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变化 ...
-
货提前到了,不巧正赶上梅雨季节,今天虽然天气晴好,但说不准哪天就会有倾盆大雨。这种时节的雨,一旦下起雨来那就绵绵不绝了。船上所装的大都是不耐水涝的精巧物品,一旦淋了雨便会分文不值。
刘凌飞昼夜不眠,带着山上众人忙了几天才将那些货物安置下来。虽然他与林静好婚期已定,山下也早已置下房产。但一切还未安置妥当,他们就仍住在碧罗山。山上山下,虽说是走惯了的的人,每天一个来回,其实也很辛苦。
偶尔露过那座行馆,刘凌飞也会略为驻足,只是从来不曾去看望那个近在咫尺的人。
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不知道她会不会像自己思念着她一般思念着自己。相思如蛊毒般将他紧紧缠绕,深入骨髓,痛得他连心尖都微微发抖,痛得他在无数个夜里无法成眠。然而,却舍不得将之除去。
他保留了对那个女孩所有的眷恋与怜惜,却不准备让她知道。
短短三月,他却有如老了三年。
“五爷,你这是干什么?”米酒佬看他无意识的捡了块石板,猜不出他用意,又见那石板除去光滑外再无其它用处。虽然觉得自己多嘴,还是忍不住发问,“碧罗山上还缺这样的石板不成?”
刘凌飞一怔,随手丢下石板,“是啊,都用不上了。”他微微一笑,“最近太忙,想着今日好好庆祝一番,不觉间就走了神。”说完也不等人,率先上前,转眼就将众人抛在身后。
“五爷说的是,是要好好想想。这批货卖了出去,大家的日子也就不用这么紧巴巴了。这次林家帮了不少忙,日后林小姐来了五爷也就不用这么辛苦。”米酒佬晃晃背篓中的酒桶,挤着眼睛笑道:“听人说那个林家小姐是个人物,小小年纪就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如今林老爷都放了手,只让她一个姑娘家做主。话是这么说,将来嫁给五爷,那一份子家产还是都归了咱们。哈哈哈……今晚大家不醉不归,我这可是陈年的好酒,一直没舍得卖呢!”他只顾说话,猝不及防前面的刘凌飞突然转身,几乎要让他连人带桶摔个跟头。
刘凌飞带住他的去势,面上微有笑意。米酒佬大惑不解,摸着光光的头,看着刘凌飞将那块丢下的石板又捡了起来。
“我敬重她,不是因为那份家产。”顿了顿,仿佛是要解释:“前面的路上次被水冲坏了,这段日子忙,没来得及修补。你一打岔,我几乎都要忘记了。”
“呵呵,这山上的人皮粗肉厚的,五爷你也太小心了。”米酒佬稳住身形,笑嘻嘻的接过话。其实心里未必不知道,这碧罗山上恰恰有人细皮嫩肉,盛夏里从不穿鞋。
刘凌飞笑而不语,足下生风,已然去得远了。
碎碎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满天星光。
她到永山已经是半夜,也来不及打听林静好的消息。两天一夜的旅程让她疲惫不堪,几乎没有了一丝力气。但一想着刘凌飞的处境,心中便像是油煎一般,怎么都停下来。
山上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碎碎虽然熟悉路径,但心中异常焦急,难免有点慌不择路。前些天刚下过雨,地上尚还有些湿滑。碎碎一连跌倒了好几回,手脚都沾满了泥巴,膝盖也擦破了皮。她来本还尚为顾忌腹中的孩子,一旦跌倒,往往不敢立马爬起来。
然而时间紧迫,山上的人忙于准备,必然疏于防范。卫清晖的人马如果趁夜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样如何是好。卫佳希那边也尽然会尽快把自己上山的消息转告卫清晖,碎碎虽然走了捷径,却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所以脚下走得越发急。
渐渐就到了野猪沟附近,已经可以看到山顶的火光,碎碎这才稍稍放心。她赤着脚,山石上积了厚厚一层松针,脚下一滑,人便顺势滚了出去,星月无光,也不知道自己滚到了哪里。她手脚都被荆棘划伤,明明知道这里危险无比,还是摸萦着前行。
碎碎一向嗅觉灵敏,凡是下的套子,大多都有股铁腥味,她从来不曾错辨。
奈何如今,奈何如今……
她清晰的听到自己脚骨断裂的声音,森冷的铁齿凌厉的切入肌肤,碎碎勉强爬行了几步,终于痛得晕了过去。
钱小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山来,又为什么会走到后山的野猪沟去,然而当他在草丛里发现碎碎时,猛然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撕裂。
她锦衣华服,却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抱着自己的双臂。一头长发被风吹得极乱,脸色微微发白,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狼狈与孤独。而她的脚,那双他永生难忘,美丽无比的脚现在却是血肉模糊。冷硬的夹铁几乎将她的脚自足踝处生生夹断。
他和碎碎自小就是玩伴,冥冥中感到碎碎的存在,虽然明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下山来看看。碎碎嫁过去三个月,他才见到过她一次,也不过是说上两句话就被请了出来。回来会怕刘凌飞担心,更是一句都不敢提。
没有人知道碎碎过得好不好,直到现在看到她孤零零的趴在这冰冷的山石上。
他脱了衣服覆在碎碎身上,默默守着她,像守护着世上最美好的珍宝。
“小武,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碎碎醒来看到他,说不出的喜欢。虽然觉得自己虚弱无力,还是慢慢欠起身来,看着自己的伙伴。小武是她最好的伙伴,是她从小最熟悉的人。
钱小武无声的注视着碎碎充满喜悦的面孔,心中却悄悄升起酸楚。因为碎碎的离开,他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明白了很多从来不曾明白的事情。而碎碎看起来还像是孩子般无忧无虑,他在心中默默的祈求,希望上天永远不要让她明白痛苦的滋味。
