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簪》谢灵鸢

8、伤怀

　　即便是在山上，夏夜里仍然不能安寝。刘凌飞合上书，摸黑出了门。
　　后山有片竹林，正当风口，十分凉爽。以前碎碎夏夜里贪凉，总是叫人点了艾草，夜间就睡在林间的竹床上。他慢慢走过去，落叶萧萧，风声肃肃，更觉凄清。竹床仍然放在原地，不知是谁点了艾草，那淡淡的香气弥漫在风里，月色如水，他摸摸竹床，触手冰凉。
　　第一次见到碎碎，她才是个小小婴儿，皮肤红红的，五官都皱在一起，像个小老头一样。而他那里也不过是年仅十岁的任性少年，孤身一人，随着抢走家财的土匪回了贼窝。随后五年一直在外历练，很少回山。直到碧罗山的大当家亡故，才急忙被召回。五岁的她尚不知晓生离死别人滋味，独自一人跑到后山，采了大把的杜鹃花与茶耳，站在空旷的院子里等待着他的归来。杜鹃花那么美，碎碎却那么小。
　　“凌飞兄弟，你把碎碎交给你，希望你好好照顾她。一生都不要让她受累。”那个垂死的人拉着他的手嘱咐道。其实他一直不喜欢碎碎，嫌她是个女儿，不能为碧罗山的人寻找到一条新的出路。然而在死去的最后关头，却不忘记为她的将来做好打算。
　　“碎碎的妈妈是官家小姐，跟了我，又痛又悔，碎碎一出生便独自死去了。碎碎是她女儿，免不了和她一样的性子。我送你出去念书，学本事，正是为了有一天你能让我们这些兄弟们都过上安定的生活，不要连老婆都保不住。”刘凌飞握着他渐渐冰冷的手，坚定的点头。
　　这是他第二次目睹亲人的离世，母亲在父亲走后一人担负起家中重任，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然而这样无望劳累的生活却让这个美丽的女人渐渐失去了所有的光泽。父亲又毫无音讯，结果她在收到父亲来信的前一天黯然离世。年幼的他被族人送上了寻找父亲的马车，没料到等待他的却是碧罗山持刀抢劫，恶贯满盈的土匪。他又惊又怕，躲在车里不肯出来。倒是那个土匪头头动了善心，不忍对这样的小的孩子出手。得知他是被人雇佣前来劫杀，他对从未蒙面的父亲彻底失望，跟随那个一脸沧桑的男人上了山。这一呆就是五年，五年来碧罗山的人从未将他当成外人，他也渐渐明白这些所谓穷凶极恶的土匪也不过是被生活压迫的没有办法的可怜人。
　　“碎碎的阿爹没有了。”他这样将噩耗告诉那个坐在门槛上吃着茶耳的小女孩。
　　“没有阿爹碎碎就不能吃茶耳，摘酸梅的吗？没有阿爹，后山的杜鹃花就不会开了吗？没有阿爹，碎碎就不能打赤脚了吗？”她踢着光光的脚，仰起脸来问他，手中是满满的茶耳与杜鹃。得知他的答案后，这个小小的女孩吮吮手指，用干净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大声说道：“那就没关系。”
　　他以为她悲伤过度，想尽方法逗她开心。甚至半夜也坐在她身边，生怕她睡梦里醒来，无法抵御那彻骨的悲凉。她却与平常无异，白日里玩得不亦乐乎。刘凌飞这才渐渐放心，着手忙于其它事物，直到有一天带她下山赶集。
　　碎碎爱玩，拉了他的手走在桥栏上。桥下是碧色的流水，空气里充满的阳光的热力。走到中间，碎碎望着桥下绵延不断的流水，突然问他，“阿爹是不是像这些流水，流走了，就再也流不回来？”直到这时她才觉醒，站在桥栏上放声大哭。刘凌飞这才知道，她不是不伤心，而是感觉比别人慢了半拍。
　　想到这些，他不觉失神，竟然打起盹来。睡梦里他仿佛看到碎碎如同往昔，踩着翠竹搭就的小桥慢慢向他走来。他第一次伸出手，拥抱这个保护了十二年的的女孩。
　　“大当家，夜露重了，还是早点回去睡吧，免得着凉。”李九撒了泡尿回来，轻轻摇醒刘凌飞。“这样睡着了，明早起来一定会伤风。大当家以前最明白的，怎么碎碎一不在，反倒忘记了。”
　　他漫应一声，起身便走。
　　碎碎怕冷又怕热，夏夜里说什么也不睡在房里，独自一人带了被子睡在这林子里。他从未阻拦，只是在每天处理完山上的事后，趁夜露还没上来时把她背回去。碎碎那个傻姑娘，还一直以为是自己梦游，半夜里走了回去。刘凌飞微笑起来，转瞬又化为悲凉。
　　只是碎碎前些日子随便卫清晖回了南京，这些事情，只怕她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