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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如生鸿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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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苏钰一度以为是不是没睡醒而导致他竟出现了幻听。
然而,手心里传来的疼痛提醒着苏钰这都是真的。
苏钰猛地站起身,抓着金宝的手臂急急地追问道:“昨晚二伯母可回了府?”
“不止是二夫人和老夫人,甚至……”
金宝脸色发白地抬手按住了不断起伏的胸口。
他既犹豫又担忧地向苏钰低声道:“甚至包括公子你,都在沈大人手里拿着的那张逮捕文书上被列着呢!”
苏钰的身子登时一震。
他惊疑不定的目光里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紧张和疑惑之色。
世人皆知,稽查司虽归属刑部,却只办牵扯到世家的要案重案。
而它名义上是刑部麾下一司,实际上稽查司是当今圣上制衡世家的一支亲卫力量。
论起来,我们苏家不过跻身了二等世家还是末流。
这绝无可能能劳动陛下亲批逮捕文书,只为缉拿苏怀谨这种小角色。
更何况沈清秋若是为了“惊马案”而来。
为何身为“苦主”的我以及与此无关的祖母也会出现在了缉捕名单之上?
可想而知,宫里必然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还同时把我们苏家给扯了进去。
那能让苏怀谨被陛下主笔钦点的事情只会是……
想到这里,苏钰本就微微颤抖的双手霎时变得一片冰凉。
他如五雷轰顶般向后跌退了一步,再一把推开了金宝想要来搀扶的手。
无暇去回应金宝的呼喊,苏钰心急如焚地向静心堂狂奔而去。
……
苏家,一进前院处。
因苏怀瑾不在府内,所以如今在院子里站着的是苏钰的几位伯母们以及府里的下人们。
灼热的烈阳蒸烤着整片大地。
树上的知了们有气无力地喊了几声,就蜷缩着身子躲在了树叶深处。
一丝风也没有的院子里,空气都仿佛被凝固了般让人快要透不过气了。
汗水密密麻麻地从苏钰的三伯母苏文山的额头沁了出来,并瓢泼似地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
由于苏家老夫人的正夫和小侍们当初都因难产而亡。
所以,苏文山和她的妹妹们从小到大并未因是庶女,而在生活起居上受过严重地苛待。
第一次直面七月天艳阳毒辣的苏文山感觉她马上就要一口气厥过去了。
可即便如此,苏文山乃至在场的其它人都无一人敢往檐下的阴影处挪去几步。
只因两侧巡检使们所散发出的威压如同一条无形的绳索,将她们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汗水浸得苏文山眼珠子生疼,视线模糊更加重了她的头晕目眩。
在经历了短暂的失去意识后,再次醒来的苏文山喘着粗气地坐在了地上。
而扶住她后背的同父妹妹五房的苏文远也是满脸的菜色。
身体的不适反倒助长了苏文山的胆气。
稍微缓了一口气,她铁青着脸指着一旁的白管家破口大骂道:“苏钰人呢?合着平日里家主的威风摆着、公中的银钱吃着!等现在有了事儿,却把我们这些个伯母长辈们顶在前头儿,当我……啊!”
莫名其妙地被苏文远猛扯了一下手臂,吓了一跳的苏文山瞪着妹妹刚想发火,却又被苏文远更用力地撞了一下肩膀。
顺着苏文远的眼神望去,苏文山惊恐地发现沈清秋腰间的绣春刀已被她拇指一顶,亮出了足足三寸长的刀身!
苏文山被寒光闪得双腿一软,全靠妹妹苏文远撑住住了她后倒的身体。
当然,苏文远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憋红了一张脸的苏文远很想替苏文山向沈清秋求句情。
可生性懦弱少言的她嘴唇嗫嚅了半晌,嗓子里也没挤出一句话来。
在紧张之余,苏文远下意识地反复吞咽着唾沫胡乱地拱手作着道歉礼。
苏文远一边上下摆动着手,一边拖着苏文山的肩膀向后缩。
这一不小心她们就撞上了背后一直在当隐形人的六房苏平安。
苏平安皱着眉头抵住了苏文山和苏文远继续后退的背部。
然后,她不动神色地向侧方挪动了一小步。
长刀入鞘,沈清秋抬头望了眼太阳的位置在她的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
收回视线,沈清秋神色冷然地扫视着眼前的众人。
最终,她的视线落到了苏文山处凛声问道:“苏家族长苏练影还需多久来此报道?”
苏文山和苏文远惊疑不定地对视了一眼。
两对瞪得圆溜溜的眼睛都只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困惑与恨意。
尽管,两人身后的苏平安看不懂两位同母异父的姐姐们用眼神交流的具体内容。
但她单看这两位脸上的左右颊肉都犹如麻花般拧作了一团,苏平安就知此事是非同小可。
无人答话,她眼前的众人又神色各异。
沈清秋眉头微凝地抬手向一旁的巡检使徐承悦比了个手势。
见状,苏平安当机立断地上前打断了沈清秋的开口。
生怕沈清秋一怒之下会把她也带走,苏平安抢先向沈清秋拱手歉道:“禀大人,家母已年过八旬望您体谅则个!我这就派人再去催上一催,一盏茶内必将全员到齐!”
