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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安眠曲6 ...

  •   “我其实有些害怕,老师。” 师徒两人并排站在林间公馆门口的台阶上若有所思。今天的寒鸦沼泽意外的没什么雾气,满月的光辉毫不客气的从空中倾泻而下。

      安德鲁用指腹小心的抚过剑身上刻满的精细纹路,淡淡的星光随着纹路逐渐亮起,随后又悄悄的在月光中不留痕迹的散去。他收回长剑,低下头看着自己在月光下铺在台阶上的那曲折的影子。

      “很难想象,安德鲁。你除了怕我以外,还有什么是你怕的?”伊丝忒站在一旁轻哼一声,他拍拍手,流转的金色水波涌现,瞬间在空中聚成一个光点。光点拉长然后散去,化作一柄款式古老的迅捷剑飘在空中。雕花的剑柄上还缠着一根花纹精致的蓝绿色布腰带。不过从上面点缀的有些雾蒙蒙的珐琅装饰看来,它们两个似乎一起落灰很久了。

      “我每一次望向天空,都会想起已经离我而去的姐姐还有族人们,老师。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些,寂寞。”安德鲁有些丧气,连头顶上的呆毛也跟着无力的垂下。他耷拉着眼,默默地看着老师一个响指去掉剑身以及腰带上的灰尘,解下缠在剑柄上的布腰带然后轻轻地束在自己腰腹处微微勒紧。略显厚重的墨绿斗篷也乖巧的从伊丝忒背后扑腾了两下,飞到附近的树枝上把自己挂了起来。

      “哼,寂寞。那你怎么就没想过,你还有一个老师,就在你旁边站着呢——还有没有袖钉,安德鲁,两个就够了。”安德鲁闻言从斗篷里乖巧的掏出一把亮晶晶的水晶袖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全部都是金红色的。伊丝忒挑眉,随手挑了两个,熟练地挽起袖口并用袖钉扎紧。安德鲁松了口气,也跟着在旁边挽起袖子。把自己也打理好后,安德鲁把袖钉塞进斗篷的口袋里放好,然后默默地将深蓝色的斗篷脱下,掂着脚把它挂在墨绿斗篷旁边的树枝上。

      伊丝忒走下台阶,长靴踩上院子里那早就被泡发了的老朽地板,在地板吵闹的喧哗声中,他上前伸手,拿起了还在空中漂浮着的迅捷剑,随后利落的挽起一个剑花。刹那间,剑尖所到之处划出炙热的光芒,在空中留下一道灼热的痕迹。

      “真是怀念,我已经有多久没有使过长剑了,一百年?还是两百年来着?”伊丝忒持剑,畅快的在原地感慨着,“哼,想起当年那些以为我是法师就小瞧我的人,坟头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他看向同样拿着长剑朝这边慢慢走过来的安德鲁,眼睛里又闪起了期待的光。

      今天既是寒鸦沼泽难得能看见满月的满月夜,也是精灵族传统的祭祀节日。据说在满月下为已逝的同族献上光芒和剑舞,便能够跨越生死,将思念传达到族人的身边。安德鲁一开始打算趁老师睡着之后,自己出来悄悄跳的。但没想到连大门都还没跨出去呢,就被老师在门口截了下来。

      伊丝忒一听到是祭祀,很高兴的就跟上来了。还一边说着什么他还没试过自己给自己跳剑舞,甚至还想验证一下那些传说是不是真的。“但感觉不太可能啊,因为老师你现在还精神着呢。”安德鲁心里这么想着,但他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敢说出来,怕扫了老师难得的兴致。

      于是两人各自单手持剑就位,表情肃穆,相背而立。剑术对于每一个精灵族来说都是必修课,更何况是节日要用到的剑舞。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无论是舞步还是音律的节奏,早就已经烂熟于心。

      两人脚尖一点,默契的在这称不上平坦的木地板上用优雅的姿势舞动长剑。剑尖划过,夺目的金光之后紧接着闪过柔和宁静的星光。他们无声的、轻盈且干净利落的舞姿配合的恰到好处,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圣洁。

      院子周围,幽灵们一只接一只的从树干后面探出自己半透明的脑袋。缺斤少两的骷髅们,以及缠绕着绷带的僵尸们也一个接一个从沼泽地里破土而出。奥术法师从自己破旧的法袍口袋里翻翻找找,最后掏出一只自己没舍得丢的宝贝钢笔,勉为其难的当做临时魔杖。

