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大都 ...

  •   清晨,日光还未从山头冒出,尚且有几阵凉爽的晨风吹过,吹得人惬意非常。

      一只黑色的鸟儿越过大都的层台累榭,最终在年府的景深院落下。

      它羽毛乌黑光洁,眼眸犹如玉石般散着润泽,停在木栏上左右摆头吱了几声,不多久眼前便出现一只手将其圈住。

      “窃道做的东西倒是越发好用了。”一边说着,年央摸着那硬梆梆的鸟儿,从它尖喙中取出一张细小纸条。

      她一眼扫过苍蝇小字,原本轻松的面色霍然一沉,直接将鸟儿丢给身后的宜苏,大步往回慈斋走去。

      回慈斋内一片寂静,年老夫人正坐在中堂上闭目捻着佛珠。

      “祖母,漠北出事了?”年央神色难得露出焦急之色。

      此事虽然在她有意料之内,但来得比她想象中快,这说明事态有变。

      祖母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毫不意外,只问道,“央儿,你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年央怔愣了一下,递上手中如牙签一般细小的纸轴。

      纸轴是窃道寄过来,提及的是刺史并未去南通边境捉拿逃犯,反而北上去了奉通府,收到的是皇轴密诏。

      奉通府是庆国公罗氏地盘,再往上便是北山府。因罗氏正是二皇子的母族,皇帝早就想除掉北山府的年府势力,而以罗氏替之。

      刺史有代替地方长官行政监察之责,此时前往奉通,恐怕是罗曜钧要离开那。罗曜钧此人算得上骁勇善战,年央关注其许久,因此对这个消息极为敏感。

      罗氏动了,那便说明北山府也有危险。

      而北边的消息渠道还是由年老夫人一手把持,因此年央此番是求证。

      她看向年老夫人,眉头不自觉皱起。

      年老夫人叹口气,声色不明道,“你想得没错,乌雅部落内部分裂,乌蒙势起,玉林边郡牵扯其中,你父亲在前线作战失踪了。如今是你母亲坐镇军中,但消息已经传至大都,压不住。”

      年央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咬唇问道,“祖母,您后悔吗?”

      “后悔什么?“年老夫人见她神色有些难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和安慰道,“祖母一路走来,从未有什么后悔的事。”

      年央走近,低头闷声道,“当年若按照祖母所想,在复里重建昌境军,那如今我们便可直接逃到海岛上,就不会像如今这般受控他人。”

      年老夫人笑笑,“你还记得你当时说的?”

      年央眸色闪了闪,“记得。”

      “‘血战非人道。自古战乱多因一家或几家之私而起,却扯着万民之福的棋子,实为虚伪荒谬之言。’”年老夫人回忆着年央的那段话,微微转头看向窗外渐渐起来的日光,年央也一道看过去。

      “私利,私利啊。”

      窗外顺着日光吹进一道极为温和的清风,微微抚着年老夫人的满头银丝。

      “我自幼在乱世长大,自然知道战时百业废弃、人伦颠倒的惨态,但年岁渐长,竟没发现,我所深陷的,也不过是私利和私仇而已。而我还妄图附之以‘大道’之名。”年老夫人垂眸低笑了几声,但声音有些沙哑,年央不由皱眉轻扶着祖母的手臂。

      年老夫人沉默片刻,才又哑着声音道,“我对昌境有愧。那日之前是,那日之后亦是……”

      年央扶着祖母的手紧了一紧,劝声道,“祖母,此事并非您的错。”

      晨间的日光已经透过窗纱投进来,披在年老夫人的膝上。

      她伸出苍老粗糙的手,圈住一束暖光,叹声道,“央儿,记得便要一直记住,莫要像我一样,顾着自己的事太久,这些道理便忘记了。”

      年央低头道,“是。”

      房外,一道斜斜的影子投在墙上。年珩坐在轮椅上,眯着眼看向正在往上升起的日头,带着热意的光照耀在他有些苍白的皮肤上,青色的血管透着病弱的状态。

      房内的所有谈论他都听见了,但只是抬抬手,示意刺风推他离开。

      双眸不似往日那般跳脱,沉静如水渊,不知他在想什么。

      当日中午,年府便传出消息——

      漠北乌雅部落大乱侵扰边境,年将军前阵杀敌身受重伤,年老夫人急火攻心,旧疾复发导致卧床不起。

      大都内谈论四起。

      同时,年府的两道密信往冯相府和平阳王府送去。

      “此事,你怎么看?”

