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簪》谢灵鸢

16、归去

　　卫清晖一路急行，紧随在后的沈敬堂却吓得心惊胆战。这山上他来过一次，机关密布，万万不敢夜闯，但更加没有胆量阻拦。
　　得知碎碎上山的消息，卫清晖当下便打翻了手中的茶盏。在电话里将二姐沈佳希痛骂一顿，那般血红的眼睛，只怕连生吞的她的心思都有。
　　他在四下设下关卡，却根本没有发现她的行踪。倒是林家小姐落入他手中，只是不管如何都不肯说出碎碎的下落。这才惊惶失措，不管不顾的追上山来。
　　他初时并未对碎碎用情，慢慢相处下来才发觉自己心神迷醉。但碎碎极其眷恋刘凌飞，多番提及要回山探望，均被他以各色理由拦了下来。碎碎不过因为最近极易困乏，这才没有强烈反对，但他看得出来她心中颇为不平。以她的性格，一旦回山，再要心甘情愿的下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卫清晖心急如焚，恨不能肋下生出两翼，所以沈敬堂的劝诫也置若罔闻。这般害怕的感觉，于他还是首次，愈加无法控制。
　　刘凌飞，刘凌飞，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不妨脚下一滑，膝盖磕在尖锐的山石上，顿时血如泉涌。疼得他脸色发白，倒地不起。
　　“三少，你这慢慢来，急功近利，更不是办法。”沈敬堂撕下衣袖为他包扎，双手都染上血色。
　　“还有多远？”卫清晖却不以为意，问他身后打着火把的几个山民。山民却都缓缓摇头，他刚想发怒，猛然忆起为表诚意，他不敢带随身的近侍，山民也是临行前自山下雇的。除了他与沈敬堂，没有人知道路径。他移目沈敬堂，眉头轻跳，额上青筋毕露。
　　“我只来过一次，哪里记得。”
　　卫清晖霍然起身，甩手便走。

