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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大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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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慈斋惨白白的一片,棺椁放在灵堂中央,灵幡随风轻摇,犹如幽灵舞动。
年珩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手里似乎在做着什么东西。
她轻声走到棺椁面前,轻轻抚摸着棺面。
“如果有机会,你就赶快离开。”他停下手里的动作。
“理由。”年央停下手中的动作,淡淡说道。方才厚重浓烈地悲痛,已然化作不绵密绝的清苦,缭绕在她舌尖。
“祖母把昌境令给他了,乌雅人指控年氏通敌叛国的证据就是父亲的尸体,而皇帝已经知道了。”年珩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
“还有呢。”年央手放在棺上,将心中的推测说出,“仅仅昌境令,是不够的。”
他一笑,抚了抚自己的袖子,回忆着说道:
“祖母说,五十年春秋,昌境早不是年氏几人所控。若年氏倒台,昌境必将揭竿而起,他们亦是厉鬼,哪里畏惧高位权势?”
她目光沉沉,“还有呢?”
年珩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没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瞒我?”年央忍不住紧抓了抓木棺的沿边,情绪一瞬间爆发,几乎是低吼着出声,眼眶热意上涌,泪水瞬间遮了视线。
看见情绪崩溃的年央,年珩失了神。
他记得年央刚从漠北回来时,整个人便是这样热烈涌动,随时都会大哭大笑,但渐渐地,她越发沉稳、越发沉默寡言,似乎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她牵动激烈的情绪。
他们本是龙凤胎,年珩比年央早出来一会,但年央从来不愿意叫他哥哥。后面越长越大,年央倒是像年长的那个。岁月轮转,他都要忘记,年央本来的性格了。
炎夏似乎真的要过去了,几缕清风将他的衣袍卷起。
他看着年央,忽而笑了,“不过是,弃车保帅、抽梁换柱,以谋深远而已。还如之前那般吧。”
二人如此僵持着。
“你想怎么做?”年央先开口问道。
“皇帝应该还在查岭州,大概明日一早,金中卫的兵马便会来了。”年珩看向那棺椁,并不想详细明说。
年央突然沉默了下来,良久才说,“我知道了。”
就像往日那般,平淡地接受安排。
“所以,你早知道,那句话的意思了,对不对?”年珩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
正要离开的年央停下身来。
“那件‘原本是你明白而我不明白,但现今成了我明白你却不明白,将来我已明白可不知道你会不会明白’的事情,你早明白了,对不对?”年珩再次问道,对这个问题极度关注。
“在漠北时,我便知道了。”年央背对着他,声音带着淡淡的哑意。
“‘昭昭男儿勇,戍边立家国,娇娇养家女,予我缝钗裙”,我不是勇男儿,也非娇家女。不是你我身份翻转,你懂了我就不懂了,只是,每个人要做的事情,本就不同而已。”
待年央走后一段时间,年珩才从她说的话回过神来,苦笑着摇摇头,“在漠北时?真是,聪明啊。”
祖母,若我是你,也会做出这个选择吧。
昭昭男儿勇,戍边立家国,娇娇养家女,予我缝钗裙。
并非永男儿,亦非娇家女。
他捏着竹筒,抬头看了看灰白阴沉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当年央要走到景深院时,一个面熟的门侍匆匆向她走来:
“小姐,大理寺新上任的许大人要见您。”
年央点头,想了片刻,将宜苏招来。
灵幡在暗沉的天空中犹如魅蛇,许成德朝年府门内望去,只见府皆是一片灰败丧颓,门外匆忙而过的几人面带惶然之色。
虽然皇帝还未出明令,但抵不住众人猜测纷纷。
无论如何,年府也算气运到头,谁都不想触霉头。
许成德驻足望了会,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在下新任大理寺少卿许成德,现有一要紧的案件,特来请年小姐去大理寺一趟。”
见到年央时,许成德只觉得这是一位冷淡、瘦弱的少女。
尚且不过及笄之年,但身量已长,眼眸转动间皆有几分不该有的老成稳住。
因那略显粗糙的金铜面具遮掩着面容,无法判断她的具体神情。她身上披麻戴孝,只问道,“许大人,方便问问是什么案子?”
许成德笑道,“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年小姐走一趟才知道。”
到了大理寺,许成德带着年央直往西边的暗室走去。
走到西院深处,打开一扇暗室的房门,只见云鹤全身被捆绑着,人已昏晕过去,年央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许成德将门关上,笑道:“大概五日前,我在四方酒楼喝酒,恰巧碰上了这位姑娘鬼鬼祟祟。我令人将她抓住讯问,她却一个字都不肯说。而就在当天,太医查到乌蒙族的王子和公主中了毒。”
年央环顾四周,今日是休沐,因此她还没看见其他人。
她问道,“你想要什么?”
