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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凌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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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桐是欢颂楼里头牌花魁染月眠的女儿。
欢颂楼是以琴棋书画,诗歌赋词为计长的雅楼,并非寻常青楼,而染月眠又是那里的头牌。
年轻时的乌易最爱去欢颂楼里赏玩,最喜欢染月眠的陪同。
那时候年轻气盛,只单单因为二人情意相合便娶了染月眠为妻,婚后二人琴瑟和鸣,有一段时间的确是京城的佳话。
可随着乌易官职越升越高,官场上是非多,乌易为了自己的仕途稳固,娶了辰溪郡王的女儿。
婚后乌易与姜兰漪过的倒也和睦,姜兰漪出身名门大家,自诩不凡,自然也看不起染月眠这种出身低贱的花魁。
染月眠明白,也不远参与这种斗争,便自请封院,不与他们相见。
此后,乌易仕途越来越顺,后院姨娘越来越多,因为染月眠的封院,所以后院大权全在姜兰漪手上。
而后过了两年,染月眠诞下一女,她在后院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到了乌桐五岁那年,染月眠因为旧疾去世,乌易悲痛欲绝,下令乌府不能有人提及此事。
随后,便是乌桐一个小女孩单独留在了这后院。
*
她独自一人活了这么久,没有多少人主动去送与她一些珍贵物件,她不明白,为何只见过一面的晏皇子,竟然趁着夜黑风高之时溜进院子里赠予她布帛御寒之物。
她心里一直酸胀胀的心,像是被人打开了阀门,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哭,晏郁生就站在黑暗里看着她哭。
方才她手里拿着的蜡烛早就被风吹灭掉在了地上,两人视线模糊,只能凭借一点月光窥视。
她哭了一会,待情绪稳定了一会后便用手背擦了擦泪,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侧过身子让晏郁生进来,“殿下,您先进来吧,外面冷。”
“不必。”
晏郁生回声拒绝,他清楚,即便是自己问她那一巴掌谁人打的,她也不会说。
今日在愫听楼他就已经看出,她似乎很畏惧乌家人。
他也不是没有听过,说乌家有位二小姐生性顽劣,不喜读书,不爱女工。乌易很不喜欢她。
他大概也能猜出一二,脸上的伤总归不是自己弄的,那便只有家中的人才能打的这么厉害了。
这位乌二小姐过的……比流言中似乎更凄惨一点。
“我只是来送东西的,既然你已拿到手,那我便先走了。”晏郁生还是清楚的,半夜私闯名宅翻身进入人家小姑娘房中,那真是禽兽行径。
“……”乌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哦对了,三日后的冬猎,你可会来?”晏郁生想到这一茬子事,便问。
三日后?
乌桐摇头:“不会。”
三日后她脸上的巴掌印恐难以消除完,以她父亲那种爱面子的人,定不会再让她去的。
而且自小她便没去过什么地方,见识少,只能从书里知道一二。
譬如这种皇宫里的什么宴会活动,乌易平日也不会带她去,而是带着她长姐乌挽去。
她早已见怪不怪。
乌挽是二姨娘姜兰漪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如今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平日里求亲之人不少。
所以父亲以她引以为傲,也不足为奇。
晏郁生闻言,还想再说什么,但想了想,未说出口。
既是家事,那便不必多言,而他又不是什么好奇心极重之人,东西送到了即可。
而后他便打了声招呼,转眼飞上了窗户旁的一棵杏树上,隐匿于黑暗,乌桐再也瞧不见。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乌桐总算有了些困意,只是左脸还隐隐作痛,她便坐在床边去拿纸鸢备好的凉水和拭巾,沾湿之后在脸上敷了一会。
等到熟睡后已是后半夜,屋外的大雪已经停住了。
*
翌日一早,纸鸢拿着脸盆进入屋内给乌桐洗漱,可她刚一进门的时候便瞧见她家小姐早就起了床,抱着个灰色的包袱不知道要干啥。
她慌了慌,以为乌桐是要离家出走,将脸盆放在地上后便急忙跑到乌桐身前,扑腾一下跪在那。
“小姐,您可别做傻事啊小姐,您离家出走若是被老爷发现,会被打死的!”她语气甚是焦灼,眼眶甚至已经泛了红。
纸鸢自小便跟在乌桐身边长大,两人不若好友,因为乌桐不受宠,她这个做丫鬟的也根本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可她善良,这么多年也没想着要离开乌桐。
乌桐连忙扶起她,“你这是干什么,我没有说要离家出走。”
“那您这是做什么?”纸鸢红着眼眶,有些可怜,“您为何要拿着包袱?”
“不是。”乌桐也不知作何解释,索性解开了包袱让纸鸢看,“这里头是布帛,我们有新衣服穿了。”
“这……您这是从何而来?”
乌桐回想起昨晚,道:“虽然有些荒谬,但是,昨夜晏皇子来我屋中了。”
“晏皇子?!”纸鸢被惊的有些失态,提高了些音量,“他、他怎么回来这?!”
