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结局》一头栽进陨石坑

5、尝试坦白

　　林望伸手摸到床边，浑身颤抖不止，他的心脏很疼，疼得像是被硬生生拔出来丢在冷空气中，每一个细胞里都装满了肮脏的尘土。

　　他睁着一双眼睛，这个时间的卧室里昏暗一片，只能勉强看到一些家具的轮廓。

　　方慈曾经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无数次，晚上那些金属房子里会走出来人，一定不能出去，如果出去被他们发现，爷爷奶奶就没有地方住了。

　　所以林望和林希从来都是到时间熄灯睡觉，从来没有在晚上十点之后离开过房间。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林希欺骗他，每天都离开他。

　　身.下仿佛不是床，而是一块坚冰，森森冷气自下而上将他完全包裹，意识逐渐消沉涣散。

　　门开了——

　　林希木然地靠近床边，伸手去探床上的被子，找到被子的瞬间，手腕被紧紧攥住，她面无表情，在对方发力之前，先用力把瘫在床上的人拽了起来。

　　对方被拽得整个人从大字躺变成斜着。

　　“林希。”

　　林望一骨碌从床上起来，不顾脱臼的胳膊，变成跪坐的姿势，声音有些鼻音。

　　黑暗之中，她看不见他落泪的眼睛。

　　林希的手抬着，俯视着他，他的胳膊瞬间好了，牢牢抓着她的手腕。

　　她低声道：“放手。”

　　“你去哪了？”他用膝盖往床边挪，手都攀上她的手臂，“为什么不好好睡觉？妈妈不是说过晚上不能出门吗？”

　　“我躲过那些人了。”

　　她的声音和目光依旧无波无澜，相比他过于夸张的肢体接触和语气，她皱着眉，手心很痒。

　　“放开。”她的声音低了几个度。

　　虽然还不理解“喜欢”和“讨厌”是什么意思，但她能分辨出什么东西让自己感觉不好。

　　每次有人靠近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和大脑不受控制，无法冷静思考，她不适应这种感觉，所以每次想到的办法就是躲避。

　　方慈死亡的第一晚之后，林希制止了所谓的晚安吻，也不再欺负林望，睡觉前和他牵着手，等他睡着便松手背对他。

　　“不放！你告诉我你去哪了！？”林望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把林希的思绪搞得一团乱。

　　她不喜欢废话，于是手臂一转，立刻将他压在床上，听着骨骼断裂，以及他吃痛而忍耐的声音。

　　林望把声音吞进肚子，她微微松了些力气，林望的手臂骨骼逐渐痊愈，缓缓抬头，她那精致完美的脸庞近在咫尺。

　　他整张脸沁满汗珠，因为疼痛而眉头紧皱，眼眶里蓄满泪水。

　　“你，你去，去哪，了。”

　　林希没有回答，反而直起腰拉开了距离。

　　林望嘴角强行扯出笑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但夜色以及混着尘土的空气下，他看不清她的面孔，随着林希的动作，她的脸越来越模糊。

　　“林望，我讨厌别人碰我。”她认为，让自己不能维持正常状态的事物，就是她讨厌的，“我不认为我们有必要触碰对方。”

　　周围的空气森冷寂静，像是血液不再流动，心脏停止。

　　他折断的手臂不再愈合，瞳孔因为惊惧而骤然缩小，嘴巴小幅度张合却无法发出声音。

　　“现在已经空出来很多个房子。”林希也看不清面前的变化，她自顾自地说着，“我们长大了很多，按照爷爷奶奶说的，我们应该分开。”

　　顿了顿，她补充道：“分开房子和床，这个床已经窄了。”

　　林望听不清后面那句，他脑海里只有一句话；我们应该分开。

　　血液里像是混入了污浊的尘土，堵塞痛苦。

　　面前人没有反应，林希沉默着坐在床边，看着他的手，才发现这对往奇怪方向弯折的小臂居然还没有愈合。

　　她皱了皱眉，直白道：“你真弱小。”

　　忽然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举起，放在床上躺平，她想动，浑身上下却有一股气流压迫着，她动弹不得。

　　“林望。”

　　出于星瞳者独有的感官，不用任何人教导，她也能意识到这是林望的能力。

　　“放开我。”

　　他没有多做其他的事，只是静静躺在她身边，用这种能力迫使她转身，和自己瞬间愈合的双手握在一起。

　　他一点点往前挪动身体，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无法再缩短，他和她头抵着头。

　　晶莹的眼泪流淌而下，他的眼白逐渐被丝丝缕缕的黑色污染。

　　林希感到莫名的烦躁，一到此时，就会想起方慈说过的话。

　　在她和方慈单独相处时，方慈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接受陌生信息，便一次次对她强调家人的重要性，以及一句大相径庭的话作为收尾。
　　大概意思是：“你要对林望坦白，直白告诉他你的想法，你也不想看他哭对不对？”

　　她不感兴趣，也不想接受，但重复的次数太多了，很难不记住。

　　挣扎无用，她一双眼睛只看着林望流泪，看到床单浸湿一片。

　　如果可以排名，意识清醒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件事，是让她感觉最不好的事。

　　从出生到现在有过两次，第一次是林望带她找到了妈妈，第二次是现在，第一次感觉不好的程度很低，因为找到了妈妈，现在，她只找到了寒冷。

　　什么时候开始的？林望不能把环境变好了，他把环境变差了，感觉也不好。

　　环境不好，感觉不好的时候怎么办？

　　微薄的记忆里有过这样的一次画面，那一次，无助的她看向了方慈，方慈像是会读心一般给出了答案。

　　拥抱吗？我动不了。

　　林希从脑海里搜索方慈的每个举动，每段语句，每种音调，然后坦白。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讲述一个睡眠故事般。

