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船》小卷小卷

3、第3章

　　清晨，我刚睁开眼时，寻欢一张脸探了出来：“姑娘，该梳妆了。”

　　我默默合上眼，长嘘一口气。

　　吓死我了！谁能一睁眼就看见一张脸的时候不害怕啊！

　　寻欢打扮好我的时候，我细细端详了一下镜中的自己。

　　好看，我可真好看啊，从没这么好看过。

　　从发髻，到眉间花钿，到两颊胭脂，再到点绛唇。

　　不是花楼里老鸨妈妈叫人化的魅惑勾人的妆面，一切都淡淡的，都刚刚好，刚刚好到我自己都以为自己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穿的还是昨天晚上鹅黄色那件，发半挽起，一支玉钗一支步摇。

　　我手扶上那支玉钗，怔怔地说：“这钗子手感这样好，能卖不少钱吧！”

　　寻欢站在我身后，本来是带着“我手真巧”的得意笑容与我一起看着镜子的，听我说了这样一句，脸都僵了。

　　四宝早就在门口等着了，我说这话时声音不小，想必他也听见了。

　　“寻欢，带人出来。”四宝的声音传来，有些许的笑意。

　　寻欢僵着脸看着我，我拍了拍衣摆便大步流星往出走。

　　“姑娘！姑娘！等等！”

　　没走出几步，寻欢就焦急地喊住了我。

　　我疑惑回头：“咋啦？”

　　寻欢手里拿了另一支钗，走到我面前，将那支步摇换了下来。

　　“姑娘还是戴这支钗更好看。”她说。

　　她话虽那样说的委婉，可我知道，步摇，是大家闺秀戴着限制规矩的，步摇不摇，才是好仪态。我没学过规矩，也没好好当女孩养过，自然是没什么仪态。况且在花楼里的几年，里头的女子个个走起路来步摇在脑袋上晃个不停，只叫人眼花。

　　王府就是不一样，小侍女说话都这么圆滑，让人舒服。

　　我扶了扶换上来的钗：“好看就行，嘿嘿。”

　　踏出门就看见四宝等着了，我想逗他，问：“四宝哥哥，我好不好看？”

　　四宝看了我一眼，探出手指了个方向：“请。”

　　啧，真无趣，以后肯定没娘子，讨不来媳妇。

　　随着四宝去了学思斋，里头已经坐着人了。

　　“怎么还是书房啊……”我嘟囔着，这小王爷怎么大早上就在书房会面。

　　正打算直接进去，四宝这次知道拦下我，报到：“公子，人带到了。”

　　“四宝，让她进来吧。”是昨天那小王爷的声音。

　　四宝又做了个“请”的动作，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里面的人，一鼓作气迈了进去。

　　一进去我就又跪下行了大礼，脑袋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多说多错，多做多错，我不说不做，规规矩矩给他磕头，他自然挑不出我哪里有错。

　　小王爷倒是发话了：“你把头抬起来，叫什么？”

　　我听话的抬起头，却疑惑道：“我没叫啊……”

　　“我说，你叫什么？”不难听出，小王爷是有点无语的。

　　我盯着他，笑的谄媚：“嘿嘿，公子说我叫啥我就叫啥！”左右我名字不重要，他赐我一个总行吧。

　　“啪！”

　　一巴掌落下，我的左脸瞬间红肿了起来。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侍女，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扇我。我转头看向她，不知道她从哪儿冒出来的，也不知道她为何打我。

　　“挨了打，就好好回答吧，小叫花子。”小王爷撑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书。

　　我这才发现，小王爷他好像有病，打人的侍女眼力见这么好，应该是经常干这事儿。

　　哪家贵公子闲着没事街上捡个人过来，洗漱好装扮好过来先挨一巴掌啊！

　　我正想着，猝不及防又挨了一巴掌。

　　“啪！”

　　这次是右脸。

　　打我的侍女幽幽开口：“公子问话，你得立马回答。”

　　她分明没说什么，可我总觉得她瞧不起我，和小王爷一样瞧不起我。

　　我低着头，回道：“陈小芒。”