　　刘凌飞等了半炷香时间，这才看清火把自山坳里慢慢转上来。钱小武见天色已晚，设法捉了只野兔过来，麻利的剥了皮，找了处山泉洗刮干净，生了小火慢慢烤着。
　　碎碎饿了一天，香味一现便醒了过来。她睡得迷迷糊糊，以为自己仍是昔日的那个天真少女，拍着钱小武的肩膀说道：“野兔不如松鸡好吃，小武，我们去抓松鸡。”她说完话，看看满天的星光，摸着自己空空的肚子，满脸喜悦的感叹道：“这么晚了，五叔会来找我吧！”
　　“你睡糊涂了，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钱小武撕了条腿递过来，他火候掌握得极好，烤得又香又嫩。外面再找了极大的叶子裹起来，肉里也带了股清香，又不烫手，又不嫌脏。碎碎心中大悦，虽然近日来不近荤腥，还是胃口大开，接过来便啃。
　　刘凌飞见她醒了，慢慢走了过来。他有许多话想说给她听，却又不知如何说起。碎碎一走，连带将他的声音也一并带走。看着她血肉模糊的双脚，他生平第一次无汉控制自己的杀机。虽然已经简单包扎过，但碎碎的脸色白得近乎于纸，胃口又这样奇怪的好。刘凌飞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碎碎啃得满嘴流油，没有工夫搭理钱小武，这时看到刘凌飞走来，得意忘形的就想要站起来。
　　“五叔这不是来了吗？你才做梦呢！”她声音含混不清，一瘸一拐的站起来，连脚上的痛楚都消失不见。
　　“碎碎”刘凌飞接过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心如死灰。
　　碎碎闻到言嫣然一笑，却正好呛个正着，脸都憋得通红。刘凌飞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数下，这才咽了去。然而依然笑得不如开交。
　　这粲然的微笑，仿佛上元之夜最后的那朵烟花，美艳不可方物，却又终究是要消失。
　　刘凌飞正要说话，耳边却传来卫清晖暴怒的声音。
　　“碎碎。”
　　碎碎一怔，有瞬间的迷惑，不明白眼前这个丰神如玉的男子为何怒气冲天。片刻后反应过来，第一眼却是看向刘凌飞。
　　她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她以为自己永远可以这样依赖他的保护，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生命里多出了这样的一个人。
　　他爱护她，也关心她，与她共同分享一个新的生命。
　　“碎碎，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当先要想到我，你的丈夫。”碎碎突然记起这句话来，涌上心底的却是无法言喻的悲凉。
　　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能在出事后第一个想起五叔呢？
　　“碎碎，跟我回去。”面对即将失去的恐惧，卫清晖无法克制的伸出了手，紧紧握住碎碎略带凉意的手腕。他向来自命风流，从来不曾这样重视一个女人。本来他可以只是伸手等待，让她自己走过来。然而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这般爱，经不起任何迟疑。
　　“我，不回去。”碎碎下意识得挣脱他的手，靠近刘凌飞，拉住他的袖子；“五叔，你是碧罗山的人，我哪里也不去。”那样软软的声音，微微皱起的眉，刘凌飞只觉得整颗心都化成了水。
　　卫清晖暴怒，伸出手就要来抓她，刘凌飞半抱着碎碎，侧身躲开，一旁的沈敬堂见形势不妙，赶忙上来打圆场：“三少，有话好好说。刘五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碎碎，你看看三少的腿，他担心你这才赶来。”
　　碎碎闻言往他腿上望去，却又没什么表示。土匪窝里长大的孩子，哪能把那么点伤放在心上。
　　沈敬堂心里一沉，冷汗就冒了出来。转眼看卫清晖的脸色，早就已经铁青。他与他同学数年，怎么会不知道眼前这位公子的暴脾气，只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刘凌飞身上。
　　刘凌飞温柔的凝视着她，轻轻道：“碎碎。”
　　碎碎以为刘凌飞不许，也有些想耍赖，但又不得不说，只好硬着头皮向卫清晖道：“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你回去吧。我不想再和你一起。”
　　“碎碎。”即便是盛怒的卫清晖也察觉了她的不对，随着刘凌飞身体的移动，碎碎的双足露了出来。那么狰狞可怖的伤口，受伤的人脸上却泛着红。
　　“五叔。”她面露央求，像小小的动物，可怜巴巴的看着卫清晖。碎碎相貌极其精致，玉研般的双颊微生红，细碎的发丝轻轻拂过她柔滑纯美的脸庞，散发出惊人的美丽。
　　仿佛，就要随风而去，仿佛那些柔润的线条只是淡淡的墨。
　　他怎么舍得。
　　他再叫了一声，声音温柔：“碎碎，你永远都会住在碧罗山。我再也不会放你走。”
　　卫清晖默然无语。
　　碎碎的神智却已然模糊。她伤得太重，流血太多，根本就无法止住。从她清醒的那一刻就已经神智不清。
　　“五叔，我很后悔。”她抱住刘凌飞的脖子，轻声呢喃：“你不要娶林小姐。我要嫁给你，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五叔。我最喜欢你……”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眼泪却汹涌而出。那么多的眼泪，无穷无尽的自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流出来。
　　“是不是已经迟了，林姐姐说，你要娶她。我的心像是被挖了一个洞。”
　　“碎碎……”
　　“是真的，五叔，这里破了好大一个洞。”她比着胸口，仰起脸:“为什么我以前不知道？”
　　卫清晖再难自控，上前两步，抓住她渐渐失去温度的双手。
　　“碎碎，你……”
　　“五叔，这个人抢走了我的耳坠子，你要帮我找回来。”
　　“好。”
　　“我不想走的。”
　　“好。”
　　“他是骗我的。”
　　“碎碎。”
　　仿佛还有无尽的话，她的眼泪一直没有停止。直到那双美丽的眼睛紧紧闭上，再也无法流露出温柔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