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幺儿》浮生昀

4、第一卷：壁灵亭（4）

　　他回头了，那是一个瘦瘦小小，身上乱乱糟糟的小女孩。
　　他愣了愣，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了笑，门牙没了，说话还漏风：“张菁菁！”
　　“哪个菁?”张巳不敢确认。
　　“草字头，一个青色的青。”
　　草青，菁。
　　张菁菁……张菁菁……
　　是他的孙女，张菁菁。
　　他扶着张菁菁的肩，看着她的眼睛，满脸得不敢置信：“你祖母是不是姓郑?你祖父……是不是叫张巳，张修远?”
　　“是的，叔叔，你怎么知道的啊。”她点点头。
　　“我是你的祖父，张巳，张修远。”
　　“祖父……祖父！”她抱住张巳，“祖父……我们等你等得好苦……”
　　那是一个夏天，和煦的风儿吹过他鬓角的长发，热烈的阳光洒在张菁菁那件破衣裳上，伴着蝉鸣与泥土的芬芳，张巳把张菁菁带回了剑宗，将她收为自己的关门大弟子。
　　张菁菁那时候七岁，五岁的时候战乱与家人分离，一个人走到了已经夷为平地的故乡，鞋磨破了，衣裳也烂了，走路磕碜摔倒，门牙也没了……
　　她靠着与山为伴，以水为友的生活，也算活了下来。有时候碰到官兵四处打仗，那群人不会杀小孩的，也是为朝廷或为官僚做事。他们中总有几个好心的，给张菁菁点硬馒头吃吃。谁也无法知晓，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为了活下来而吃的苦。她坚信一家人会回来，等着等着，她就长大了。听到那些官兵们说，这儿那儿又死了多少人，她明白了，自己的父母和祖母，大概是回不来了。
　　这些是张菁菁告诉张真人的。张真人说的时候，眼里泛着泪光。
　　所幸此时张巳已功成名就，不会亏待张菁菁，给她吃最好的菜，穿最好的衣，上最好的学，修最好的法。他欠一家人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张菁菁十岁的夏天，刚上完学堂，男装还没换，顶着大太阳，突然跑回来说：“我想要学跳舞！”他一脸慈祥地问张菁菁，“为什么啊?”
　　她说，她看到醉舞坊的姑娘穿着水袖舞蹈，像天上的仙子一般，她也要学。
　　张巳便托了关系，允许她上完学堂，穿着女装去醉舞坊里学跳舞。
　　这一学，就是十年，十年后，张菁菁从醉舞坊出师了。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因仰慕扶桑舞曲，去了一趟东瀛，途中惊遇贵人，花了三年在岛上学《夏》一舞。夏，是她最为喜欢的季节。
　　归来后，夏季炎炎，她并未在舞坊展现一二舞姿，反而是在剑宗，进行了她的第一次表演。
　　剑宗，大有所成的张巳居住在朱云峰顶，拥有一座壁灵亭，在剑宗最大的瀑布前，集四方之灵气。张巳在这里教了她许多功法，而她也十分有天赋，不过她志不在此。他自然宠爱着孙女，张菁菁喜欢栀子花，张巳就在壁灵亭周围种满了栀子花。
　　六月廿一，天降小雨。她乘船归来，拿着张巳给她的令牌，来到了壁灵亭。
　　她撑着素色的伞，背着布包，里面也没多少东西。她笑了笑，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祖父，我从东瀛归来，想给祖父小舞一曲，莫怪我没学好。”
　　她把布包放在石桌上，在壁灵亭前，手拿着伞，翩翩起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背后是从山间漱漱而下、永不停息的水流，前面是悬崖峭壁，壁灵亭从远处看似在云间。她缓缓抬右手，摆成兰花状，周旋一圈，拂过眼眉；左手拿伞，藏在身后，待右手做完动作，左手伸到身前，把伞向上一扔，利落一转身，竟又接到了伞！栀子花被风儿吹的四落，她身上也沾上了花儿的芬芳。
　　她未画妆容，未着华服，未有奏乐，偏偏能带动观众的心弦，在心中为她伴奏。
　　《夏》与其他的舞不同，其他舞种要么柔到极致，要么刚直板正，它却能将两者结合，刚柔并济，带着夏独有的，生机盎然的昼与温柔宁静的夜。
　　一曲舞完，竟突然发现面前多了许多看客，大多是门内鼎鼎有名的长老。
　　“好，好！”大家鼓掌。
　　“我从罗青门远远瞥见，见这绝色，便飞来瞧瞧，真是绝妙！”
　　“我也是！我也是！哈哈哈，张兄，这便是你的孙女吧，你修炼如此之好，相必你的孙女天资也不差吧，别藏着掖着了。”
　　“对啊，你看这舞引起了万物共鸣，定是用了法力，如此天资，不如修炼，何必用在人间娱乐上。”
　　张菁菁站在张巳身后，听到这话，便想出头反驳，却被张巳拦了下来。
　　说到这里，张真人叹了口气，“如若我当时没有说话，没有阻拦她，结局也不至如此。”
　　“我的孙女，自然天资聪颖，不过这舞蹈，她也喜欢，便随她去了。”
　　“哦?真是天资聪颖，难不成在三年中就能升上一层，我瞧她这模样也有十七、八岁，张长老，您都把她带回来十年了，不过如此。”
　　“只不过是菁菁不想学罢了，小孩子贪玩嘛……”张巳急忙打圆场。“三年自然能更上一层。”
　　“那张长老这话我便记住了，我想瞧瞧‘天资聪颖’是何样。”
　　待长老们都走后，张菁菁怯生生地开口：“我不想学法术……我想学舞。”
　　张巳拍拍孙女的肩，‘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就当是为祖父挣个光彩?再说了，修炼对你也有好处……”
　　张菁菁看着祖父认真的神情，只好点了点头：“好吧……不过以我的本事，这能在三年内跃上一阶吗……”
　　“没关系，你可是张长老的孙女啊。”张巳笑着对她说。
　　张巳无论穿得多光鲜亮丽，不过还仅是那个自负清高、抛妻弃子、追名逐利、小乡村里的伙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