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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深宫诡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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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的泪水,滚烫得如同熔化的金液,滴落在我掌心那道交织着痛苦与力量的符印之上。竟激起一圈细微却璀璨的金色涟漪,仿佛我五年苦修所汲取的天地灵气,也在回应着他这份罕见的、灼热的脆弱。
“从此,”他哽咽着,将额头紧紧抵在我烙印着符文的手背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依赖,“阿姐就是我唯一的刀戟。”
窗外惊雷炸裂,暴雨如天河倾泻,狂暴地冲刷着咸阳宫的琉璃瓦。电光一闪而逝,刹那间照亮他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也照亮了我心中那片因他伤痛而燃起的冰冷火焰。
我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汲取这片刻的温暖与支撑。另一只手却已悄然并指,指尖凝聚着肉眼难以察觉的柔和光晕,轻抚过他手臂上那道皮开肉绽的鞭痕。灵力过处,伤痕如饥渴的土地般贪婪愈合,新生皮肉泛着柔嫩的粉红。但这深宫施加于他灵魂的刻痕,那些猜疑、恐惧与愤怒,又岂是法术能够轻易抚平的?
我凝视着他少年老成的眉眼,轻声道:“你的刀戟,不仅会格挡,更会斩碎一切魑魅魍魉。告诉我,所有事。从成蛟开始,从你回来的第一天开始。”
那一夜,咸阳宫的雷声成了我们姐弟密谈的帷幕。嬴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将一年来积压的恐惧、愤怒与孤寂,倾泻而出。他描述成蛟宴上的嚣张跋扈,言语如毒蛇信子,每一次挑衅都带着置他于死地的恶意;他剖析相国吕不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似扶持,实则每一步都在将他塑造成听话的傀儡;他谈及祖母华阳夫人那绵里藏针的“关爱”,以及楚系外戚如蛛网般缠绕宫廷的触手;甚至,他提到我们的母亲赵姬,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与疏离——她沉溺于锦衣玉食与暧昧的权力游戏,目光很少真正落在他这个儿子身上。
他解开衣襟,展示肋下那道险些致命的箭疤。“那次冬狩,”他声音平静,却暗流汹涌,“那支箭,‘意外’地射穿了护卫的缝隙。吕不韦事后处死了三名郎官,但我知道,真正的凶手还在背后笑着。”
我静静聆听,丹田真元随着他的叙述而隐隐鼓荡。阴山朔风的酷寒、渤海深渊的窒息、羌地反噬的剧痛……那些肉身承受的极致苦楚,此刻仿佛都有了更具体的意义。原来人间权欲酿制的毒计,比妖魔鬼怪更为阴冷凶险。
“那就从根子上清理。”我的声音冷冽如刀,斩断雨夜的沉闷,“明日起,你入口的每一粒米,每一滴水,近身的每一件器物,皆由我亲自过目。”
二
我以“王上幼时故交,略通医理巫术”为由,被嬴政近乎强硬地安置在了咸阳宫偏殿,时刻不离其左右。此举如同巨石投入深潭,瞬间激起无数暗流。我能感觉到,那些穿梭于廊下的宦官、低眉顺眼的宫女、甚至值守的甲士,投来的目光中都掺杂着审视、好奇与不易察觉的敌意。
第一桩真正的交锋,发生在我入宫的第三日午后。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内侍,端着黑漆药盅,步履沉稳地走入殿内。他伺候嬴政汤药已有数年,面目慈和,甚至曾得到过嬴政一两句“忠厚”的夸赞。
药盅甫一入门,我的眉心便是一跳。浓重的药味之下,隐藏着一丝极淡、极诡异的腥甜气息,如同毒蛇爬过花丛。是“幽萝”!此毒无色无味,唯独遇热会散发此味,若非我在楚地深山为解蛇妖瘴气,尝遍百草,嗅觉对毒性已敏锐到极致,绝难察觉!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因为毒,而是因为下毒的人——竟是这样一个“忠厚”的老人。这深宫,果然能将人心腐蚀到何种地步?
我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对那内侍露出一丝浅笑,假意上前试温。宽袖之下,指尖一枚淬炼过的银针已蘸好药液。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药盅边缘时,那老内侍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就是现在!
银针闪电般探入汤药,取出时,针尖已泛起妖异的幽蓝色。
“这药,”我的声音陡然结冰,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他,“你用了多久了?”
老内侍身体剧烈一颤,手中的托盘几乎拿不稳,声音干涩:“回…回女公子,一直是按太医令的方子,奴才,奴才不敢……”
“砰!”
