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伍史民国架空] 鸦片香》孤鸿影灭

22、【贰拾贰】

　　【贰拾贰】一九四九之后•中国

　　我叫文婧。我很小的时候亲生母亲就离开我到了另外一个城市，而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亲生父亲。
　　我最亲的人叫史今。我叫他爸爸。
　　很小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叫作伍六一。
　　关于他的记忆，在我脑海里实际上已经只剩断断续续的残影。但依然有这个人，确实地存在过。
　　而且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都是我们家里绝对不能触碰的话题。我有时候觉得，它像爸爸心里一个隐秘的伤口……我都忘不了他，何况爸爸。
　　我十岁的那一年记得好多的事情。
　　婆婆说，那一年，我和爸爸一样难过伤心。婆婆姓沈，一直陪我，带我长大，她已然成了我们的家人。婆婆知道好多事情，但婆婆看在眼里，从来不说。
　　那一年我和婆婆在昆明的家里，等着爸打仗回来。
　　爸回来的时候紧紧地抱着我，什么都不说。后来他躺到床上，婆婆问要吃饭吗？我站在门口，听见爸说，很累了，想休息。
　　我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有一种当时很是时新的洋娃娃，我的几个都是伍六一买回来的。我一直没过问过那个问题，所以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禁忌。
　　我正坐在沙发上摆弄着一个娃娃的裙子，开口问道，爸，六一叔叔什么时候会来？
　　我听见脚步声。
　　史今走了过来。
　　我抬头看着他，并不懂他的眼神。
　　而后他说，你六一叔叔不会来了。
　　多年以后他在这个答案后面加了四个字，他说，我杀了他。

　　那时我从他的语气中明白，再也没有那个人来把我举得高高地放在肩膀上，再也没有第一时间就送到的零食，再也不会有那么多让小朋友羡慕的玩具。
　　我将再也看不到那个人的笑容，再也听不到那个人说着逗我发笑的事情。
　　再也看不到伍六一，看不到那个我最喜欢的家伙对我爸做一些奇怪的事。
　　这样想的时候，十岁的我就开始嚎啕大哭。
　　史今抱着我，不住地拍我的肩膀，却什么安慰的话也不说，沉默得令人惊讶。
　　我拗过脸去，才发现他不说话的原因。
　　而后十岁的我不再流泪却仍旧抽噎着，伸出手去抱住了他，掩住了他发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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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记得我嫁人的时候，正逢动乱，仪式简单。在他的房里我给他跪下，然后我说了一句，我走了，爸，你们的闺女嫁人了。
　　我闺女嫁人了。他叹了一声，坚持这样说。
　　你们的，还有我六一叔。我坚持这样说，那么多年以来我终于提了那个名字。
　　这个时候我看着他，他也那么无奈而难过地看着我。
　　我才忽然发觉他老了。
　　我要走的时候他说闺女你等等。
　　然后他翻了好半天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后来我也没有想通，他是如何在那些疯狂的洗劫之中保存下它的。
　　他在我的面前打开了它，他说，闺女，你爹置办不起嫁妆，就剩这么件礼物了，……好好过日子。
　　我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发呆。
　　那是一只玉镯。上好的玉放在近前就觉得沁凉，可以想见的触手生温。美得令人屏息。
　　收下。他说。
　　哪儿来的爸？我还在惊讶。
　　……好多年前了，你别管。他说。
　　那一天我接受了这份礼物。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我六一叔留下的东西，当年他父亲送给他母亲，他母亲留给了儿媳妇，却被六一叔送给了我父亲，至此又成了我的嫁妆。
　　我长久地注视那只在岁月里被旁观者长久遗忘，被当局者长久记得的镯子。
　　它代表了多少人的不可替代的爱。在后来的我的余生中，那些阴魂不散的爱情和亲情，一直沉甸甸地挂在我的手腕，压在我的胸口，流进我的灵魂几使我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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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记得父亲让我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昭南。
　　昭南，有满城的缅桂。

