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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同心结 ...

  •   柴房外,豆大的雨点颗颗掷地有声,倒是显得房内寂静得可怕。

      楚琼仍保持瘫坐的姿势,抬着头,定定盯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二人只静默地对视,没说过一句话。

      楚琼红着眼眶,那无人理睬的泪水络绎不绝地流到那精致的下颚,将他的灰色衣襟湿成了深色。

      沈云深终是看不下去,拿出帕子递给他。

      楚琼一动不动。

      沈云深便伸出手,但手中的帕子却只堪堪擦过楚琼如今尚显青涩的脸,便顿在了空中。

      偏头避开的少年脸上挂着泪,手指蜷曲,紧抓着地上的衣裳,一副抗拒的模样。

      沈云深的目光停在了他紧抿的唇。

      这生闷气就抿嘴的动作,倒是和成年后的楚琼一模一样。

      沈云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动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他不由地又低声轻唤:

      “阿宝。”

      温柔的语气似乎带着几分讨好,像是哄人一般。

      少年蜷曲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些。

      沈云深又抬起手,没用手帕,而是像之前楚琼看不到他时那样,用食指轻轻勾去了少年侧脸的泪水。

      温热的触感,一如刚才。

      他指间的动作也轻柔得叫人心颤,仿佛触碰的真的是什么一不留神就会戳碎的珍宝。

      楚琼很久才回过神,将头转了回来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被人攥着,上面的伤都被眼前的人撒药痊愈了。

      许鸿轩的药那在他身上立竿见影的药效也有了答案。

      楚琼不由又想,眼前这个人,虽然不知是人是鬼,但俊美无俦,举止矜贵,又法术高强,怎么想都知道其来历不凡,并非寻常之辈,怕是连宁州楚家也比不上的。

      自己是该感谢他的,这些年的日日夜夜,他对自己的恩情恐怕匪浅。

      可是,另一方面,心底阴暗的角落却又忍不住生出怨怼,他既有如此神通,为何不能送佛送到西,索性直接将自己救出困顿。

      还是说到底,这个男人其实并没有他所表现出的对自己的在意与怜惜,自己或许也不过是眼前这个男人打发时间的玩意。

      楚琼深深吸了口气,将自己产生的这些见不得人的恶念通通驱赶出心中,连同与阴暗交缠而生的酸涩委屈也一并去除。

      他看着男人神色温柔一如先前的许鸿轩,套用刚才得到的教训,他觉得眼前的人想从他这得到的,大概和许鸿轩一样。

      沈云深没有松开他的手腕,“还站得起来么?”

      是和许鸿轩一样关切的语气。

      楚琼看不出他是真的误以为自己这般虚弱,还是只是想要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他垂眸紧紧捏着衣角,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沈云深一时没察觉出他的异样,只当是少年人脸皮薄要面子。

      他微微站起来,俯下身,手从楚琼的肩下把人托起——这是一个抱孩子的姿势。

      将人扶到床边坐下后,沈云深又施了个净身术,将楚琼衣服上沾染的污渍抹去,又轻挥衣袖,除去了房内的血迹。

      做完这些,便扭头发现身旁的人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因为哭过,少年的眼睛还是湿漉漉的,加上生得白,就像是被雨淋过的梨花,惨兮兮的,却又透着股韧劲,看着便叫人心肠柔软。

      楚琼极少哭。

      虽然他长相总给人一种柔气,但沈云深知道,楚琼骨子里是有种傲气的,就像如何千磨万凿他也绝不会落一滴屈服的眼泪。

      所以沈云深其实很难想见,年少时的楚琼还会有这样一面。

      他不由地摸了摸楚琼的头,怜惜他精神不佳,轻柔地说:“你定是有什么想问我,不过不急,你若是累了,不妨先歇息,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不会害——”

      沈云深几乎是惯性地迅速伸手,覆住了楚琼的眼睛,与此同时,闪电一纵即逝,雷鸣接踵而至,一如昨日猛烈。

      楚琼身体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僵硬得如一块冰冷的铁板。

      沈云深以为是他太过恐惧,收回手后熟稔地安抚道:“别怕,别怕。”

      楚琼抬眸又紧盯着他看,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得厉害,依赖里包含着戒备,渴望里夹杂着怨恨。

      沈云深看得一怔,隐隐感觉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

      但不待他想明白,旁边的少年已经从床上下来,站在他面前,眼神里的复杂化作彻底的冰冷。

      没多久,少年将手移到腰间,取下来腰带,脱去了上衣。

      楚琼面无表情,但白皙的身体是肉眼可见的紧绷。

      沈云深以为他是打算就寝。

      直到下一刻,少年所有蔽体的衣裳全落在了地上。

      沈云深猛地惊起,来不及错愕,立即反应过来,挥袖先熄了蜡烛。

      少年却愈发会错了意,一把上前抱住他,僵硬地、取悦地、自毁地亲吻他。

      顿时,沈云深全身都僵住了。

      心中骤然生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懊恼与怒火。

      是他错了。

      错的彻彻底底。

      他是从自己的角度和感觉看待问题,轻易地下意识认为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应该会信任他。

      但站在眼前的人的角度看,自己是不过是一个来历、动机不明,甚至潜伏在自己生活肆意窥探的陌生人。

      尤其少年的楚琼还格外敏感戒备。

      他不说清楚讲明白、自证无害,楚琼怎么可能安心睡下?