方才她借着开门的光线,瞧见云鹤身上没有伤口,一共关了五日,今日又是休沐,不似敌友,便有它图。
许成德点点头,引着年央往一处湖心亭走去。四周开阔无垠,毫无躲身之处。
“按理来说,大理寺不该有这种亭子,占地大又费力。”许成德边走着边说道,“但如你我这般人多了,便有这亭子的需求了。”
年央与她一道在亭中停步,扯了扯嘴角,“许大人应该知道我今日忙。”
许成德微微颌首,看向平静的湖面,“年小姐若是可以躲过这劫,一个月后可以来找我。”
年央一愣,眼眸一转反问道,“此劫难渡,许大人可会提供帮助?”
许成德斜睨了她一眼,只说道,“天子之怒,何人敢帮?年小姐有制木之工,自然有造船之计,又何须在下这点势力?”
湖面的清风吹起年央额前的碎发,她微微眯了眯眼,“若我没活着,许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我的人?”
吹够风的许成德转过身来,淡淡道,“那便可惜了。”
年央皱眉,手放在石雕围栏上,“许大人,若我告诉你下毒之人,你是否会把他们放走?”
许成德看着她,“都说树倒猢狲散,年小姐自身都难保,还给他人谋活路,为什么?”
“为了让许大人口中的可惜,变成不可惜。云鹤的医术和道窃的机械术都为世人所需,他们和年府费尽心力地培养了十多年,不该只成世人的一声叹息。”年央的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石壁,语气清淡却真挚不疑。
许成德将眼睛转开,重新望向湖面。
“可有证据?”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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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凄凄,细雨苦苦。
年央跪在灵堂中,铜盆的火舌卷绕她手中的黄纸,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年珩无法下跪,但也枯坐在一旁,火光映着他消瘦的脸庞。
即使天气渐渐消去暑意,但尸体仍无法长久放置,所以将出殡的日子选在明日。
“母亲怕是赶不到了。”年央说道。
按照大都到玉林的正常脚程,消息怕是刚送到。
年珩轻轻嗯了声。实际上,他对母亲的记忆只有了了几面,因此心中的情绪远不如年央多。
他反而想起与年央竹林中的谈话,那时二人依然将局势看成棋盘,似乎真有逆转之计,他不由有些怅然,“我们说了四计,皇帝择婿、年氏献宝、塞外求姻、皇子夺嫡,一计都不少,但结果却令人失望。”
乌蒙族找到父亲尸体的那一刻起,年府的命运便决定了。即使年老夫人再拿出昌境令,再把岭州推出去,也不过是争取几天生机。
但四计皆成废棋,年央并不这么认为。
“岭州已经清理干净了。”年央说道,“皇帝不会放过年氏的。”
灼热的火气正好卷上年珩的指尖,他立刻缩回手,“所以你更应该走。去大理寺是个好时机,但你却又回来了。只不过几个暗卫而已,还能难得住你吗?”
年央笑笑,“若是我没回来,皇帝哪里还管岭州?”
“那也比你回来,让他瓮中捉鳖好。”年珩撇了她一眼。
年央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灵堂,“明日楚世荀若是想带你走,你不要拒绝。”
年珩脸色一变,双腿隐隐作痛,声音也结上寒冰,“你叫他来的?”
他的双腿残缺正是与这位二皇子有关,说是敌仇也不为过。
“他会自己来。他嫉妒你,但嫉妒就意味着认可。明日会出一些事,他不得不寻找其他机会。”铜盆的火焰在年央眼眸中跳动,她神色并未太大变化,“你是昌境将领,连昌境的财宝都未曾找到,你不会死。”
昌境将领只是一个虚名,更是一个靶子。但年珩已然习惯了。
他听罢只是沉默一瞬,“一定得是楚世荀吗?”
不得不接受仇人的救助,这实在太令人恼火了。
“这不是救助,他是在利用你,而你接不接受他的利用则由你。”年央看出他的心思,安慰道,“他是皇帝最喜欢的孩子,只有他出手,皇帝才没有意见,要不然,你就只能待在皇宫的地牢中日夜受刑了。”
虽然对年珩来说这两没差,但是在皇子府邸会更方便与外界联络,他无奈只好点头。
“我有法子让他不敢怠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