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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半碗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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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一半的时候,娄危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准备起身。
“干什么。”阎措坐直身子,眼神扫向他。
“我吃好了,回去干活儿。”娄危平静地说。
空气沉寂下来,一秒,两秒,三秒……
“嗞——”
刺耳的,没眼力见儿的,嗦虾的声音。
李逐专注地啃着虾壳,吐到盘子里,咀嚼虾肉,再吧咂一口筷子。然后就感觉到头有点重,好重,像一口锅罩下来。
他慢吞吞仰起脖子,对上了一双写满了“我看你能吃到什么时候要不要我直接把桌子也塞你嘴里去”的眼睛。
咯噔一声,是心脏受到了威胁。
我就吃个虾,又招谁惹谁了?
“措,措哥,你看得我,心里毛毛的,咱有事儿直接说行么?”李逐拧着眉舔了一下嘴边的酱汁。
可惜阎措是个巨难伺候的主儿,你越让他说,他越要将沉默贯彻到底。
不妙。
谁能告诉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李逐顶不住阎措审视的目光,垂下头和被开膛破肚的虾对视:虾,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么?
娄危没那么多时间跟这哥俩在这儿耗,敲了敲桌子,等李逐停止和虾“谈心”抬起脸,他说:“我吃好了,要回去工作,他不让走。”指了指阎措。
李逐愣了愣,眨巴了两下眼睛,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哥,你拦他干嘛?”
“他没吃好。”阎措说得坦然。
“……他说他吃好了。”李逐搞不懂。
阎措伸出根手指指着他:“他才吃多少,谁教你当老板这么黑心的,不给员工提供充足的休息和伙食,你这会所迟早倒闭。”
“………………”
哥,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要不是为了你我用得着把墙皮铲了重刷么?这年头像我这么看重人权的老板已经很少了好么!你去问问我的员工看他们会不会给我打满分!还有!会所倒闭最亏的就是你!
血亏!
亏死你!
心里一万只河马耗牛长颈鹿奔腾而过,有话不能说,李逐脸憋得通红。
半晌后,他像泄了气的气球,皮笑肉不笑道:“哈哈,娄危,你继续吃,一定要吃饱才行噢,之前说的三天不作数了,太上皇都不急,那我就更不急了,慢慢来。”
说完他趁着阎措不注意,冲他翻了七七四十九个白眼,却被娄危看得一清二楚。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去。
刚坐下没几分钟,门被敲了两声。
阎措抬腿踢了一脚李逐的凳子腿儿:“去,端饭。”
行,你是大爷,我都听你的。
李逐放下筷子擦擦手,走到门边打开,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一个盘子,揭开罩在上面的陶瓷盖子,下面躺着一碗看起来就香到脑门的八珍糯米饭。
“这,措哥,你要吃?”
阎措没搭理他,手掌张开,手指扣住碗沿,直接放到娄危面前:“吃。”
“……”
娄危不知道这人什么癖好,每次让人吃饭都跟下刑罚的官老爷一样,令牌一抛,胡子一翘:“打!”
“我吃不了。”娄危没动,实话实说。
正常人听到这儿也该有点数了,强扭的瓜不甜,强喂的饭不香。
但阎措不是正常人。
他随意地把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衬衫袖子往上撸到小臂,端起那碗饭,拿起旁边没人用过的勺子挖了一半到自己碗里,剩下的又放回来。
娄危愣了。
不是,这是干嘛?我的意思是不吃,不是吃不完。
不止娄危,李逐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了。他活了二十来年,左眼右眼甚至臆想中的天眼,都没见过阎措干过这种事。
一切的始作俑者却跟没事儿人一样,吃了两口还抽空夸了句:“不错。”
李逐:哥你上次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今天这一出给李逐迷惑得狂挠头,你要说阎措吃错药了吧,对他还是那个吊样,但你要说他本来就这样儿,那简直是绝无可能天方夜谭!
唯一的变量……
他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娄危拿筷子挑了口糯米饭。到底是帅哥,吃个大米饭都能吃得这么赏心悦目……
等等。
娄危!
“我操!我知道了!”李逐大叫一声,“措哥,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想从我这儿挖人?你不用掩饰,我都看出来了。娄危长得好,你想把他挖过去,我明白我理解我支持,我今儿还说让他找你出道呢。但是一码归一码,你把他挖走,墙就没得涂了,这你不能再骂我了!”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一语毕,全场为之默然三分钟。
三分钟后,阎措站起来,朝他后背甩了一掌,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怒火:“我早他妈让你去挂个脑科看看,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缺的那根筋还没连上!你再多说一句,我给你表演个脑壳开口。”
李逐一把抱住自己的脑袋,两眼惊恐,仿佛他真的能说到做到,张张嘴想要保证一句,又猛地停住,腾出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用力点了点头。
阎措笑了一声,但是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乖,没吃饱就继续吃,吃饱了就可以出去了。”
盘子里还摆着几块虾肉,明显都是准备塞进肚子里的,但此时他没饱也得饱,在肚子和脑子之间,他选脑子。
“饱了,我走,哥你慢慢吃。”
说完脚底跟踩了俩轮似的,连跑带滑夺门而出。
娄危作为全场唯一一个如坐针毡的人,看着那扇门被打开又合上,甚至没发出声音。
他也想走。
抬眼看向阎措,他慢条斯理地扽了扽衣袖。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看过来一眼,很快收回去。
就在娄危以为接下来就再也无话的时候,阎措坐了下来,一副聊天的口吻:“你想做明星?”