      他一开始只是想让这些不死生物兄弟都规规矩矩的排好队。但自从某个骷髅发现,自己能用胳膊敲击头骨为起舞的二人伴奏时,这根钢笔就从魔杖变成了指挥棒。来自寒鸦沼泽全体不死生物献上的伴奏,为这两人月下起舞的优美画面添上了一丝令人忍俊不禁的诡异。

      就在这时,伊丝忒的剑毫无征兆的光芒一闪,直直刺向安德鲁眉间。安德鲁左脚落地一旋,猛地借力后仰,才惊险的躲开这猝不及防的一剑。

      “你在走神,安德鲁。”伊丝忒平静的声音从安德鲁身前幽幽传来。

      “......对不起,老师。”安德鲁有些惭愧。他惊魂未定的低着头,眼神躲闪,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伊丝忒没有给安德鲁喘息的时间。他的长剑速度很快,灼热的光芒眨眼间便撕开皎洁的月光,直指安德鲁那躲闪的双眼。安德鲁一惊,他赶忙回过神来,顺势往下俯身偏头躲开剑锋的同时蓄力,在剑势退去的那一刻猛的往后一闪,瞬间与伊丝忒拉开了一段距离。

      剑舞突然间就变成了决斗,安德鲁为自己抹了一把汗。他能感觉到伊丝忒似乎是认真的,老师的每一剑都在直击自己的要害,干净利落,仿佛下一秒就想要他的小命。还在一旁伴奏的不死生物们也都齐齐愣了一下。奥术法师最机灵,手中的钢笔立刻改变方向,开始指挥这边家伙敲响战斗的鼓点。

      伊丝忒什么也没说,表情依然像在喝白开水一样十分平静。他挑眉,负手持剑,顷刻间化作一道虚影拉进与安德鲁的距离。这一次的速度更快,快到安德鲁已经分不清楚老师的剑和月光——到底哪一个才是虚幻缥缈的?

      分析招式,然后拆解躲闪甚至进攻?不存在的,伊丝忒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在那瞬间安德鲁已经顾不上风度了,他狼狈的四处躲闪着。但仅仅只是一晃神,金光便不留情面的急速逼近,安德鲁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长剑抵挡。但他只能堪堪对上伊丝忒的攻势,相互碰撞的剑身擦出火星,力量上的差距让安德鲁瞬间放弃正面对抗。

      赌一把?他借力将剑向下一划,转而灵巧的借助体型优势,不退反进,纹路亮起星光的长剑挽起剑花,拿出最快的速度刺向伊丝忒。可安德鲁失手了,伊丝忒仅是侧身就轻松的躲开了这一剑,露出致命破绽的安德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尖回转,卷着炙热的光芒戛然而止地停在自己的咽喉前。只要伊丝忒有心,再用些力就能立刻夺走他鲜活的生命。

      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凝固,两人相对无言。直到剑尖的光芒散去,温度不再。安德鲁心中那绷紧的弦突然崩断,情绪在这一刻如洪水般涌上心头。过往的记忆逐渐浮现,老师久违的剑术以及这令他濒死的熟悉感觉,让他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已逝的族人们。

      安德鲁在这一刻才接受这个事实——自己好像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泪水在他的眼眶中转了几圈,最后顺在着他的眼眶齐齐落下,悄无声息地融进月光。伊丝忒将剑尖移开,安德鲁瞬间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跪坐在泥泞的木板上,他双手掩面,无声的在原地抽泣着。他叹了口气,挥手示意那些还在奏乐的家伙们安静一些。随后他走上前单膝蹲在徒弟旁边,揉了揉安德鲁的头。

      这小子太坚强了,坚强到忘记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精灵小孩。明明早早就失去亲人,背井离乡无家可归,漫长的旅途和不死生物们给予他的信念支撑着他跨越危机重重的寒鸦沼泽,只为走到他的面前向他求学。虽然安德鲁来到寒鸦沼泽之后变得开朗了不少,而且有时候还总是让他哭笑不得。

      这些经历依然在成就他、塑造他。不过相应的也在折磨着他。伊丝忒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安德鲁的小心翼翼,毕竟这小子总是尽自己全部的可能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很好。他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脾气,反而异常的懂事:他礼貌、不会随便说话扫人兴致、受到委屈和收到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也会乖乖接受、甚至连哭也是默不作声的。就差把“请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写在脸上了。

