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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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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问出这种离奇的问题是有原因的。
娄危的长相偏淡,眼尾的弧度微微上挑,又因为皮肤很白,嘴唇的颜色就衬得红一些。他身量高又瘦,一眼看过去显得很青涩。
换在平时,娄危一定指着他的脑门子骂回去一句:你他妈哪只眼看老子像未成年!
但眼下不能,这人是他老板的祖宗,尽管老板只是三天的老板,祖宗也不是真的祖宗,但都是大爷。
去你大爷的。
娄危面不改色:“嗯。”
似乎是没听过有人这样回答他问题的,阎措眉头微微一皱,但他别指望娄危能软下语气说几句他爱听的话。
就在气氛一点点凝滞的时候,李逐从后面一猫腰站出来:“成了成了,咱哪能找童工么不是!”
娄危:我谢谢你。
这一个两个的,脑子里都装大风车了么,说出来的话个顶个的离谱。
大概也不想在这四面都是大白墙的房子里多待,阎措侧头说:“图,我看看。”
李逐跳两步从娄危手里接过平板递给他:“这真挺不错的。”
他就瞄了一眼,娄危看见他一边眉毛往上挑了下,嘴角折起一个弧度极小的笑。
让他看着怪想打人的。
阎措把平板丢给李逐,抬眼看过来,还是那副嗓音:“那就开始吧,成年人。”
娄危:“……”
结完款打他一顿怎么样?
憋着一股气,娄危干脆比之前更沉默,脱下羽绒服放在一边,换上一套工作服。普通到扔地上都没人捡的水泥灰工作服套在他身上,却有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头发还没抽出时间去剪,刘海稍微有点碍事了,娄危从斜挎包里翻出一顶鸭舌帽,手指伸进发间向后梳了一把,帽子反扣在头上。
这个样子不像来涂漆的,倒像是拍街头艺术主题写真的模特。
李逐知道阎措没那么多耐心放在这些事情上,能过来看一眼还认可了娄危的设计图就已经值得他去烧香还愿了。他原本已经准备跟着阎措出去,脚尖虽然还朝着这边,但头早扭过去了。
没成想,最该离开的人反倒不动了。
阎措左手插在兜里,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
身后没有动静,不管是关门的还是走路的,都没有。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直直落在娄危后背,盯得他心里那股气越憋越大,越聚越凶,手下开漆料桶的动作一下比一下狠。终于,在拆到第四桶的时候,他把揭下来的铁皮盖子往地上一丢,发出不小的噪音。
“怎么着,你是想学学成年人怎么涂漆么,你点个头我立马开班,学费给到位我包教包会。”
娄危说了到现在为止最长的一句话,李逐的头几乎瞬间就扭了回来,冒着断脖子的危险,眼睛里除了惊恐之外,竟然还有诡异的兴奋。
神经病。
而这句话的传递对象,闻言竟然扬起一点嘴角,应道:“好啊。”
都他妈是神经病。
“哎我,措哥,你想学涂漆?!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你还有这爱好呢,你跟我说啊,我保证给你安排一条龙!”李逐一个跨步从后面站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接上阎措的话尾巴。
阎措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嘴角那点笑荡然无存,他垂下眼皮看向李逐:“你准备一下去挂个号。”
“挂什么号,我好着呢,吃嘛嘛香。”李逐挠挠头。
“挂他妈的脑科。”阎措咬牙切齿挤出来几个字,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逐下意识去追,走到门口想起来娄危还在这儿,又猛地停下来回头说了一句:“那什么,你自己发挥。”
说完就跑,娄危听见走道里传来几句:“哥你等等我,别生气啊,我也没惹你……”
他站在原地,左手还拿着一把刮铲,无声中叹出一口气。
如果他是个哪吒就好了,六只手一起干活,今天干完明天就不来了。
万一神经病传染怎么办?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李逐过来喊他:“娄危啊,下楼吃饭去。”
“不用。”娄危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且不说他饿不饿,他还没忘记早上李逐喊了那人一块儿吃。
“用的用的,都这个点了,铁胃都得上润滑油了。”李逐直接走过来,上手就摘掉了他的手套,也不怕沾到漆,“措哥让我来找你的,你不跟我下去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要不是娄危拦了一下,他甚至要帮他把工作服也一起脱下来。
娄危不明白找他干嘛,走的时候不是还挺恼的么,就差把“全都他妈给爷死”几个字写背上了。
他出门先拐进了洗手间,李逐就像怕他跑了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进来,看着他洗手,同时还在絮絮叨叨,不知道是对着他说的还是自言自语:“真奇怪,二十多年了也没研究明白他的脑回路。”
娄危挤了点洗手液在手心搓开,心想:你也不差。
“他这人就不爱跟人一起吃饭,更不用说才见第一面的了。”说到这他突然停住,眉头拧着凑到娄危旁边,一只手半掩住嘴,压着声音,“难道你们以前认识?”