“不想。”
他在思考以后要不要在脑门儿上写上这俩大字,省得一个两个都来问他。
“嗯。”阎措说。
有什么好嗯的。
娄危默默地吃着那半碗糯米饭,好不好吃他其实没尝出来味儿,现在对他来说,吃饭的重点是吃,而不是饭。
阎措早就不想吃了,他胃口小,分出来的一半饭只是为了让娄危再多吃点。
为什么呢?
刚见面的陌生男人,吃不吃、吃得多不多够不够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心知肚明自己的行为很莫名其妙很反常,但他只是下意识想到,然后就做了。后果这种东西,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随心所欲了二十五年,还能有人管他跟人分一碗饭么?
他坐姿随意,完全不懂得收敛二字,长手长脚怎么舒服怎么放。
人生头一回体验坐在餐桌盘什么也不做,干等,他全部的注意力全放在吃饭的人身上。
这屋是冷光灯,娄危低头吃着饭,露出一小节后颈,比起刷白的灯光是另一种柔和的白,深灰色的宽大卫衣套在身上也挡不住瘦削。
目光移到他脸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长且密的睫毛一颤一颤,高挺的鼻梁。
阎措咳了两声,偏过了脸。
这顿饭吃完之后,娄危和阎措一起走出来。
不知道李逐是精准把握时机还是看监控了,门一开他就站在边上:“吃好啦你俩,怎么说,顺道开一间玩玩儿,我多叫几个人。”
不管阎措有没有承认,在他这儿就是认定了他对娄危有所图谋,管他长的还是方的,让这祖宗高兴,他就有好果子吃。
“不用了,”说话的是娄危,他态度挺坚决,“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你们玩。”
“哎,别呀……”李逐想伸手拦。
阎措突然出手一把拉住他胳膊,把他就快搭上娄危的爪子拽开老远,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只顾对娄危说:“你去忙你的。”
李逐:“……”
感情就我最不识时务,就我最没眼力见儿,就我做的全是错的咯?
你们开心就好,不用管我死活。
眼瞅着娄危走远进了电梯,阎措才嫌弃地松开他:“你能不能多吃点,细的跟狗似的。”
李逐再次:“……”
是谁笑里藏刀把我撵出来,连几只虾都没让我吃完!!!
让我死吧,活着太痛。
晚上八点钟,娄危从架子上下来,把工具整理一下放到一旁,脱下工作服,做了几个简单的拉伸动作。他估摸了一下,进度还算可以。
中途李逐来叫过他一次,吃晚饭,任他好说赖说也没去,中午那种事情,他不想再经历第二遍。李逐没法子,跑出去又跑回来说算了,应该是阎措没强求。
虽然李逐说了三天期不作数了,但娄危拖不起,他还是想尽快做完这一单去接别的活儿。
心里想着事儿,他脚步有点沉,慢吞吞挪到电梯,下楼,再走出来。
狂欢的夜晚降临了,这个时间点才算“刺”的真正营业时间。一路上一批一批的人往里进,他一个人逆行显得很突兀,有不少人看着他。
他没管,这些热闹还是探究,他都不想管。
大多时候他都是这样的状态,屏蔽外界的一切,对所有都很淡薄,踽踽独行在自己的世界,不知道辛困怎么忍受了他这么些年的。
直到听见有人喊了他好几声,他还有点儿懵。
抬头在人群里只扫了一眼,一下就看见了站在前台的阎措,没想到他还没走。
喊他的是旁边的李逐。
娄危脚步顿了一下,才往那边走。
走到跟前儿又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嗯”了一声。
“嘿,你这人还挺好玩,我们一句话都没说你嗯个什么。”李逐拍了一下他肩膀,还想再说什么,被阎措拎着后领提溜开了。
“你去哪。”阎措问。
“回家。”娄危说。
“我送你。”阎措点点头。
“不用,很近。”娄危摆摆手。
“顺路,我送你。”阎措坚持。
还没说位置,你顺哪门子的路?
娄危张了张口,正酝酿着拒绝的话,被提溜开的李逐又绕回来:“让他送让他送。”
说完抬手挡住脸的一侧,不让阎措看到,眼睛鼻子嘴扭成一团朝娄危无声传递:你快让他走吧,求你了,我招架不住了。
天知道他这一下午有多煎熬,阎措赖在他办公室,不让他叫朋友过来聚聚,也不跟他说话,跟尊大佛似的。
娄危叹了一口气,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