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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大都 ...

  •   五日匆匆而过,转眼就来到最后一天。

      又是黑漆漆的凌晨,丹鹤和云鹤沉着脸,一齐快步走到景深院。

      云鹤见到年央,直接开口道,“小姐,有人对乌雅族王子和公主动手。”

      年央拿起一本书,扣在那画了几笔的草图上,“说。”

      云鹤以医术和毒术为专长,以前年央便会习惯性搜罗各种医、毒、巫、蛊等等相关的书籍送给她,经过多年精心培养,她的技术已卓越非凡。

      这几日一直是她控制住乌蒙族王子和公主的症状,让其在外人和御医看来就是疫症。

      只是方才正常扎针时却发现,染病的大王子和九公主被人下了毒。

      她检查了二人身体,初步判断药物猛烈,恐会伤及其心肺,所以立刻施针舒缓,但丹鹤争取的时间有限,因此没来得及用药。

      “那太医因见到服侍之人都并未染病,因此坚持他们得的是只有漠北人才得的溽热病,似乎并未发现异样。”

      听完云鹤的讲述,年央沉默起来,突然笑了一声,说道,“此事怕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但保守起见,云鹤,你不用再去四方酒楼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那他们明天清晨便会清醒,若是他们着急进宫……”云鹤迟疑道。

      若是他们醒来着急进宫,那有可能会先于年老夫人见到皇上。

      “小姐,我去续针。以我的能力,必然不会被发现的。”丹鹤自请道。

      “可你摸不准穴位。”云鹤连忙阻止。她知道丹鹤摸穴位的功夫,轻则残废,重则一命呜呼。

      丹鹤梗住,不再言语。

      年央细思片刻,“此症类似漠北草原上的溽热病,但也像潮丘的疥湿症。既然可以是疥湿症,那他们身旁服侍之人怎么能不被传染?”

      丹鹤和云鹤对视一眼,只听年央又道,“云鹤,你将药配好,剂量少些,让他们有些症状便可。丹鹤,你去外头传些消息,乌雅王子和公主既然得的是传染之症,又怎么可以面见君王?”

      二人齐声,“是。”

      年央提醒道,“不管那人目的是什么,都不要理会。做事小心,切忌露出马脚。”

      二人应下后便离开了,正好遇上来景深院的年珩和刺风。

      “啧啧,你的人早晚会被累死。忙了一夜回来连觉都没睡,现在又急匆匆外出了。”年珩的轮椅由刺风推着,木制的轮子地上发出细微的碾压声。

      听见他的声音,年央只是抬起头淡淡撇了他一眼,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见到她眼下有些青黑,年珩讪笑道,“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年央轻轻嗯了声,年珩便收起嘲弄的语气,自己控着轮椅来到年央身旁。

      此时她正继续方才没画完的草图,仔细一看,那蜿蜒道路和丛林山水都标得清楚,正是去往复里的地图。

      “这是给道窃的?”年珩问道。

      “嗯。京中卫查得太紧,他身上又带了些东西,在安义门外无法进来,我打算让他与迁到大都的南渡寺僧人一起进来。”年央说着,又在图上画出几道河水。

      “办法是好,只是他到时又如何出去?”年珩指了指一座山的一角,“这里有盗匪,也标注一下。”

      年央在他手指的地方画个叉,标注“盗”字,“我什么时候出去,他就什么时候出去。”

      “所以你真的要去澶州,而不是与道窃直接去复里?”年珩疑道,“澶州本就是块宝地,许大人师徒在那,四皇子也在那,为的哪件事?总不能真的寻药吧。”

      二人清楚,若是寻得到药,年老夫人的病早就治好了。

      “三件事,不为哪一件,也就是三件都为。”年央眯眼一笑,在纸张的最东方向画上宽阔的北海,临岸正是复里。

      “贪心。”年珩叹道。

      年央不置可否,只将图纸推给他,示意查看一下是否有漏洞,“英厉回去了?”

      “回去了。这小子言行和性情都稳健可靠,可用。”年珩接过图纸,在上面补充了好几道。

      因他平时就喜欢读写游记杂说,因此知道各地许多气候、地理杂事,嘴里念叨着那里初秋多雾,这里的水不能喝。

      年央一手支着脑袋等着,听得昏昏沉沉。等年珩补充完整时,她已经靠在桌上睡着了。

      宜苏走进房内,见到睡着的年央便放轻了声音,低声道,“公子,老夫人醒了,唤你过去。”

      年珩示意宜苏将年央抱进房内,自己由刺风推着轮椅往回慈斋走去。

      宜苏抱起年央时才惊觉,怀中的少女不过十六岁,却想负担起整个年府的重担。这几日更是连轴转,要将所有关口都把控好一样。

      她皱眉盯着透着倦意的面孔看了好一会,然后叹口气,将被子轻轻盖在年央身上,放下床帏默然离开。

      “祖母找我何事?”年珩来到屋内,如往常一般问候道。

      年老夫人循声望来,往日温厚的眼眸蒙上了一片阴霾,她点点头,又回过头去用拿着一个香炉,双手熟练地点香,灵活得眼睛还能看见似的。

      香烟袅袅升起,淡雅的味道与空气交融,年老夫人的声音蓦然响起:

      “珩儿,你恨我吗?”

      年珩微愣,双手抓了抓轮椅的扶手,忽而笑道,“我知道祖母想问什么,但错不在祖母,又何谈憎恨?”

      祖母向年珩招了招手,问道,“那珩儿以为,错在谁呢?”

