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循死破环》余夜微昔

4、4

　　“一次2020年的傍晚，我刚结束饭局，当时灌了点酒，意识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当中，只记得将车驶入了道路旁的木林，不小心猛得撞上一棵树，一开始觉得大不了花点钱，维修一下引擎盖，可当我下车擦看时，我的面前流了一滩血，一滩大面积的血，那时我才意识到，我撞死了人，而那个人，就是你。”

　　教授讲到这，停顿了一下，我顿时敛声屏气，呼吸变得沉重，难以想象自己已经死过一回：“所以，你见到我才会那么害怕？”

　　他点点头，继续道：“当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看着你冰冷的尸体躺在地上，我的大脑一时迟钝，车前的大灯打在我身上照得我一阵眩晕。我愣在原地，妄图闭上双眼，反复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酒后不清醒导致的幻觉，睁开眼时，将全部消失，上天好像听到了我内心的祈祷，当我再次睁看眼时，时间线意外改变，我回到了五年前。”

　　“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暗暗庆幸上天的眷顾，给了我一次重头开始的机会，我计划在五年后的那一天足不出户，企图躲避那一场突发意外，可惜现实并不仁慈，原以为悲剧不会发生，结果却是，我的妻子以同样的方式葬身，悲痛之下，我选择又一次尝试改变时间线，意料之外地成功了，多次下来，我发觉这仿佛是个万世的魔咒，无限循坏，悲剧无限轮回，就好像那句诗写的那样——或存复生，必有死难。”

　　“你也看见了那首诗，你知道那是谁刻的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上一个循环人吧。”他的话语里，透着深深的无奈。

　　“所以，你计划自杀，企图让自己消失，从而终结这场无期限命运？”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错，正如你想的那样，教学任务下达之后，我明白，相遇在所难免，因此决意在跟你认识之前，结束生命，从源头了结这场悲剧。”

　　“可循环后的再一次事故，您明明可以熟视无睹，为何还要这样做？”

　　“为了救赎自己。”

　　这句话回荡在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显得铿锵有力。

　　“事实证明，在后来的日子里，一切朝着你期望的方向发展，任何一个你所爱的人，都幸运地活了下来。”我盯着教授，坚定地说道。

　　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他，他的选择救了存活于世的人。

　　“是啊。”

　　“但是，教授，其实你不必如此，也能打破此次循环。”

　　我看向他，眼神斩荆截铁。

　　“你是说。。。”

　　“是的。”没等他说完，我便抢先回答了他，窗外，对岸图书馆的走廊，午后阳光下，一个少年正手捧着书，嘴里念念有词，即便面庞模糊，我的眼神飘过去时，还是一眼锁定了他，“谁让我喜欢他呢。”

　　教授循着我的目光望去，心中自然明了：“你当真愿意？可你还是个学生，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这样也能救您，不是吗？”

　　风从窗外溜进房间，掠过窗沿，乘着这趟风，这句话滑进了教授的耳朵。

　　我很庆幸，这一次，泽淮、沫沫还有向沅没有认识我，以后也不会再认识我。

　　教授拧锁眉头，眼白因为疲劳布满血丝，松弛的面容，随时昭告着即将步入老年期，蓬乱的头发中，散乱地分布着三两根白发，他轻叹了一声，一时默然，只是盯着窗外那面挂钟，眼里流露着沧桑、茫然，还有对未知的担心，那么多年，他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教授不愿承认，也不愿赞同，可事实就是如此，他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的父母，你舍得吗？”

　　我瞥了他一眼，又快速转移视线，故作坚强的道：“教授，这个您不必担心，我打小出生父母就离异，现在的他们都已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两人都不曾关心过我，怕就怕，连尸体都没人肯收。”

　　“若是无人，我替你收！”他颤抖着声音，苍老的声音里凝聚着一缕年轻的倔强。

　　“教授，谢谢。”

　　时间到了2019年12月21日午后，我站在教学楼的天台，感受着冷风割过面庞，渗入指尖，沿着毛孔，一路直灌进皮肤，抵达骨髓最深处。

　　我看见泽淮拥抱着新女友，看见沫沫和向沅奔波于新模特的拍摄，看见教授刮光胡髭，一改往日凌乱的头发站在讲台上授课，看见纷飞苍白的雪覆盖了那晚的温柔和绝望，看见图书馆的大楼上指针再一次越过了五点一刻，看见教学楼走廊的横幅上写着“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十一个大字。

　　我鼓起勇气，一纵跃下，寒风疯狂抓挠着我的面庞，擦击我的脖颈，模糊间我好像看见了大家脸上惊恐的神态，听见一阵阵惊呼从四方传来，时间异常迅速，我的头部已然撞击向地面，没有预想中的轰然声，只有灰尘，轻扬起，拂过我的额头，冰凉的液体流入眼睛，随后大脑一阵宕机。

　　我失去了意识。

　　教室里，一众学生纷纷扬起头，不想错过如此吓人的一幕，教授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他尽力安抚学生坐下，但总有学生顽皮不听使唤。

　　甚至有学生不顾教师威严，高谈阔论。

　　“听说这个学生得了抑郁症，所以才自杀的。”

　　“据同宿舍的室友说她平日里精神好像就不太正常，估计是终于控制不住了。”

　　“天呐，这么恐怖，抑郁症好可怕啊。”

　　。。。

　　一时间全校流言四起，谁也不知道具体原因，除了教授。

　　教授听着这些尖锐的，不怀好意的言论，刻意清了清嗓子，示意他们别再随便议论，待班级安静下来，他表情严肃，厉声说道：“记住这句话，你们活着的每一个人，或许都是另一个人用生命在守护，所以请务必，珍爱自己。”

　　说完，教授那看尽半生的眼眸中竟也浮起一层水雾，只因他深刻地清楚，自己也是被守护的那个人，下课铃打响，教授缩紧喉腔，缓缓说出“下课！”。

　　学生们早已急不可耐，一哄而散，可其中又有多少人听进去了教授的话呢？

　　教授看着满堂学生做鸟兽散，默默将真相安藏心底，踩着泥泞大雪，向着现场走去，他答应过那个学生，替她安身。

　　不久，学校封锁消息，给出通知，宣称坠楼的学生确诊抑郁症而选择跳楼自杀。

　　教授听到这个消息没有过多辩解，他想起那天午后，吹着风的办公室里，一个学生曾告诉过他———抑郁症是最好的理由。

　　坠楼后，我的意识进入一个巨大的圆球空间，环顾一圈，四周皆是我的过往画面，每一个画面通向一个空间，那些空间里，我还存活着。

　　2023年，我摆好姿势，在沫沫面前眯着眼拍照。

　　2020年，我闭着眼睛，就在泽淮的镜头前。

　　猛然间，未来的所有空间破碎，在我死亡的那个时间节点，也就是2019年的12月21日，无数空间融为一体，通向一个没有我的世界。

　　往后的时间，都不属于我。

　　我逐渐消散，化为虚无，漂荡在这无人的空间，永远得存活在了他们的过去。

　　那首诗，我至今不知晓为谁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