　　“从妈妈不出门活动那天开始，我就觉得周围越来越冷，我大概是讨厌冷的，所以我在这里寻找暖和的地方，睡在火焰旁边。”

　　“火炉旁边不够暖和，灶火旁边也不够暖和，葬礼的那天，最冷。”

　　“葬礼后的第三天晚上，我进了森林，我发现了一颗很大很大的石头，那里非常暖和，所以我每天晚上确认你睡着之后都会去石头那里睡觉。”

　　“我也想过带你一起过去，但是爷爷奶奶一直说离开这里不安全，我觉得，你不安全，会有很多人觉得冷。”

　　压制她的那股力量逐渐削弱，她动了动身体，两只手被林望攥得有些疼，想要抽出手，却看到他眼里又滚出几滴很大的泪珠。

　　她心口一紧，没有强行抽出手，下意识地语气放软，诱哄般说道：“我给你擦擦脸吧。”

　　林望的眼睫颤动，泪水徐徐不止，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林希得以抽出一只手，伸出去用手指擦拭他的眼睛。

　　随着她轻柔的动作，他眼白中絮状的黑色慢慢消失，直到恢复原样，她也没有嫌弃沾湿的手指，用温热的手心捧着他的脸。

　　“明天晚上，我带你去大石头那里。”林希依旧面不改色，仿佛刚才只是喝了一口水般寻常，“好吗？”

　　“......好。”他吸吸鼻子，闭了闭眼，随着最后的几滴泪流出，终于停止哭泣，“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

　　“你的意思就是不要我了......有些话不用说出来也懂的......”林望的嘴巴微微撅起。

　　林希一怔，她不关心如何表达情感，如何体会情感，所以不懂。

　　“我说的就是我要表达的，我没说的你不要想，不要信。”她说。

　　“林希，我只有你了，你不会抛弃我，对吗？”

　　“妈妈说过，没有谁能永远陪伴谁。”她注视着他水汪汪的眼睛，忽然感觉到一股血液涌上大脑，炙热感充斥在神经中。

　　她不知道这种炙热的感觉怎么形容，她会的，只有坦白：“没有谁能永远存在，所以，在我存在的时间里，即使我们因为某种原因分开，我也不会抛弃你。”

　　他眼里又滚出了几滴大泪珠。

　　崭新的夜晚，林希和林望悄悄趴在门边的窗户上看着外面，等待路灯熄灭。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路灯仍然亮着，窗户上蒙着一层灰尘，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从来没有这么晚还没熄灯的时候啊，发生什么了？”林望两只手在窗户上胡乱擦拭。

　　林希按住他的手，就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街道中一闪而过，速度极快，但身为星瞳者的两人余光里已经捕捉到这个身影的轮廓。

　　六足爬行动物，有两倍身长的尾巴，宽而短的嘴部。

　　“爷爷奶奶说这个世界上原本是没有六只脚的动物的，可能是围城外面的怪物进来了。”林望知道林希不听讲，所以解释给她听。

　　林希目不转睛地注视街道，“怪物来干什么？”

　　“爷爷奶奶不知道。”林望如实回答，“只说很少出现怪物，有靠近围墙的也会被战队杀死，应该是进不来围城的。”

　　林希：“它能打破这些房子的门吗？”

　　林望：“不知道。”

　　林希忽然离开窗边，走到卧室内，林望跟了过去，只见她戴上漆黑破旧的兜帽，围巾和呼吸面罩。

　　他也拿了装备，打开门的瞬间，空气中的灰尘扑面而来。

　　林希：“跟上我。”

　　她箭一般蹿了出去，灰尘中还留有痕迹。

　　林望迅速跟上，两人还没走出街道就听见哐当一声。

　　“别动。”林望低吼一声，察觉到周围有物体在缓慢动作。

　　他伸手抓住林希的左手，“有东西靠近我们。”

　　林希眼珠转动，却什么也看不见，更没听到声音，她不知道林望是怎么发现的，她能知道的是：林望没有撒谎。

　　“怎么发现的？”她问。

　　林望手上用力攥了攥，示意她安静，然后靠近她，两个人背对背，隔着一厘米的空气。

　　“嘘，不知道会攻击哪个方向，但是有四只。”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我们往上跳。”

　　她没有回答，担心惊动什么，只捏了捏他的手指。

　　短短几秒之后，林望抓着林希的手向下用力，她立刻会意降下重心，下一秒高高跃起，身边灰尘烟雾随着身形动作变幻成优美的线条。

　　可即使是在空中，他也没有松开她的打算，也不管这个姿势会不会阻碍到行动，他做出的唯一“成长”，就是在背对背的时候没有紧紧贴在一起。

　　在空中的那一瞬间，他们听到了地面生物碰撞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嘭嘭嘭的巨大声响。

　　两个孩子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林希还来得及有什么反应，手上便空了，手心里硬硬的，是石头，似乎林望变成了一块小石头，在她视线转向自己左手的时候，脚便落地，站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这个落地的速度，已经不是家门口了。

　　林希：“......”

　　林希：“林望？”

　　不明原因，他觉得这是林望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