      “我后来听旅行家和邮差说过一些你的事情,安德鲁,你——也不容易。”伊丝忒其实有些拿安德鲁没办法。他完全不擅长哄人,他最拿手的其实还是怎样最高效的把人直接气到入土。所以他很识趣没在说什么其他的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然后像每一个精灵族长者为后辈所做的那样,轻轻的挑开安德鲁额间的碎发为他带上象征祝福的额饰。

      安德鲁感受到额间的冰凉触感,他伸手一摸,圆润光滑的水滴形让他猛的意识到什么。
      他红着眼眶看向老师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了伊丝忒用那异常流利的,一听就知道排练了很久的语气对他说:“生日快乐,安德鲁。还有,咳,寒鸦沼泽就是你永远的家。”

      浩浩荡荡的不死生物们也慢悠悠的往这边飘、或者爬来。换做平常,这副惊悚恐怖的画面估计能把人吓得屁滚尿流,但此时此刻发生在寒鸦沼泽却显得有种异样的温馨。

      “生日快乐,安德鲁。我们早就是一家人啦,长官也是。”奥术法师在旁边嬉皮笑脸的朝着他们两个挥舞着钢笔,一旁的幽灵骷髅僵尸等等不死生物们也用自己的的方式表达赞同,比如说什么把自己的头盖骨掀开之后又猛地盖上。

      “大家,谢谢你们——”安德鲁为了不让自己在大家面前太丢人,他总是很努力地仰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我能哭出声吗?老师。”

      “哭吧哭吧,又不是没见过你那副样子。”伊丝忒拍了拍安德鲁的肩膀,把安德鲁攒了好一会的眼泪拍得直接掉了下来。于是得到允许的安德鲁毫不客气的一头撞向伊丝忒,把他那毛茸茸的头埋在老师胸口处放声大哭。声音清脆嘹亮,一如新生儿刚降世般的啼哭。伊丝忒冰冷僵硬的怀抱此时就是安德鲁的港湾,他沉浸在周围淡淡的雪松香气中,将自己以往所有没能流出来的泪水通通倾泻而出。

      那现在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了?是不是也可以不用在夜晚担惊受怕的用数据和论文让自己疲惫的入睡了?安德鲁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早就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你这臭小子。”伊丝忒扶额,有些意外的僵在原地。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很快的又松开,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伊丝忒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周边有些本来就看不得人哭的幽灵此时此刻也跟着嚎了起来,尖锐的声音在林间回荡,把刚刚睡着的寒鸦们全部吓得在空中飞起来骂骂咧咧的。

      伊丝忒顺着这些算得上是噪音的哭声,恍惚中也不禁回想起自己的过往:学者的骄傲和精灵族的风度从不允许他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展现出自己的脆弱。即便是自己在临死前的时候也没有。

      不过,自己真的如同想象中的那么无坚不摧吗?伊丝忒自己也不知道。毕竟很多时候眼睛一闭一睁,他又是那个张口就能把别人气个半死的生命学士。麻木?或许吧,反正也没人乐意分享他的泪水。哦,当然,他自己乐不乐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伊丝忒感觉这小子在自己怀里似乎安静了不少。安德鲁不知道什么时候哭到闭上了眼,他的眼眶红红的,凌乱垂下的蓝紫色头发盖住了他大半个脸,发间隐约露出一颗被细心修好的紫水晶额饰,光滑的表面反射着细碎的月光,随着安德鲁平稳悠长的呼吸在他安详的脸上微微垂落摇摆。看来是睡着了。

      伊丝忒和所有不死生物都打了个招呼,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就当无事发生一般逐渐退场,只剩下一群寒鸦还在远处骂骂咧咧。他叹口气,准备像以前一样把安德鲁拎起来回到公馆里休息,但突然发现这小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算睡着了也死死地抱着他,根本没有撒手的意思。

      在用加强版寒冰骨爪把还在一旁怪笑的奥术法师礼貌的请走之后,伊丝忒无奈,只好把安德鲁轻轻地抱起来往公馆走去。不过安德鲁这小子是不是长高了一些啊,伊丝忒心里突然这么想着。

      斗篷和长剑在沉默中化作光点一同散去,一切的一切最后都在月光下归于平静。安德鲁乖巧的趴在老师怀里,他依然是那副熟睡的样子。

      就让我在你怀里多待一会吧,老师。在转角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他悄悄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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