乌桐摇头,“这我倒是不知,不过他昨夜和我讲,来这乌府,是为了送我布料做衣服穿。”
“当真?”纸鸢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晏皇子威名在外,这烟荒谁人不知大皇子生性冷酷狠戾,怎么会好心到半夜跑姑娘闺中送衣料?
乌桐细细的回想了一下昨夜情景,点头,目光肯定的看着纸鸢,“当真。”
纸鸢有些犹豫:“这……”
“不打紧。”乌桐将包袱塞给纸鸢,“既然是晏皇子送与的,应该不会是来路不明的,而且它在我房间呆了一夜,我这不也没事嘛!”
“你等会把这些布料送去裁缝店里,让店家做两件冬衣和春衣,柜子里还有点钱,你且拿去,记得给自己做一件。”
“小姐……”纸鸢知道她小姐把她当做姐妹一般,憋着泪点头,“好的小姐。”
“你看,我们这个冬天也不会冷了,开心点,昂。”乌桐拍了拍纸鸢的肩膀以示安慰。
……
其实半夜跑姑娘阁中是梁泽明想出来的馊主意。
晏郁生本想直接送与乌桐,但梁泽明拦着他,给他分析:“这乌二小姐既然拜托你不告诉乌易她私自出去的事情,想必她家里人是不知道的,你这样贸然跑去乌府找人家,还莫名送给她这么贵重的布料,如何不叫人生疑?”
晏郁生想了想,发现梁泽明说的有道理,便问他解决之法。
梁泽明品一口好茶,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今晚还有大雪,而这时候府中安防必然会松懈,你且偷偷翻墙溜进去,然后赠予乌二小姐,这样,谁也不知你来过,这礼物也能轻松送到。”
晏郁生:“……”
虽然主意挺损,可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与乌小姐短暂一别后,晏郁生去了趟乌易的书房,竟然发现灯还亮着。
他从窗子外看去,里面亮堂堂的,这乌丞相还在看书。
这世人皆知乌丞相廉洁奉公、勤政爱明,而他的大女儿乌挽知俗达理,风姿卓绝,二人实乃乌家之光。
可为何他却瞧见乌桐脸上的那个巴掌印?
他自小修习,也能看出来用力之深,所以到底是多狠心,才能对一个未满二十的女子作出如此残暴之事?
他突然惊觉,在愫听楼那次,单单是乌桐没有认出来他的时候,就已经体现出了乌桐的地位。
他堂堂一个大皇子,而她则是烟荒丞相之女,就算未出阁又如何?平日皇宫晚宴会邀请一些名门贵女前去,若是乌桐去过皇宫,就绝不可能没有见过他。
那么她在乌家,过的究竟是什么生活?
反正晏郁生那一晚是没有睡好。
虽说他冷血无情,可他到底是皇宫里出来的皇子,自小万人拥捧,锦衣玉食的,哪能碰到过这种情况?
这姑娘到底得多坚强?
*
皇宫设的冬猎广邀了邻里各国,而边疆,只有赤华那一族。
晏郁生和梁泽明没再去查妖物之事,单单是冬猎便让他们忙的犹如陀螺转。
他们作为皇子亲王,关系着烟荒脸面,所以便被逼着在射圃和马场练了两日的射箭和骑射。
第三日,晏郁生回了趟他的师门——伏照司。
伏照司在伏照山上,因此得名。伏照山空气清新,环境清幽,山中凹处是一片野生温泉水,因此灵气旺盛,最适合修炼。
晏郁生那日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袍,腰带是银色的,处处显着金贵清冷之感。
他刚入道门,值守的道侍便瞧见了他,热切的招呼他:“师兄!”
他是整个伏照司年龄最小的,平日里不与晏郁生讲究那么多,只一口一个“师兄”叫。
所以此话落在一旁道侍耳中,严厉呵斥他,“清谭,这是皇子,怎能如此不懂礼节?!”教训完后,他又看向晏郁生,行礼,“殿下。”
晏郁生问:“掌门在何处?”
活了二十年的晏皇子最是目中无人,能让他如此恭敬的叫一声的人,便只有伏照司的掌门李鹤舟。
那位年纪稍长的人回话:“掌门在祠堂上香。”
晏郁生点头,进入了道内。
祠堂在西南方向处,规格不算很贵重,但胜在简单严肃,是历来掌门的灵位之地。
晏郁生慢悠悠的走进了祠堂,果真看见李鹤舟正插着香火。
他就站在一边,没去打搅。
查完香火,李鹤舟照常拜了三拜,而后转身,毫不意外的看见了晏郁生。
他走近:“殿下。”
晏郁生挑起一点唇角,“掌门,你我二人不必见外”
李鹤舟笑了一声,没有与他再见外:“来找我有何事?”