      年珩的表情僵滞住了,只是讷讷道,“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都没有得到答案。

      祖母笑笑,身体慢慢下榻,然后向他走来,“珩儿一向聪慧,若是生在其他高门大户,必然是极为出色的男儿,那也与他们一般,目中无人了。”

      年珩看着祖母温润的笑意,后面那句说得自然,神色不变分毫。

      “所以,他们伤错了人,可以这么说吧。”似乎可以领会祖母意思的年珩地下头,闷声问道。

      祖母没有回他,只是推着他的轮椅来到庭院间,毫无障碍地避开几处石柱,像是对庭院间的事物早已烂熟于心。

      年珩继续道,“在年央从漠北回来前,祖母也极少将昌境的事情交给我。所以,祖母本就没有打算将事情交与我,对不对?”

      祖母蓦然停下,无神的双目望下看着,“那,我为何没有错?”

      这是承认了。年珩抬头接上她的“目光”,“因为,我懂祖母。我的处境亦是祖母的处境,亦是年央的处境,亦是昌境的处境。祖母如此做为,并非不喜欢我,而是不得不如此。”

      正说着,年珩突然看见祖母的眼中,泛着些许泪光。

      “你比他更好。”祖母肯定道,然后抬头“目视”前方,“曾经也有如你一般的少年郎,机敏喜人,我以为我细心教育他,他便与府外的人不同。却不想,人啊,受苦拙易,忍繁顺难。”

      年珩望着自己的祖母,默默无言。

      祖母叹了口气,闭了闭眼。

      正当他以为祖母要将他推回去时,却突然看见祖母颤颤巍巍地抬手,准确无误地指向回慈斋院门的方向,颤声发狠着说道:

      “珩儿,你可知,门外并非是可扶摇直上的东风,而是诱人、哄人的深渊……珠宝金银皆有血肉骷髅堆起,你还要和他们一起,成为他们的同类吗?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终究是自欺欺人,终究不得善果……”

      “祖母。”年珩终于察觉处不对,打断道。

      祖母的手一顿,忽然都卸了力,眼中的泪顺着苍老的面庞滴下,声音沙哑。

      孤风抚吹着庭院内茂盛的草树,只听年老夫人飘渺的声音散在风里。

      “你父亲,死了。”

      年珩脸色煞白,如坠冰窟。

      门外,刚从梦中惊醒跑出来的年央顿住,手还维持着要推门的姿势,神色茫然,全然不相信自己已经脱离了梦境。

      院内犹如死一般沉寂,侍从也停下手中的事,震惊又不知所措地看向老夫人。

      “来人!将年府四周守住,在我回来之前,不要放任何一个人进来!”年老夫人收起情绪,厉声打破静寂。

      那双只看得见黑暗的眼睛,此时散发着摄人的光。

      年央被宜苏扶回房间,开始高烧不退。

      昏睡中的梦境悠长,光影重重叠叠、虚虚实实,她无处驻留,无处藏身。忽而,她抓住一簇光,停了下来,听见空洞洞的声音。

      她想起了还是雏童时在玉林的日子,父亲、母亲还有军队哥哥姐姐门笑盈盈的脸,想起离开玉林时他们的不舍,想起母亲忍受她一路叨叨的无奈,想起她回玉林时的担忧,想起祖母和年珩,所有人……

      所有人的脸突然燃烧起来,惨叫起来,奔逃起来,她看着自己,自己的手,手上全是血,是父亲的,是母亲的,是祖母的,是年珩的,是所有亲近之人的!

      所有人!都是她害的!她看着血水中倒影的影子,悲声恸哭,影子变得扭曲,犹如幻觉般变换万分,突然成了一把利剑向她刺来!

      “啊!”她尖叫着睁眼,满脸泪水。

      “小姐!你终于醒了!”宜苏的脸色有些憔悴,但神色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祖母呢?年珩呢?还有母亲,嘶……”年央只觉额头一阵抽痛,侧靠在床上。

      这时她才发现宜苏穿着素净,发间还戴上了白花。

      年央白着脸问道,“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宜苏沉默片刻,抽出自己的帕子擦干她的脸,神色哀伤,“老夫人,西去了。”

      年央心如鼓跳,耳朵似乎出现了重音。

      她晃了晃头,直起身问道,“你说什么?”

      宜苏即刻扶住她的身体,苦涩道,“小姐,请节哀。”

      年央感觉自己就像在沙漠走得口干舌燥的行人,昏迷后再度醒来时,等待她是更加凶猛的渴意,冲击着她最本能的求生能力。

      “发生了什么?”她努力撑着自己。

      她不能倒下。

      宜苏听见她粗粝沙哑的嗓音,连忙倒了一杯茶水,“算到今日,小姐昏睡了五日。老夫人在小姐晕倒后派人守住年府,与公子一起去皇宫了。他们回来后,老夫人便卧床不起,三天前便……处理完老夫人的事情后,公子就待在回慈斋的灵堂里,只说如果小姐醒来了,就去那找他。”

      年央忍着头痛欲裂,掀开被子就要出去,宜苏赶忙拦了下来。

      “小姐,还有一事。丹鹤和云鹤在那日出去后,便一直没回府上。”

      年央视线一黑,忍不住紧紧握拳,掌中传来的刺痛令其恢复清明,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去。

      没了。

      全乱了。

      自有记忆有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失控,以及失去。

      为什么?

      再也回不去了,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拢住披风,往回慈斋的灵堂走去。

      这是秋天来了吗?似乎变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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