      实在是愚蠢。

      沈云深几乎不敢想象,楚琼是如何理解自己的一言一行。

      他强行克制下汹涌的情绪,拼命维持着理智冷静,确保手掌搭在少年的肩上将他推开的力度是温和而不伤人的。

      黑暗中,沈云深尽力用一种平和沉稳的语气,对那个因为贴近他全身都在颤抖的少年说道:

      “抱歉——”

      他说:“是我思虑不周,让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我的问题。”

      沈云深的话说得真挚诚恳。

      但太多假话伪装得和真话一样。

      寂了一瞬,房间里响起了少年犹如死水般毫无波澜的声音:

      “你应是修道之人,想必也早知我的体质。你不必顾虑,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能带我离开这里,我愿意做你的炉鼎,任凭你处置。”

      与其被自己生父做那违背伦常的事,倒不如挑个少一两分恶心的。

      他不挣扎了。

      毕竟,轻贱脏污就是他注定的命运,不是吗?

      他认了。

      就这样吧。

      谁都可以。只要不是楚鹤。

      说这些话的时候,楚琼分明连气息都在抖,却仍在佯装无所谓。

      沈云深终是难以抑制地深吸了口气。

      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他所认识的楚琼,一身傲骨,绝不会选择屈服自轻。

      ......这不是楚琼。

      沈云深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惊觉四百年前筋骨被废的痛意竟与当下无二。

      可这不能怪楚琼。

      毕竟从来没有人甘堕沟渠,却总有人深陷泥潭——

      他们并非想要如此,而是往往不得不如此。

      旁人如若责怪不免残忍,倘若审判更是苛责。

      “楚公子,我并无此意——”

      沈云深试图通过纠正称呼来提醒自己此刻二人‘素不相识’的关系,他的语气微沉,只重复这一句:“......是我的错。”

      黑暗里,沈云深替楚琼捡起了地上的衣裳,为免冒犯,只是伸手将衣物递给楚琼。

      他把能想到的楚琼的误解与困惑,一一做了解释,不便如实说的,也寻了合理的说辞:

      “自你出生伊始,我的魂魄便偶然宿于你的体内,只得朝夕相伴,无法远离——”沈云深顿了一下,“你可以将现在的我理解成你们凡间的鬼,但我并非真鬼,既于你的阳寿无害,我亦无心害你。”

      “我虽修为尚存,但自知已脱离红尘,本不愿干涉人世因果,故而一直不曾现身。但自幼看你长大,对你,我心中确有对晚辈的怜惜之情,故而做了诸多难禁之举。”

      “今日之事错全在我,既首鼠两端,举棋不定,又自以为是,思虑不周,这才酿成了如今的误会,委实歉然。”

      屋内死寂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了衣物的摩挲声。

      只是那声音听起来比平时都要急促。

      穿好衣物后的少年便借着幽微的光线避过眼前的沈云深,在床边甩掉鞋后,直直钻进了床里。

      他侧身背对着沈云深,将被子一把扯住盖过头顶。

      “你......”本就光线黯淡,沈云深看不清楚琼的神情,现在更是看不到,摸不准他是否信了自己的话,便问,“你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但他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除了少年并不平缓的呼吸声外,依旧没有其他声音响起。

      沈云深思忖了一下,又开始半真半假地补充起来:“我名赵瑾,乃家父赐名,取自‘握瑾怀瑜’之意。我家世代修习仙术,我为家中独子,怕负家中期许,故而日夜潜心修行,于修途还算有所小成。后来家道中落,亲族离世,我孤身一人流浪他乡,某日修炼不慎殒命。醒来时,魂魄便与你相依。”

      “我只想到了这些。”他说,“你可还有其他疑虑?”

      没有人答话。

      沈云深还是直白地问道:

      “我今日所言,你能信几分?”

      过了一会儿,正当沈云深以为今日得不到答案时,却听那道尚显稚嫩的声音自被窝里闷闷传来:

      “......知道了。”

      语气不难听出几分残留的不曾平复的羞窘。

      沈云深这才全然明白过来。

      虽然光线微弱,也依然能隐隐看出那躲在被子下鼓起来的一团。

      难耐的忐忑在这一刻化作了漆黑的眼眸里零碎的笑。

      “那我不扰你就寝,明日再同你解释。我现在便回到你的识海里,”沈云深停了一瞬,好意补充了一句,“在你的识海里,我便看不到听不到,什么也不知道了。”

      “好梦。”他最后说。

      许久。

      在静得针落可闻的屋内,床上的人缓缓掀开了被子,探出了热得布满汗珠的脑袋。

      与之同样暴露在外的,是少年滚烫发红的双颊与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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