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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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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十二月的那场车祸不经意夺走了向沅的生命,沫沫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很多,全身心投入到了摄影中,看似放下,可我知道她在遁入逃避。
二零二零年四月的第一天,春日的气息步入轨道,愚人节的氛围融进每一个新生的触角。
我和沫沫正在学校的操场进行户外拍摄,泽淮在一旁默默看着,闲来无事,偶尔帮忙调整器材,又或者投递工具。
自从向沅事件之后,泽淮的脸上也仿佛失去了一层色彩,我能理解这是对好友命运的默哀,若是他知道向沅的意外是替代了他的命运,他的内心是否会更加备受煎熬?
或许每晚都会因为谴责自己而辗转反侧,在那些个无尽的黑夜里,无法入眠。
午后的阳光逐渐向西方隐退,阴影弥盖住整个塑胶跑道,好不容易蔓延开来的新绿,瞬间黯淡。
一位身着黑色旗袍的妇女,绾着发髻,从不远处靠近,镜头焦距,我看清了大致模样,显而易见是向沅的班主任——叶尧君,想来只是饭后消食。
当三人同时注意到她时,我想此刻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多希望她可以在今日过后告诉我们,向沅的意外离世只是一场愚人节的玩笑。
然而,事实是在她面向我们的那刻,我的脑海猛然浮现出那年她丈夫离世后憔悴的模样,熟悉的面庞像把棒槌,一下子击中了我内心深处的警铃。
我一时不管不顾,在泽淮和沫沫的错愕之下,没有任何解释,一头扎进风里,向着教学楼奔去。
在同学们难以言喻的怪诞眼神下,我紧攥拳头,一口气直奔四楼,空旷的走廊,只剩我一个人焦灼的呼吸声,和慌不择路的脚步声。
办公室的门虚掩,我刹住车,没有丝毫的等待,一把推开。
无人的房间,朴素的格调,直入眼帘的,只有四方灰白的墙和一面打开通风的窗,透明的玻璃外,一具苍老躯体无声滑过,余晖穿透纷扬的灰尘,遗落在窗栏上,对岸图书馆的顶楼,一面巨大的挂钟,在火烧云的映射下,指示五点一刻。
傍晚的风飘向房内,吹得桌板上的纸张哗哗作响。
我又一次见证了一场生命的戕杀。
不明所以的尖叫,救护的警笛,围观的嘈杂声,一阵接一阵地传来。
屏气,凝神,回眸。
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张不显眼的A4纸上,那是一张班级名单,而我的名字被蓝色记号笔赫然圈出,不难猜测,李向松教授生前极有可能认识我。
令我更为讶异的是,在名单的旁边,另附有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不同时间节点,飘乱的字迹,显然笔者在书写时,精神几近疯狂。
大量的信息冲击着我的脑容量,让我一时陷入迷茫,如果说这些都在告诉我所有一切都紧密关联,那教授又是为何选择自杀?
血液直入大脑皮层,脑子里尝试用仅剩的数学知识撞击出最终答案,然而一无所获。
我将两张纸叠好,塞进口袋,轻轻地关上办公室的门,迈着沉重的脚步向楼梯间走去,越想越觉四肢发麻,冰冷侵入脊梁,意识迷离,四肢不平衡,险些跌下楼梯,索性双手紧扶着栏杆。
力道用尽,我倚着扶手,身体下滑,坐了下来,歪头斜靠着。此刻的我,披着头,散着发,全身还瘫软无力,当真狼狈得很。
让我更为不悦的是,泽淮下一秒就跑到了我跟前,用质问的语气询问我:“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我抬头望向他,不知道是该解释事实,还是撒谎欺瞒,又或者佯装一切都是巧合。
此刻的我本就焦躁不安,满心哀怨,一番沉默过后,我实在忍无可忍,鼓起勇气,凝视着他,冷冷的回应道:“是!”