      南渡寺已然烧起了香火,烟烛的香味飘往后院。百年古树下,苏后依然坐在棋盘前,对着棋局细细思索,问题似乎只是顺口问的。

      许成德将一桶水提到芙蓉花前,用瓢舀了水往土里浇去,“对于年氏来说,年将军只能病着。”

      苏后落下一子,“你的意思是,年将军的病是虚言?”

      哗啦一声,许成德往远处的花丛中泼了一瓢水,转身看着苏后道,“娘娘说大理寺少卿之职空着,不知成德是否有幸谋求此位?”

      苏后抬头看了她一眼,“可以。”

      她想要朝臣,而她,亦想谋朝臣。

      许成德行了个礼又转回身去,拿着瓢笑道,“不过是想用人伦之情拖时间罢了,但迎秋节,该上场的人都会上场,局势将如娘娘所愿。”

      苏后抬手落了两子,黑子白子皆由她出。她嘴角弯起,继续与自己对弈着。

      巍峨皇宫内,青瓦红墙,四处高楼,可观全城,正中央正是建造繁复华美的太极殿。

      殿内四角皆放置冰鼎,案前坐着一位身披明黄色龙袍,头发散乱着的中年男子。虽然身形似乎有些清瘦,但面容之间的威严足以慑人。

      那男子合上金中卫首领陈晟送来的密奏,眼眸深深,“陈卿,你说下一步该如何走?”

      站在一旁的陈晟低头,“陛下向来神机妙算,臣不敢卖弄。”

      皇帝低笑一声,“迎秋节是等不及了。宣阳的生日,是不是就在这几日?”

      陈晟骇然跪下,一时不语。

      先皇后生下宣阳公主后便难产而亡,皇帝因此极为厌恶这位公主,她的生辰更是禁忌。如今皇帝突然提起,陈晟一时无法辨清皇帝的喜怒。

      “宣阳公主灵慧过人,转眼便已到及笄。朕欢心之至,设宴于四方酒楼,邀天下贵胄共饮,为公主择良婿。”皇帝声音肃穆又带着笑意,似乎是真的欣喜。

      陈晟领会皇帝的意思,接口道,“贵胄少年自四方来,大都将加强防守,不放过任何可疑人物。”

      皇帝拢了拢衣袍,随手将散落的头发用玉冠缠住,“那便辛苦陈卿了,将礼部叫来吧。”

      陈晟诺声退下,额间隐出些许汗意。

      第二日,皇帝为公主择婿的消息便传遍大都,各氏族蠢蠢欲动。

      年府,年央正往年珩的清竹苑走去。

      竹林清秀茂密,清静非常,太阳的照耀下,竹间的小道上留下斑斑点点的光影。

      她推开竹林间的院门,习惯性坐在一把竹椅上,从木桌上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年珩也习以为常,边瞧她饮茶,边说道,“皇帝多疑,怕我们逃出大都,想着法子加强都中守卫。看来道窃也无法按期到复里了。”

      道窃的事情只能推后,若尽快解决复里那或许还边来得及。

      她点点头开口,“你认为大都和北山府,他会先解决哪个?”

