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风乘云里》时阿淼

5、你以为你是谁

　　日子像是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的就已经过了大半个月，火把节之后，甘棠和程云里之间的气氛好像多了些许其他的东西——程云里外出的次数似乎少了些，每次出门之前还会有意无意的叫甘棠一起，平时吴青山打趣甘棠，他也会帮着甘棠。才认识一个月都不到的两人，似乎有着某种别样的默契，许多时候他俩只是各自在茶室里看书，或者帮着卓玛阿婆晒晒东西，洗洗菜。某天晚上，程云里在吴青山小酒馆里喝酒，吴老板擦着酒杯，聊到甘棠。
　　“诶老程，你觉得甘棠，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为什么这么问？”
　　“你管这么多，你不说是吧，不说就听我说说。”吴青山把帕子扔在桌上，倒了杯酒坐在程云里对面，抓了把瓜子边磕边说：“我觉着吧，这姑娘性格挺冷的，看着她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但是你看看她真正亲近的人有多少，这丫头心地好，待谁都规规矩矩的，但是吧，就是很难有人走进去。”说罢，他看着程云里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我觉着，你小子在她心里面，份量还有些重，你看看她对你和对我们的态度，就是不一样的。”程云里笑了；“怎么个不一样？”
　　“嘿！”吴青山一拍桌子，有些激动的说：“你看不出来啊？这小姑娘对我们几个就是生怕麻烦了谁，对你小子这种态度不说没有吧，起码少了一半，我前几天还听紫姆那丫头说，你带着她去古城逛了，你不是最讨厌古城那人多的地儿吗，这么看，你小子对人家小姑娘，也不怀好意吧。”程云里淡笑不语，只盯着吧台上的招财猫出神，那猫的爪子一摇一摇的，他想到了那天晚上甘棠亮晶晶的眸子，“真跟只猫似的。”他不觉间竟说出了囗。“谁？谁跟猫似的？”吴青山一脸坏笑。察觉自己说漏了嘴，程云里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完：“说你桌上那招财猫，走了，改天去我那喝茶。”吴青山拉他不住:“唉，别走啊，你还没说呢？是不是对人家有想法，你小子，靠不靠谱啊？”他朝着程云里离开的背影嚷嚷，程云里背朝着他挥挥手，转过门厅不见了。吴青山看桌上那只泛着金光，眯着眼笑得谄媚的招财猫，“本来就是猫，说什么玩意儿像。”他心里纳闷。
　　隔天中午，客栈里来了一个年轻男人，戴着个黑边眼镜，长得瘦长瘦长的像个蚂蚱，穿着件黑夹克，也不住店，站在前院里拉着人就问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又瘦又白的女人，叫甘棠。前院好些人都是刚刚才来，没看到过甘棠，纷纷摇头说没见过。紫姆从前院进来，急急忙忙的去找程云里:“程大哥！外面有个男的说找甘棠姐，看起来不像好人！”程云里正在茶室里给甘棠某天挖回来的多肉浇水，听到紫姆叫他，起身出去了。“甘棠呢？甘棠？你给我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儿，给我出来！”男人站在院里叫唤，前院里两个学生情侣见程云里来了，冲男人说:“你别吼了，老板来了，你同老板说吧。”男人于是停了，看见程云里，于是变了一副表情，颇有些模样的走过去:“你是老板？你们客栈里有没有一个叫甘棠的？”程云里走过去:“对不起，我们客栈不会随便透露客人信息，请问你是？”男人正要开口，门口就传来一道又惊又怒的声音:“赵照杰，你来干什么？！”程云里抬眼一看，只见甘棠正喘着气推门进来，他快走了两步走到甘棠跟前，眼前人白皙的额头上细细的汗，两颊泛红，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眼眶里已经有了泪意，“看来是气的。”