“不熟,不认识,没见过。”娄危冲掉手上泡沫,滑腻腻的感觉却不好洗。
“那更怪了。”李逐说。
娄危来回使劲儿狂搓几下,收回手,抽了两张纸巾擦水,瞥了他一眼:“走吧。”而后垂着头闷声走路,他这个人向来懒得去深究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就算现在是去和一个刚被他呛过的人一起吃饭,他也只是觉得这人倒是比看上去的要大度。
“哎好。”李逐的注意力实在不坚定,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他思维跑偏。就好比现在,两人并排往外走,他已经完全忘记为什么阎措会愿意和一个陌生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娄危,”李逐一路上不知道扭头盯着旁边的人看了多少次,在快拐进餐厅的时候,终于喊了他一声,“你有没有想过出道啊,我左看右看都觉得你这张脸不去当明星实在可惜。”
娄危一愣,两秒后想起昨晚辛困也说了类似的话。
“没。”
“为啥?那不比你现在做这个赚的多多了,我觉得你比现在最火的那个江肃还好看,你要是害怕刚入行不好混可以找措哥啊,他在圈里都快只手遮天了,当年江肃就是……”李逐说到这儿突然卡了壳,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勒住了喉咙。他清清嗓子,突兀地换了一句,“粤菜你吃的惯么?”
他掩饰的手段实在拙劣,娄危却没有拆穿,他不认识江肃,也没想过做明星。
当年就是什么?关他什么事。
会所里面暖气开得很足,娄危身上只穿了一件卫衣。他低声道:“吃得惯。”
所谓的餐厅,不过是李逐给阎措开的小灶。
嗯,三位高级技师掌厨的小灶。
他们到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下面放着保温板。阎措面对着门口坐在最靠里的位子上,门一开,他就抬眼看了过来。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中间隔了一张圆桌和......李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阎措旁边再旁边的椅子上。
怎么不挨着坐?
问就是怕自己又说错什么话被一锤子抡出窗外。
娄危就近拉了把椅子准备坐下,腿才弯到一半,前面一道声音垂直落进他耳朵里:“坐这儿呗,吃饭,又不是谈判。”
循声看去,阎措随意地倚靠在椅背上,左手搭在另一把椅子上,眼睛盯着他,下巴倨傲地扬起往那一侧点了点。
犹豫了几秒,娄危站直身子朝他走过去,像李逐一样隔了个位子坐下。然后就听见那人“啧”了一声,手上施力,“吱啦”一下把隔在中间那把空椅子拽了出去,甩到一旁。
刚夹了一筷子鱼肉的李逐抬起头,一脸状况外:“怎么了措哥,椅子招你了?”
“吃你的鱼。”语气很凶。
“嗷。”又低下头脸埋进碗里。
娄危抱着“好像是我惹的但我什么也没做错”的心情默默看了一眼那把无辜充当撒气筒的椅子,把腿往自己这边收了收。
真是个祖宗。
脾气超级差的那一种。
算了,饿了,早上那三碗粥太经不起消耗。
粥……辛困那小子也不知道醒没醒,熬鹰选手日夜颠倒惯了。
想到这儿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一上午没看,打开发现辛困一个小时前就给他发了消息。
【睡不醒:哥,我醒了。】
隔了半小时。
【睡不醒:好香,好吃。】
下面附了一张空空的锅底照片。
他极小声地轻笑了一下,还是被捕捉到了。
“看什么这么开心,不饿?”
声音的主人明明自己也没有动筷子,却管别人饿不饿,还是这种冷得人牙紧的语气。
娄危想问:你从哪看出来我这么开心?
但下一秒,一盘还飘着热气儿的上汤焗虾从另一侧被端起来放到他面前,而原来摆在那的白切鸡已经被推远。
正把筷子伸向虾肉的李逐:“……”
“吃。”
简单无比又冷淡至极的一个字,和面前袅袅的热雾形成天壤之别。
娄危终于看过去,阎措却移开了目光,好像做了这一切的人并不是他。可余光看见人半天没动弹又敲了敲碟子边,催促着他。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满口獠牙的凶兽挥着大爪子拿了块糖给他,然后一脚一个巨坑地走了。
走远了还要回头看看他吃没吃那块糖。
似乎被自己的想象力折服到,心情突然愉悦起来。
“谢谢。”娄危难得地说了句轻松惬意的话。
阎措“哼”了一声,却没有平日里嘲讽挖苦的意味,似乎只是个单纯的回应。
但李逐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了二十多年,这点儿变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认定确定以及肯定:他哥现在心情很好。
于是他死抓这难得一遇的机会,咧嘴一笑:“措哥,我想吃虾,给我夹一个。”
“吃你的鱼。”还是凶巴巴的。
“……”
凭!什么!跟我!想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