声音回荡在楼梯间,像是魔鬼的嚎叫,一遍重复着一遍,泽淮没有再接话。
我猜他定是对我所做的一切表示怀疑,表示失望,又或者在内心谴责我当初为什么不及时提醒向沅,从而救下他。
我转移视线,不想看他,用失望的语气说道:“你要怪就怪我吧,我不在意。”
“怪你什么?”
“怪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KH是,教授也是!”
我带着哭腔对着地面怒吼,并非是对他生气,而是责骂自己,骂自己为何如此没用,一个都救不下。
“我相信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泽淮说出口的时候,语气坚定,表现得很平静,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在我听来,却像是山涧水遇上瀑布泉,慌乱之时,恰逢心安之处,我抬头望向他,鼻子酸酸的,眼里蓄满了泪,这一刻,终于憋不住,滚烫的泪水倾泻而下。
原来被无条件信任是这种感觉,像是沙滩里的一粒微沙,偶然间脱离炙热的太阳,被海浪卷起,卷进海里,四面八方都是柔软沁凉的抚摸,那一刻,沙粒也好似变得柔和,化身成吸了水的海绵。
泽淮伸出手,摸摸我的头,从口袋里摸出备着的纸巾:“好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讲,擦擦眼泪,女孩子哭多了可不好看。”
他的手温暖而厚实,我啃着指节,呜咽声遏制在喉间,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许久,才勉强憋出一句:“你可以帮我拍张照吗?”
泽淮听完我的要求,向沫沫借了相机,那个时候,沫沫正陪在叶尧君的身边,一路小心搀扶着她,看着她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神瞬间消散成一滩黑水,听着她抽泣着絮絮叨叨,帮她忙活,余晖下,两个影子彼此支撑,两个灵魂互相倾诉。
我领着泽淮来到那颗树前,果不其然,树干上完整地刻着那首诗。
我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其中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不同时间点,仿佛试图计算时间点背后的原理,我和泽淮两人研究许久,依旧没有任何头绪,终于,还是决定放弃。
天色渐暗,眼看时间不早了,我不舍地看着泽淮,示意他可以按下快门。
快闪那一秒,我闭上了双眼,心里默数——
一,二,三!
不同于第一次,这次睁眼没有刺眼的阳光,也没有泽淮的盛世美颜,只有雾霾蓝的天空,我穿回了大一刚开学不久的军训期,那个时候我还没认识泽淮,此刻的我,应该是由于太阳过于炙热,动起小聪明,趁机躲进小树林里偷懒。
琢磨着时间差不多,我赶紧溜回队伍,一个星期的日子暴晒过后,进入正常教学模式。一次课间,我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奔向教授的办公室,我心中隐隐觉得,教授能给我答案。
这次的回溯,泽淮还不认识我,时间线被我打乱,我刻意避开泽淮,试图不打搅他的生活,或许这样,他能轻松避开那晚雪夜的意外。
办公室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一位蓄着满嘴络腮胡子,顶着一笼鸡窝头发的中年男子坐在案板前,盯着电脑屏幕,专注于工作,没有任何想搭理的神态。
他的桌上摆着一杯咖啡,胡乱叠放着各种教科文件,垃圾桶里扔了数不清的皱纸团,给人感觉并不勤于打扫和整理。
“教授。”
我进门报告一声,他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瞬间又归于平静,端起咖啡泯了一小口,眼里重新映射着屏幕,手里敲击的键盘声不停:“有什么事?”
“教授,您认识我吧?”我直入话题。
“不认识。”他回答地很干脆,眼皮都不眨一下。
可往往越干脆的回答,从来都是预设好的答案。
我没有理会他的回复,转过身,轻轻掩上门,回过头自顾自地继续道:“2020年4月1日,高楼一跃而下,是你自己早已策划好的是吗?”
听到这句话,教授脸上终于掀起丝波澜,他停下手中的工作,键盘的敲击声趋于平息,空调的冷风呼呼作响,教授抬眸,表情难以言述,似兴奋,似惊恐,又似好奇:“难道你也。。。”
他没有接下去,但我们彼此之间都已领会。
“教授,您知道的想必比我多,能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事情说来话长,这儿有位置,坐下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