程云里没头没尾的想。他看着眼前的姑娘，不自觉放轻了语气，“慌什么？车来人往的，当心出事。”甘棠看了他一眼，像是找到了重心“我没事。”又看向几步外的赵照杰，缓了一口气道:“你来干什么？我和你早就结束了，井水不犯河水，你自己说的。”赵照杰不屑的笑了一声：“甘棠，你现在说的那么绝情，不会是忘了当初怎么爱我的吧？别说了，我知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还把我发到学校官博上，怎么？上演怨妇戏码了？以前的你多听话啊？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甘棠脸都白了，程云里站在一旁，看着她微微发抖，不自觉的把她拉向自己，安抚的拍拍她的手，甘棠攥紧了手，强忍着恶心说：“姓赵的，你可能想多了，我来这里，单纯的只是找个地方散心，至于把你发到学校官博这件事，我不知道是谁做的，就算是我做的，这也是个事实，你做了什么破事，就要自己承担责任，我希望你能有自知之明。”甘棠看着对面那个男人，不免又想起之前发生的中中事情，一股恶心的感觉从心底漫上来，她控制不住的又开始发抖。
　　程云里抓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后，默默走上前一步，把她护在自己身后，然后对赵照杰说：“这位......赵先生，我不知道您和我的客人有什么恩怨，但是我有必要保障我客人的人生安全，如果您要住宿的话，本店没有空房了，请您去其他地方吧。”这话里已经有了请人离开的意思了，但是赵照杰丝毫不领情，态度恶劣的叫嚣：“你以为你谁啊？我和我前女友说话，有你一个客栈老板什么事，让开。”说着就要伸手扒拉程云里，程云里将他的手挥开，转身看甘棠，甘棠此刻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她紧紧地攥着程云里的衣摆，程云里轻轻拍拍她的手，轻声安抚:“别怕。我不走。”然后看了赵照杰一眼，对站在房檐下的紫姆说:“紫姆，给李队打电话，就说有人在客栈扰乱治安，要对我的客人动手动脚。”然后牵着甘棠的手腕，拉着她走开。
　　程云里带着甘棠在茶室里坐下，转身要给她倒一杯水，衣摆却被抓得更紧了。“对不起。”甘棠抬头看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然后又垂下头:“你放心吧，我过两天就退房，不会给你惹麻烦的。”衣摆被松开，程云里看着眼前这只恨不得把头全部埋在沙里的鸵鸟，又想到了吴青山的话，拍拍鸵鸟脑袋，坐在一旁，缓缓开口:“甘棠，你觉得为什么今天客栈里所有人都帮着你？”甘棠闷闷开口:“大家都很好，但是这不是我一直待在这里，给你们惹麻烦的理由。”程云里有些头疼，他没想到比外面那个叫骂的人更麻烦的，是眼前这个不停说抱歉的人，“大家帮你，是因为你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大家，客栈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是你每次都会帮着大家提包，搬行李，紫姆一个人打扫卫生，你也会帮着她做，你虽然大多数时间都自己待在房间，但是，阿棠呐，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说完，他看着甘棠，见女孩儿终于抬起头，复又说道:“所以大家帮你，不是因为大家好，是因为你好呀。你就待在这里，你前男友的事情，如果你愿意，可以交给我。”
