来了好大一块鱼肉呢。”

　　我看了看盘子里的鱼头，直朝着寻欢刚刚坐着的方向。

　　“我叫陈小芒，寻欢姐姐，你叫我小芒吧，别叫我姑娘了。”

　　“我来当你的小妹，小王爷说我过了年就十四，你应该是要比我大些，做我姐姐吧。”

　　“我没有亲人，没人照顾，从小就是自己活着的，以后我们两个一起活着，好不好？”

　　我看不错的，寻欢摸到我的手时，是真的心疼我。

　　是真的看错我成了她的幺妹，也是真的想教会我用筷子。

　　或许是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她的心，许久之后，她坐在刚才的位置，看着我的眼睛，说。

　　“好，小芒。”

　　“我们两个一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