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为妻》人海里的星尘

3、逃出

　　我在茶肆喝水的间隙听到周围人谈论当今相国被抄家之事，大为震惊，待我赶去相府门外已然一片零落，昔日熙熙攘攘的府邸如今已是大门紧闭空空如也。听闻男子流放，女子充妓。我略微喝了些半夏伴万年青的汁液，一入喉便觉灼烧，入腹内更觉疼痛，如此三天，我便难于讲话，即便挤出些声音也如八十岁老翁一般沙哑难听，我不能让她如我一般沉入苦海，我要带她到关外去生活，此行无论成与不成，改变了声音与样貌的我，阿姐也决计辨认不出来。
　　事情比我想象的顺利，我半夜用迷烟将押送的走卒迷晕，便悄悄带了阿姐出来，我若带出所有女眷，势必被人发现，只好单单带走阿姐一人。阿姐与我还是心有灵犀，她并未问我任何问题，便信任着跟我一路走出来。
　　“感谢恩公搭救。”我脸上蒙着黑布，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想要辨认出我是谁。
　　“不必言谢。”从烧坏的喉咙里挤出四个字竟如此艰难。
　　“敢问大侠为何搭救小女？”
　　“相爷大恩，某当报答。”
　　“是相府故人？”
　　“是。”
　　“小女似乎未见过老先生？”
　　“平时不现于人前。”
　　“老先生如何称呼？”
　　“石头。”
　　“感谢石老先生冒险搭救小女，不知小女可否再求老先生一件事？”她似有些急切。
　　“请讲。”
　　“小女有一子，年仅8岁，流放险地无异于赐死，求老先生垂怜，救救我可怜的孩子。”许是太过担忧，竟抽泣了起来。
　　“夫人莫急，某这就动身去寻小公子。”
　　我俩日夜兼程终于在进入苦寒之地前赶上了流放的囚队，这次难于智取，迷烟并未将所有官差迷晕，幸而王侍郎与他们的小公子在一起，身长玉立的侍郎抱着小公子一路跑，我与两名官差缠斗在一处，不慎被劈来的长刀砍伤了肩膀，也因此被我寻到机会划伤官差的腿，另一名官差被暗处的阿姐用大石拍晕，我们才终能逃脱。女人虽弱，为母则强，经此一役，阿姐也变得坚韧无比。
　　这些年我靠做长工与卖柴火断断续续存下一点银钱，因着平时并无任何可消费的地方，未想到竟有一日派上用场。我们买了一辆马车，扮作主仆四人，向关外赶去。到了关外，便不必担心官府的搜查了。我们乔装成一家商人，男女主人带一个家仆。我日日赶车，白天在车外不甚关心车内情况。夜晚主家宿在车内，我便躺在火堆旁，看星月相映，听火星噼啪，一只虫都有另一只虫相伴，唯独我一人辗转难眠。王侍郎果然如阿姐所说，温和儒雅，对下人关照有加，一路对阿姐更是百般呵护，也许就是如此的真心打动了阿姐吧。看着他们一家彼此扶持，我越发觉得阿姐当时所说有理，阴阳和合，确是正道。
　　行又五日，越接近边关气温便越寒冷出奇，我记起阿姐今日葵水，便向路边老农讨要一碗姜汤，给阿姐送去。阿姐本笑盈盈看着我来，尝了一口姜汤后似乎想到什么。
　　“老先生如何知晓...小女身体不适？”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挤出一个音节，是啊，我怎么会知道呢，完全无法解释。
　　“小女敬仰先生高义，也请先生自重。”手一扬竟是把姜汤扬的一滴不剩，阿姐冷着脸离开，自此便不再与我单独讲话。
　　我早该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不过是相府故人，报恩而来的老先生啊。阿姐已有了良配，我不该僭越、不该嫉妒，不该奢望她心中有我的位置的。希望我能将他们安然送至关外，若有命归来，也许村舍中的一间草屋，就是我此生的归宿。
　　车马行了两月有余，终于到达关口小镇，此处布防密集，通缉阿姐一家的画像早已在城内张贴，我只得打算趁夜绕行攀越城墙。三个大人越过城墙已然筋疲力竭，带一个孩子便难免发出声响，我们就这样被守军发现。眼看长刀砍向阿姐，我的身体先于头脑作出反应，抱住阿姐一滚，后背便由肩膀至腰间被劈砍一道，情势紧急的当下倒也并不觉如何疼痛，下意识拉着阿姐便跑。不多时，嘴里便充斥着铁锈的味道，困饿交加，眼前也越来越模糊。不知跑了多远，听不到有人追来，我便倚在一颗树下。我曾想如果有幸归去，便在村中了却残生，不想，今晚就要交待在这树下。天空又是一轮圆月，不同的是，此刻阿姐在我身边，也算圆满。
　　我掏出怀里仅剩的一点碎银交予阿姐，握着她的手不愿放开，我有千言万语却不能言说，也没有机会与她说。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此刻能被她抱在怀中。我好冷啊，我好渴望那个怀抱，能最后再温暖我一下。我默默注视着阿姐，她的眼里虽不是厌恶，却也并无多余的温情。不多时，阿姐强硬的抽出被我握疼的手便站的离我远远的，我再也抓不住她。
　　“公子，已出嘉定关，恕老朽不再远送。”
　　“老先生不与我们一同到关外生活吗？”
　　“不了，老朽年迈，故土难离，就此别过。”
　　“如此，小生携犬子内人拜别先生，先生大恩，在下铭记一生。”阿姐，上次若是生离，此次便是死别了。来生，我也想要做个能与你相守的人，可以吗？
　　互道离别之后，我看着三个背影渐渐走远，终于脱力躺倒。恍惚中我彷佛看到阿姐向我走来，我伸出手与她交握，吾爱，带我离开好吗？别让我一个人，别再丢下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