　　时间又回到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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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沈妈把孩子抱出来，交给史今。这位老妇人跟伍六一微笑着打过招呼，就进厨房忙了。
　　“叫六一叔叔。”史今蹲着，握着女儿的粉白的小手，冲着门口的人挥了挥。
　　伍六一站在门口，满满的腹诽被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的小脸化解，扯起一抹笑容，拄着膝盖弯腰，伸手摸摸小脸。
　　“……拗一叔叔……”口齿不清。两岁的家伙，不口齿不清也说不过去。
　　史今扶着小朋友笑出来。
　　伍六一就变出一把糖来。
　　“快谢谢叔叔。”史今说。
　　“谢什么谢，你姑娘就是我姑娘。”伍六一说。立刻被史今瞪了一眼。
　　小妮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果真就不谢了，拿了一颗糖，笨拙地剥开，还没剥完就放弃，“爸爸吃糖。”——然后连纸一起塞到史今嘴里。
　　“啊啊谢谢啊……”史今咬着糖哭笑不得，腾出一只手来扯掉剩下的糖纸。
　　两岁的这个又开始跟另一颗糖奋战，又剥不下来，连着半拉纸冲伍六一举得高高的。热忱而天真地瞪着伍六一。
　　伍六一笑得眼睛都没了，由着那双不知洗没洗过的小爪子把糖塞到自己嘴里。“来来来叔叔抱抱。”伸过手去就跟史今抢娃娃，“哎哟喂……小胖妞你这么沉呐……”抱了起来。
　　小妮子也不认生，开始扯着伍六一的脸玩。
　　史今站起来，在旁边咬着嘴唇忍笑，“伍六一你连纸吃了啊？”
　　伍六一嚼了两嚼，愣愣停下来，“啊？”小妮子开始扯他的耳朵，“我就……我就说这口感怎么这么奇怪。”无奈地，也没有打算吐出来的意思。“谁让是我姑娘给的，对吧？嘶——”又被丫头抠着嘴角扯，痛呼不已。
　　史今笑得喘不过气，赶忙要去把文婧抱过来解救伍六一于危难。
　　伍六一还不给——这家伙压根不会抱孩子，还要抢着抢着抱。“文婧……你叫文婧是吧？”天生不会哄孩子的居然在表现温柔。
　　史今站在旁边，垂了手，好好看着。慢慢地笑。
　　文婧点点头。揪着伍六一的鼻子。
　　伍六一抱着她让她看着史今，“哎，你爸和叔叔哪个帅啊？”
　　史今听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行了行了行了你，”伸手抱过文婧来，“……没事儿跟孩子瞎说。”看看怀里的文婧，“以后我们不跟他玩了。”
　　伍六一大笑，“文婧来来来说说呗。”
　　小妮子趴在史今的肩膀上不回头。
　　“她害羞了，”史今瞪伍六一一眼，“没正形的玩意儿离我们远点。”
　　伍六一却绕到那边去，隔着史今的肩膀继续逗小妞，“文婧……文婧？”笑笑的。
　　小姑娘抬起头来。
　　一辈子没对小孩儿感兴趣过的伍六一摸摸文婧精心梳好的小辫子，“以后你就是我姑娘了，啊，”坚决地说，凑近了，“因为我喜欢你爸啊，特喜欢。”压低声。
　　两岁的那个咬着手指头听得一愣一愣，然后笑。
　　“去去去去去——”史今听着这些混话直来气，一脚就踹过来，“……越说越离谱了！跟你待久了这小孩儿还能要么？再胡说我撵你了。”
　　“叔叔。抱。”小妮子却在冲着伍六一伸手。
　　“你看你看。”伍六一笑得得瑟，抱过文婧来。
　　史今没奈何地看着那边爷俩自得其乐，只好苦笑。

　　吃完中饭，伍六一要走了。
　　“来，亲叔叔一下。”伍六一对文婧说——小妮子正赖在史今怀里。
　　史今推开他，“亲什么亲。”
　　“连我们姑娘的醋你都吃啊？”伍六一似笑非笑。“行行行我也亲你一下。”就凑将过来。
　　史今拿手扒拉开他脑袋。
　　而后文婧乖乖地在伍六一脸上吧嗒印了一个香甜的小吻，然后瘪了瘪嘴，“呜呜呜——哇……”居然哭了出来。
　　伍六一和史今都吓得够呛，“不是，这是怎么话说来的？”伍六一无奈。
　　史今看他一眼，“……没刮胡子，扎着我们了不是？”皱眉。“不哭了啊。”
　　伍六一看着他，呆半天，“你别总是‘我们我们’的……”转向文婧，“不哭了叔叔错了啊改天刮了胡子来亲你们啊——”伍六一笑笑地看着史今。
　　史今忍无可忍却失笑，转开眼，“滚吧滚吧……临走还把姑娘整哭了，害我得哄半天。”
　　文婧抽噎着，史今拍拍她的背。
　　伍六一站在那儿就那么看着，心下不知怎么的，说七上八下也不是。反正就是极其地泛滥成灾。一种不切实际的一辈子两辈子的瞎想，使他无法遏制地渴望。
　　史今在那儿看他两眼，“还不走啊？”
　　伍六一抿了抿唇走过去，伸手轻轻蒙上文婧的眼睛，微偏了头小心翼翼地地吻了史今一下。而后退开，“走了。”手上搭着大衣，带上了门。
　　文婧热爱举高高的游戏，热爱伍六一买的玩具和各种零食，史今一直担心她吃病了，她不辜负伍六一期望地一直没吃病。
　　后来再见到文婧，已经到了她快六岁的时候了。
　　小孩子竟然一点都没有忘记最喜欢的人。当时只有二十六但明显老了很多的伍六一弯下腰，看着她过来垫着脚抱着自己叫了一声六一叔叔，差点热泪盈眶。

　　而史今很久以后都没能忘记，那天伍六一走了之后，他竟然抱着文婧对着门发了好一会儿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