　　甘棠眼眶发红，许久以来，她遇到的许多人都抱怨她带来的麻烦，她们用如此嫌恶的眼神望着她，好像在说：“甘棠啊，你只会带来麻烦吗？”或者“甘棠，你想想你自己吧。”以至于她在认识一个人的最初，几乎是讨好的去对待对方，就像曾经对赵照杰一样，她以为自己足够听话，赵照杰就不会嫌弃她，然而最终却依然逃脱不了这种像是噩梦般的东西。阿柒和晓谕曾经不止一次告诉过她这样不对，但是性格缺陷一旦成型，就很难很难改变了。今天这件事情，她明明什么事情也没做，但是收到紫姆消息，知道赵照杰来找自己的时候，就算做过无数心理准备，在那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对她那么好的人，要是赵照杰做了什么事情，她应该怎么弥补，大半个月的自我驱逐和短暂的平和被打得粉碎，想到这些，甘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也管不了旁边还有个程云里了，埋着头哭出了声。
　　程云里一时之间也有些无措，看着她哭，他的心里也好像是针扎似的难受，又酸又涩。他想着，难过时吃点甜的或许好一点，于是他悄悄推门出去了，紫姆也正从前院进来，正想问甘棠的情况，就见他远远的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于是闭嘴跟着他走进厨房。程云里支起一个瓦罐，慢慢的熬着牛奶，又放了一勺桂花蜜，瓦罐里很快就漫上桂花的香味。他递给紫姆一个苹果，又问紫姆赵照杰的处理情况，紫姆愤愤地咬了一口苹果说道：“让李队长以扰乱公共秩序先赶走了，那家伙走之前还指着李队长说要投诉他，不知道他哪来的脸。”然后看了一眼门外，又问，“程大哥，甘棠姐没事吧，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她在哭。”程云里也看着门外，有些发愁，但是嘴上还是宽慰紫姆：“没事的，等她哭完她自己会好的。”然后又嘱咐紫姆，“你别自己拿着这事去问她，她愿意的时候自己会说的。”“那是当然，我不是那么嘴碎的人。”复又颇有深意地看程云里：“程大哥，你觉不觉得，你对甘棠姐太好了？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我可提醒你啊，甘棠姐就在咱们这住两个月，目前过去了四分之一，还没有续租的打算，你要是对人家有意思，要想好啊？”
　　程云里试了试倒在杯里的牛奶温度，见紫姆这样说，把瓦罐里剩下的牛奶倒在另一个杯子里递给紫姆，说道：“我知道啦，你操什么心呀？我心里有数。”说罢端着杯子走了。
　　等他推门走进茶室，甘棠已经哭累了，坐在沙发上发呆，眼圈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手边的垃圾桶里堆满了纸巾。看见程云里进来，她有些拘谨的朝旁边挪了挪，察觉到这个有些幼稚的动作，程云里心底发笑，坐在旁边将杯子递给她：“瓦罐奶茶，桂花味的，尝尝？”甘棠接过杯子尝了一口，桂花蜜的味道在唇齿散开，冲淡了嘴巴里的涩味。于是她又喝了许多，直到嘴巴里没了眼泪的苦涩，全是桂花蜜和牛奶的香甜，才觉得有些腻了，程云里顺手倒了一杯淡茶递给她，就像是早就准备好了。
　　“那位赵先生已经被李队带走了，应该做个笔录就会放走，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来，你最近出门，叫上紫姆或着吴青山。”见甘棠依然没有动静，复又说:“阿棠，你放放心心地在这里待着，我说过都交给我，你别担心。”甘棠轻轻点头，然后又发呆似的盯着书柜出神，好久才开口:“程云里，你为什么帮我？”
　　程云里愣了一下，看着她转过来盯着他的眼睛，莫名地想到今天赵照杰形容她“又瘦又白。”无端地想:“她明明有双很好看的眼睛，怎么就记住白了呢？”
　　——“程云里？”甘棠叫他，他回神，笑着说:“阿棠，你相不相信，有些人就是会让人忍不住对她好？”
　　甘棠听了这话，坐直了，呐呐地开口:“那个……我，我好多了，我，我先上去了。”说罢有些慌乱地起身，不知道对着哪里说了句“再见”便推门出去了。
　　程云里眼中含笑地看着她出门，收回目光，静静地将茶具洗净，晾干，然后收回手，目光放空，不知道想着什么。
　　……
　　天色将晚，小巷里飘出饭菜香味，妇女们操着方言喊孩子吃饭，昏黄的路灯下，小飞虫飞舞。这一晚，茶室里，台灯整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