　　小王爷又问：“多大了？及笄了吗？”

　　“不记得了，大约是快及笄了。”我答。

　　眼看鹿女一巴掌又要下来，我赶紧抱住头，却听见小王爷出声：“鹿女，不用动手，这句倒是没诓人。”

　　巴掌险险停在头上。

　　我这样的人，活着都十分不容易了，哪来多余的心思去记自己生于哪年哪月呢。

　　“那你听好，本公子只说一次。”小王爷挥了挥手，示意鹿女出去。“你既然有名字，那便用自己的名字，既然不记得自己生辰，那你过完年十四，叫小芒的话……”

　　“芒种出生吧，芒种可是个好日子，便宜你个小叫花子了。”

　　“既然知道学思斋是书房，那你便是识字的，识字更好了，要学点东西读读书的，不然打扮的再漂亮也是个粗俗不堪的东西。”

　　“我是你恩人，要养活你下半辈子，你自然要报恩，不过，本公子什么都不缺，你就帮本公子做事，月钱照样发，就当报恩了。”

　　说得可真好听，不过好像我是被强迫受恩的吧。

　　脸上是火辣辣的疼，心里是冷冰冰的凉。他嘴里说着养活我下半辈子，可是我脑子里全是寻欢那句“死了就死了，总有新的人活着”。

　　嘴里突然被喂下一颗药丸，我本能就要吐出来，却是小王爷捏着我的脸掐着我的脖子，往我嘴里灌茶水。

　　我被呛得直咳嗽，小王爷愣是等我把药丸咽到肚子里才松手。

　　脱力之后，我趴在地上还是止不住的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干呕。小王爷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个帕子擦了擦手，然后丢在我面前的地上。

　　“你吃的是独活丸，里头是苗疆的断肠蛊。”他坐定，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三个月就得吃一次独活丸，否则你肚子里的旧药化开，断肠蛊发作……”

　　他停住，撑着下巴看我。

　　我已经止住了咳嗽，喘着粗气不敢接话。

　　“不错，巴掌没白挨。”小王爷又说了起来。“蛊虫发作，你倒是不会立刻死，只是日日夜夜肝肠绞痛，耳聋眼盲，肌肤一点点融化，最后才会断气。”

　　“所以呢，你好好听话，替我办事，明白吗？”

　　他说这番话时如春风般和煦，仿佛不是在威胁人，而是安抚路边一只受了惊的野猫。

　　我重新跪拜，颤抖着声音应：“明白。”

　　这一遭小王爷见的，真真是白瞎收拾的这样好看，头钗掉了，发髻散了，好好的衣服湿了，我的脸上也看不出胭脂了。

　　早知道要挨打，我不如多睡一会，反正两巴掌下来，根本用不到胭脂了。

　　我算是知道为何四宝和寻欢待我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怜悯了，我要是他们，知道捡回来个乞丐要被这样折磨，我也可怜她。

　　鹿女被叫进来收拾，没看见钗子断成两截，一脚踢了过去，刚好飞在我的手边。

　　我偷偷看向那支玉钗，成色好，还嵌着几颗小金珠子，估摸着另一支还挂在头发里，默不作声的将碎了的钗捡回手里，紧紧握着。

　　小王爷看见了，大约是觉得我没见过什么市面吧，坏了的钗子还要拿，就随我捡走了。

　　刚踏出门去，四宝和寻欢在外头见我这副狼狈模样，也不惊讶，只双双叹了口气。

　　寻欢上前要搀扶我，我却挽住她的胳膊笑说：“这样扶我吧，我还能靠着你，好姐姐。”寻欢顿了一下，看了眼四宝，四宝朝她点了点头，于是她和我挽着一同走了。

　　路上，我俩一言不发，她或许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我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绝望，脑子里却一直回荡着小王爷放我出来前的最后一段话。

　　“我叫方意璟，你以后的主人。”

　　“小芒，你乖乖的，我要把你养成最完美的那个。”

　　完了，这辈子怕真是要断送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