晏郁生捉妖一事,李鹤舟也是略知一二的。
为了这件事他忙了几个月,再加上身份尊贵,自从出了师后便很少在回来了,况且这几日筹备冬猎,他这时候前来,必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前些天我和梁泽明,在愫听楼抓到了一只妖物。”
“妖物?”李鹤舟微微皱眉。
“嗯。”晏郁生说,“是一只还未修成妖身的狐妖,寄居在说书老人身上,靠着说书吸食人的精气。”
“狐妖怎会到此?”李鹤舟似乎是在喃喃自语,他思索了几秒,而后看向晏郁生,“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移步。”
他们去了李鹤舟的屋内,李鹤舟叫人沏了茶,然后待人关紧了门后方才出声:“狐族不是一向不冒犯凡间吗?你们怎会捉一只狐妖?你们确定不是看错了?”
晏郁生看着李鹤舟,眼神证明没有看错。
李鹤舟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晏郁生喝了一口茶,味道有点涩,不是他喜欢的,他放下茶盏,说:“您想的没错,应该是魔界里面有内乱了。”
天下如今分为三界,仙界魔界和凡间。
自从炼世之战后,神界再无一位上神,便同仙界合并,魔界和妖界元气大伤,本来妖界隐匿在了凡间,可是仙尊怕妖界不老实,便同魔界尊主商量,将魔界与妖界划分为一道,由魔界来管辖妖界。
虽说是管辖,可妖界依旧能随意往返凡间,魔界尊主性情残暴嗜血,魔界上下人人敢怒不敢言,直到后来裴放过去统治魔界后,他才下令将通往凡间的小路给封了起来,没有他的允许,不得有人随意下凡。
可有一天不知为何,那魔尊裴放竟然与仙界赫赫有名的柯萝跳下了消仙台,此后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生是死,如今的魔界,是由他的帮手,也就是昔日掌管仙器的仙官闻绯。
一个仙界昔日战神,一个仙界尊贵仙官,两人坠了魔道,说出去多么可笑的事情。
那既然裴放将路给封锁,就不能有妖物去往凡间,而如见妖物横行,就已经证明魔界内乱,道路解封。可普通妖物也就罢了,为何狐族也来掺上一脚?
向来负气清高的狐族,怎么忽然瞧得上这凡界了?
“那你母亲那一事……”
“说暂且放下不查。”
李鹤舟继续沉默。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说:“狐族来往凡间之事暂且保密,我会安排人手去调查此事。”
晏郁生说:“好。”
时间不算很早了,他得回去,出屋门之前,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扭头问:“掌门,未入门修习者,是否可以传授一些法力?”
李鹤舟有些疑惑:“你问这是做何?”
晏郁生垂眸轻笑,“想到了一个可怜虫。”
李鹤舟:“???”
他说:“这凡人虽是凡人,可也有一部分人天生有仙骨,可以修炼,你想传授的人可以先看看是否有天资,普通防御之术还是可以传授的。”
*
冬猎那日,烟荒格外的热闹。
前来参与的有不少邻国,一架架豪华尊贵的马车宛如一条巨龙一样行走着,在京城的街道形成了格外一番景象。
晏郁生今日穿了一件石青色的绣云雷纹窄身锦衣,披肩是一条近似白色的狐裘,长至膝盖。腰间佩戴着一个玄黑色半圆形装饰,一半乌发高高束起,两条黑色的绦丝垂在散下头发上,整体有种说不出的凌厉之感。
他早早来到了狩猎场,与梁泽明坐在一起,等着其他王公贵族进场。
他们来的很快,个个拖男契女,男的俊俏女的娇小,似乎是画里一般。
晏郁生作为烟荒的大皇子,不得不敷衍着笑去迎人,一会这个郡主过来,一会那个公子过来,甚至还有他们烟荒的大臣,也一一同他打招呼。
梁泽明这种表里不一的禽兽,最是擅长这种事,晏郁生没一会都被弄的不耐烦了。
他刚想找借口出去,却又被一个声音给叫住了,“大皇子。”
他不耐烦的抬眼,看见了乌易的脸。
晏郁生:“……”
他敷衍道:“乌丞相。”
哪知乌易并没有走,却还是站在原地,不知道扯过了谁的手,同晏郁生介绍:“殿下,这是我家二女儿,您应该是没见过她,她今年才18岁,还未出阁,平日里看的紧,也没出去过。”
晏郁生这下连眼都不抬了,他低着头摆弄着手上不知从哪折来的树枝,语气有点不善:“嗯,我这个人平日里见的姑娘多,倒真不记得您说的这位二——”
话头止住。
晏郁生方才根本没有用心去听乌易的话,这会重复的时候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蓦地抬起头,正对上乌桐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
她今日化了妆,很漂亮,没有带掩面纱,有一种刚□□的鲜花一样,而且是惹过暴雨摧残,颤颤巍巍的开花的美。
她穿着一身白粉色衣裙,晏郁生看的清楚,他知道,这是自己前天赠予她的布料。
“乌小姐?”
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