“小武,我的脚好疼。”那一点力气用完,碎碎便软下来,
钱小武鼻头一酸,闷闷说道:“碎碎,你为什么会去那里。”碎碎一向爱好整洁,从来不肯披头散发示人。现在脸颊上还残留着山石的印痕,狼狈又可怜,美丽又忧伤,几乎让他在瞬间暴怒起来。
碧罗山的娇女,到底落入了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碎碎摸摸自己的脸,叹息:“对不起,我连累五叔了。他在哪里。”她见钱小武没有被自己逗乐,只好摇摇他的手,“不过小武,你来得真好,我的脚崴了,正在发愁回不了家呢!”她提起裙摆让他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双足,声音里有点撒娇,还有一点小小的雀跃。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眼前伙伴的眼泪。那个和她一般大的男孩子梗着脖子,把脸扭向旁边,眼角却滚下泪水。
小时候和他一起去后山玩,两个人爬树,一起挂在树上下不来,钱小武为了保护她,手都摔折了也不出声。反而是她吓得大哭,拼命掉眼泪。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没有见过她哭。碎碎有些无措,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碎碎,你的脚不是崴了,是断了,断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吗?五爷要是知道,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他捂住脸,不让那些泪水流出来,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抑止。
“小武,没什么,你别哭啊!不让五叔知道不就好了。”
碎碎不知道自己劝了钱小武多久,小武像个女孩子一样哭个不停,她却再支持不住,恍惚中又睡了过去。
那是一个久违的梦境。
自己像是一尾小小的鱼,随着起伏不定的波浪起舞,天地那么广阔,她却可以在这里安心的遨游。这里不会有滔天的波浪,也不会有忽起的飓风,像是最温暧的海湾。
鼻间充盈的味道微微带点咸味,让她觉得分外亲切。她生来怕热,往年贪凉,常常睡在竹林里。只是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发现自己躺在房中,她以为自己梦游,一本正经的说给刘凌飞听。没料到那个人丝毫不以为奇。
那些清风徐徐的夜晚,碎碎都会做同样的梦。梦见自己踩着星光回旋舞蹈,虽然什么都看不见,那种安宁却从未从手中流走。明知道自己会走回来,还是忍不住要去竹林里。到底是贪图凉爽还是因为那个美丽的梦境,恐怕碎碎自己也不清楚。
山路漫漫,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然而在这山上长大的人却清楚明白的知道,再转过两个山头,便是到了家中。
“五爷,让碎碎就住在山上吧,碧罗山的兄弟们养她一辈子,再也不要让她受苦。”钱小武紧随其后,憋了半日,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刘凌飞没有答腔,步子却慢了下来。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难道还有什么话好说吗?看到碎碎的脚,巨大的痛楚猛然将他攫住。碎碎年纪小,他宠着她,顺着她,样样都依她。明明知道她或许只是出于叛逆,或许并不是很喜欢那个年轻的王孙公子,明明自己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可到最后,他却真的同意了她的请求。他想看着她长大,听她清楚明白的告诉自己她的心意。为了这个,他可以等,不管她遇到过什么事,只要她愿意回来。没有想到的是失去她的痛苦竟然这样大,大到他心灰意冷,大到他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全碧罗山人的幸福。不过是因为知道她有了孩子,仅仅是这样,就愿意放弃自己。
米酒佬这才真正明白那块石板的用处。他未上山前也曾听说碧罗山的大当家对前大当家的闺女宠爱有加,人才也分外般配,总有一天,这喜事是要办起来的。谁料到碎碎却嫁给了别人,另攀上了高枝。他老婆是个多事的,也被人托着上碧罗山说了几回亲事。但都被这个刘五爷一一回绝。再看眼前此景,情深如此,倒不像是什么好事。
他抬头一看,正有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空,正落在山下,越发不是什么好兆头。
刘凌飞顺着流星划过的方向望去,山下蜿蜒的小路上点点星火,正向上来。
“他们来了。”钱小武也发现了,捋起袖子。“好久没看到闯山的人,我这骨头都生了锈了。”
上山的小路极为隐蔽,路上又设满了机关,这四面八方的人,谁有胆量夜探碧罗山?
只有一人,曾借赏花之名,摘下了碧罗山最娇美的花朵。
“由他上来。”刘凌飞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将碎碎放下,钱小武默默守在她身边,替她挡去晚风。米酒佬也陪他坐在一旁,不敢出声。他清楚的看到刘凌飞的手放在腰间的革囊上,那里是正是令九寨十八沟匪首闻风丧胆的乾坤镖,一旦出手,必然是见血才回。
刘凌飞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点了那革囊上,眼中杀机起伏。如果卫清晖没有合理的说法,那便真是有去无回,任凭他是什么人的儿子,任凭那玉簪中有怎样的秘密,他注定会死在这乾坤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