      “自然是牵制住大都,将北山府军的兵权分食,若是父亲和母亲扣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那我们便也不攻自破。”年珩手指搭在轮椅的把手上,细细分析道。

      年央颌首,将两只杯子倒扣在桌上,“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不让这个罪名扣在我们头上,第二,阻止兵权吞噬。前者为先,关键在罗曜钧,机会在皇帝选婿。后者则要看母亲那边,父亲失踪的消息可以瞒多久。”

      年珩翻起后面的那只杯子,“但是只要乌蒙部落再度攻袭,母亲那边便会暴露。”

      “对,军中听从皇帝命令的也不少,现今母亲那边必然是左支右绌,因此我们这边也要做到‘忠君爱君’。”年央将那杯子又扣了回去,将其推到年珩面前说道,“祖母的昌境军令,可是皇帝的一大心病。”

      年珩皱了皱眉头,“祖母献出昌境军令确实可行,但这样做可能会动摇人心。”

      年央认同道,“所以在那之后,我需要寻找机会去一趟复里。”

      “什么机会?”年珩忙问道。

      年央看了他一眼,“寻药问医。”

      “别看我,我的病是不能治好的。”年珩摇摇头,嘻笑道。

      年央收回目光,“我知道,我说的是帮祖母寻医问药。她的一位许姓故人有个徒弟,医术精湛,正在澶州。”

      年珩了然,澶州和复里并不算远。他指着第一个倒扣的杯子,转声问道,“那罗曜钧那边,你想怎么做?”

      “罗曜钧此人虽然骁勇善战,但性情暴戾,且太过护内,想来对公主姻亲之事非常上心。母亲送信过来说漠北大乱是由于乌蒙与其他联合部落政见不同,乌蒙部落的单于自己抬着联合军旗攻打边境。如此野心勃勃,怎么会放过其国公主的姻亲之事?但护内的罗曜钧又怎么舍得送公主去蛮荒之地?”她停下来,又扣下一只杯子。

      “所以你送信给母亲,让她在那边散布皇帝选婿的事情。”年珩突然想到什么,笑道“倘若乌蒙真想联姻,那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攻打边境,可谓一举两得。”

      “倘若它不来也无妨,祖母已分别送信给冯相和平阳王,大皇子也会坐不住。”年央终于露出笑意,“祖母这招可谓高妙。”

      虽然年央没有明说,但年珩细思几分也猜到了,也学着年央扣下第四只杯子,笑道,“皇帝择婿,年氏献宝,塞外求姻,皇子夺嫡,这水可够浑的。”

      “不过局势瞬息万变,我们还是小心为上,若遇到金蝉脱壳的机会万万不能放过,待‘四皇子’及弱冠之年,便是我们的反击之时。”年央边说着走到窗前,看向外面青翠的竹林。

      “那还有三年。”年珩擦擦手,语气中分不清是好是坏。

      年央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早上你在门口,为何不进来?”

      年珩一顿,脸上浮现奇异之色,轻松般回道,“没什么,就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年央继续问道。

      “就是一些,原本是你明白而我不明白,但现今成了我明白你却不明白,将来我已明白可不知道你会不会明白,的事情。”他一口气顺下,又露出嬉皮笑脸的模样。

      年央听完这段绕口令般的废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呵笑两声离开了。

      离开前,她还特意叮嘱刺风,再抓两条补脑醒神的汤药给年珩。

      道窃的机械鸟穿行大都的毗邻高楼,越过北山古老森茂的丛林,携上北方干燥萧瑟的寒意,在落日黄昏之时停在一双粗糙温暖的手掌上。

      那手满是伤疤和裂纹,其主人却丝毫不在意。

      她站在高高的塔楼上,手指抚摸着机械鸟乌黑的羽毛和红宝珠般的眼睛,长期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手中的纸条在寒风的拉扯中发出细微声响。

      忽而,一看起来平凡无奇的小卒跑上楼来,在不远处恭敬行礼,“林将军,年将军有消息了。”

      林皖收起机械鸟,转头走出房檐的阴影,金黄色的流光洒上她苍白疲倦的脸庞。

      “知道了。”

      走过他身边时,她忽然停下来,“英厉,想回乌雅看一看吗?”

      英厉低头,嘴角扯出一个笑脸,“想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