说罢,苏平安严厉地向侧方站着的白管家横了个眼神。
后者则心领神会地抹了把汗,谄笑着挡在了苏文山和苏文远的前面。
“这日头毒晒,小的已在屋内备好了茶水和冰饮子。不如请诸位大人们先移步前厅,我家老夫人和家主随后就到。”
闻言,沈清秋却半点余光不给白管家。
她双手环臂地向苏平安冷然问道:“我记得苏家登记在册且还在世的女丁应有四个。”
苏平安蓦地脸色一僵,眼中闪过了几抹若有所思之色。
再抬头,苏平安状若镇定地向沈清秋回道:“小民的二姐生性洒脱不羁、交友广泛,她现下的确不在府内。大人若是有事传召她,不如我现下就多派几个人去外面寻她回来?”
“不必!你们既称苏怀谨不在这座府里,那待会儿录个份口供在上面画押签字便是。”
即便苏平安从沈清秋的语气礼听不出一丝感情,但沈清秋话里透出的暗示就好似热油入水。
就连躲在后面的苏文山和苏文远都忍不住探出了她们的身体。
和苏平安以及白管家低头仓惶沉思不同,苏文山和苏文远心急的却是那个“画押人”的差事会不会落到她们的头上。
在听到苏文远轻声地提醒了句“二娘子”后,苏文山眼珠子一转快步挤了过来。
“老六,咱们的二侄女都已经是个童生了。这几天府里还在忙着筹办她的正冠之礼。按以前的老规矩,这二侄女已经算是半个成年女子了。”
对于苏文山的话中带出的铺垫,苏平安只做没听懂似地低着头。
苏文山恨恨地剜了眼苏平安,无奈向她的妹妹苏文远递去了一个眼神。
“啊!啊……啊对!老话儿怎说来着?母去女代劳!”
苏文远边附和、边粗鲁地撞开了苏平安,以便给她姐姐苏文山腾出充足的站位。
有了苏文远递来的台阶下,苏文山背手而立对白管家高声嚷嚷道:“那你还杵在这里干嘛?快去请二娘子过来啊!你顺便去催催苏……家主和阿娘,这一大家子人为了等她们都快被晒成人干了!”
白管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涩地低下了头。
她不敢出言推拒,可她更不敢真的派人去催请苏钰和老夫人。
在赶来这里之前,白管家就收到了板儿递来的消息。
然而,眼下这局面似乎已由不得白管家了。
沈清秋不耐地垂下了眼帘,两根手指一叠。
两边的巡检使们在徐承悦的点卯下寻信儿出了列,大步流星地拔刀站到了白管家的身边。
白管家弓着背的身子开始只是微微颤抖。
紧接着,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仿佛无处安放似的,一会儿攥紧了拳头,一会又忍不住地用力掐凹着指甲。
正当白管家因倍感压力而抹着额汗想要踌躇转身之时,她的身后终于传来了一个宛若仙乐的声音。
“既被晒成了人干,三伯母你怎么还能把这条路挡得如此得严实呢?”
清冽的男声又带着他标志性的上扬弧度,苏钰是人还未从门后走出,他的声音就在人群中破开了一条路。
沈清秋的目光也就这么毫无阻碍地飞速穿过,提前锁定了门洞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头顶的烈阳因苏钰的出现也仿佛褪去了燥热。
只余下了一束橘色的暖光刚好落在苏钰抬眸望向她的那对眸子里。
沈清秋原本不知她为什么会让柳媛去调查苏怀谨的下落,而她自己却跑来苏府浪费时间地逮捕犯人。
现在沈清秋知道了,因为事关重大,因为苏钰会在这里!
所有的噪音都已消失了。
所有的人都向两边退开。
斜出而拦的长刀们一把把地横在了苏钰前进的路上。
可那几个不愿退让的那个几个巡检使们终也因苏钰的脚步不停,而在最后一刻挪开了她们手中的刀尖。
但苏钰紧绷的下颌处还是因此出现了一道殷红的血线。
汇聚而成的那滴椭圆血珠在苏钰站定之时,坠落到了地面并溅作成了一个棱角分明的血印。
而此印如生鸿沟。
他们之间仅几步之遥,却自此无法再近。
那双含光秋瞳里的暖橘由黄变红,苏钰战意凌然地撞进了沈清秋渐渐变得认真的目光里。
苏钰勾唇、微笑,再束手向沈清秋朗笑道:“沈大人!这仓老鼠和老鸹都跑去借粮了,守着的没、飞着的有。不若我们一起把那粮仓起了去,也好让您空手而归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