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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日出.盲女.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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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只鸟穿过绵延的森林的时候,我们正疲惫而又喜悦地坐在坚硬的山石上,天边浮着一朵桃红色的云,如一片玫瑰花瓣荡漾在最澄澈最轻盈的水波上。我们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是带着身体和灵魂——像走在通向死亡的道路上那样旅行。
他借着一点微光——就是一点星光同一丝金色阳光混在一起的光芒,向山脚望下去。
“这里每年都有人自杀。多是日出或日落的时候跳下去的。有救活过的,也有面目全非的尸体——这在小报上多有报道——当然,都是在生活或城市版占一个小豆腐块。”
“活过来的人如何呢?”
“大都会很痛苦吧。死了就一了百了,活着又会觉得难以面对。”
我眯着眼看着远方,越来越强壮的力量从东方散发出来,即使人事消亡,他还是依旧升起,只有太阳——他,才是推动时间的轮盘,世界上最为坚韧的事莫过于与死亡同生,见证一种解放,又演绎另一种重生。
“记得高中听过的一个盲女的演讲吗?”
“记得的,一个声音很美的女孩。”
“都说看着他们的生命顽强成长是一种幸福,虽然有许多艰辛——可是——”
“什么?”他应着,侧影沐浴在淡金色的新鲜光芒中。
“她不是先天的盲人——你知道吧,她是在家庭纠纷里被泼了——好吧,这真难以说出口——被伤害才失去了视力。”
“所以?”
“我一直认为,这是个社会问题,也许本可以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我觉得听她的故事感受到激励和鼓舞是一种逃避责任——甚至是可耻的。我喜欢小孩子——就和喜欢日出一样,他们至少是自在的,他们不应该成为泄恨报复的工具。”
过了很久,久到太阳已经露出半个头,他才低声说道:“这,这只是一件平常的事情。”
我冷笑着:“和死亡一样平常吗?就一个小豆腐块,不过百来字而已。”
他凄凉地看着我,一种黄昏的悲伤挤在他的眼眶里。
约莫太阳完全跳出来的时候,一滴眼泪从他粗糙的脸上划过,我突然意识到他过的其实并不好,不够随兴,不够自由,他在上演的是适应社会的悲剧。
我深深惭愧起来,拥抱住他,他压抑着哭出声,我终于明白了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正如他的梦想——拥抱日出,只能一辈子想着,一辈子念着。我的幻想——流浪漂泊——至少还是可以实现的吧。
我的幻想。
高中时他曾经嬉笑着找我说要逃课,我说好,我们去湖边。他又笑说会被老师发现,我说那我们去厕所躲起来。他说味道不好。终究还是没有行成。后来他问我有没有逃过课,我说有。他问我去了哪里,我说我一直藏在小石桥下,一个蜘蛛网就挂在我附近,从此,我就喜欢上了蜘蛛,总觉得它能和我说话。
下山的时候,道路变得极为艰难,似乎是这郊区的小山想多留我们一会儿。可我是要走的,我要离开这里,在我年纪太老,不能动之前,离开这里——至少可以吃一个葡萄,快活地连子咽下去而没有人说我什么。
他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分别的之时,太阳已经悬在天边四十五度角左右了。他极为缓慢地咳嗽了一下,声音变得沙哑而浑浊:“我写过我的理想,在随笔上,可是——”他哽咽着:“现在又觉得多么愚蠢,你在做你真正想做的——我的意思是——我的——”
我努力回想着,终于找到了那句美丽的话。他的永生,是住在瑞士湖边的小木屋里,木屋周围种满了红色的玫瑰花,他与他的父母,每天同加拿大的渔民一样,乘着小舟,捕鱼歌唱。
我喜欢看一个冲动的少年诉说理想时的模样,这是青春唯一的繁华。
我又一次拥抱了他。
“你是一个,是一个好小子。”
他笑了笑,那是千帆过尽长久沉寂后的释然。那样的释然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仿佛一个佛,终于决心用自己的血肉去养活一只饥饿的鹰,最终自己也陨身了。
“我要走了。”
“再见。”他摇摇手,我大步离去,只侧身看过一次他变得渺小的身影,便没有再回头。然而我终究是迟钝而自大的——在得到他自杀的消息后,一个小小的豆腐块,像一个怪物,方正的又像一面国旗,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我是一个谵妄的白痴——一个孬种——
幸运的是,他知道自己还是个好小子,在界限之内,不得不说,他是个数一数二的好小子。
虽然他从未在瑞士的湖畔种过一朵玫瑰。可玫瑰到处都可以生长,难道不是吗?它们是坚强的花朵,它们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