我猛地将药盅狠狠掷碎于地!漆黑的药汁四溅,落在光洁的金砖上,顿时腐蚀出滋滋作响的焦黑泡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拿下!”嬴政暴怒而起,少年清朗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竹简乱跳。
殿外侍卫如狼似虎般冲入。那老内侍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张嘴欲呼,我却已鬼魅般掠至他身前,并指如风,精准点在他喉间哑穴之上。他所有的辩解与求饶都被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气音,一双昏黄的老眼死死瞪着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搜查结果很快出来,证据确凿。嬴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多做审问,直接下令:“拖下去,夷三族。”
那三个字,冰冷、血腥,带着君王不容置疑的残酷。我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和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心中微凛。我的少年阿弟,正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王者。
殿内很快被清理干净,熏香驱散了毒药的气息,但那股无形的血腥味,却仿佛萦绕不散。
嬴政挥退左右,殿内只剩下我们两人。他背对着我,望向窗外仍未停歇的暴雨,小小的身躯绷得紧紧的。良久,他才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颤抖?
“阿姐,我……必须如此。”
我走上前,将手轻轻放在他紧绷的肩上。“我知道。”我说,“非常之地,需行非常之法。你做得对。”
他猛地转过身,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的眼睛亮得吓人,里面翻涌着后怕、愤怒,还有一丝刚刚手染鲜血后的无措。
“若你没有回来……若我没有你……”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竟之语比任何言语都沉重。
我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将温厚的灵力缓缓渡过去,平复他激荡的心绪。“但我回来了。”我的声音坚定,“以后,你会一直有我。”
三
经此一事,嬴政对我几乎言听计从。我成了他身边一道无形的屏障。膳食酒水,我以灵力感知;赏玩器物,我以符咒净化;就连他夜间安寝,我也会在殿外廊下布下简单的警示结界,如同当年在深山守夜一般警惕。
那些暗中的手段变得愈发隐蔽和刁钻。一枚被咒术轻微污染、长期佩戴能令人心神涣散的古玉佩;一尊内藏阴煞之气、作为“贺礼”送来的玉雕;甚至有一次,他们竟试图在嬴政沐浴的香汤中,混入能诱发梦魇、令人精神衰弱的西域迷香……皆被我一一识破,无情斩断。
嬴政将这些看在眼里。他看我的眼神,依赖日益加深,但偶尔,当我以非常手段化解危机后,他眼底也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对这份超然力量的敬畏与……探究。
我们常在深夜密谈。他对我诉说朝堂上的波谲云诡,哪些宗室态度暧昧,哪些将领可能争取,吕不韦又如何通过门客操纵言路。我则为他分析,哪些阴谋可能源于权力倾轧,哪些又可能掺杂了方术邪法的痕迹。我们的羁绊,在这充满阴谋与危险的幽暗深宫里,如同藤树相依,愈发紧密。
然而,真正的风暴,终于在一个秋日黄昏降临。
咸阳宫上空,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被翻滚的乌云吞噬。那云色并非寻常雨云,而是透着一种不祥的血红!一股极其邪恶、阴冷、充满怨念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压得所有宫人喘不过气,心中无端升起巨大恐慌。
我冲出殿外,仰头望去,心头巨震!只见那血色乌云之中,竟盘踞着一条由浓稠怨气与邪力凝聚而成的巨蛇式神!它无声咆哮,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了下方的蕲年宫——嬴政的所在!
这不是人间的刺杀,这是邪术的强攻!
“阿政!闭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屏住呼吸!”我厉声长啸,声音穿透宫殿。
嬴政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我出声的瞬间,殿门已被他重重合上并落栓。我甚至能透过窗棂,看到他紧握剑柄、指节发白的影子,和他投来的那道绝对信任的、凝重的目光。
来不及多想!那血色巨蛇已携带着滔天的怨毒,俯冲而下!所过之处,廊下的花草瞬间枯萎焦黑,冰冷的恶意让几名躲闪不及的宦官直接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地昏死过去。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敕!”
我咬破舌尖,一口至阳的纯血喷出,双手以血为媒,在空中急速划出一道巨大无比的金光辟邪符箓!符箓成型瞬间,金光大盛,如一轮小太阳骤然升起,悍然撞上那俯冲的血色邪气!
“轰——!”
无形的剧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金光与血芒交织撕扯,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灼烧声。那式神蕴含的怨念远超我想象,庞大的邪力冲击得金色符箓剧烈震颤,光芒迅速暗淡,那血色的巨口几乎要撕裂金光,吞噬而下!
巨大的压力透过符箓反噬而来,我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我死死咽下。经脉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针穿刺,剧痛难当。
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
五年苦修的画面在我脑中疯狂闪现:阴山雪地中足底冻裂的剧痛,渤海深海里肺部灼烧的窒息,羌地祭坛上七窍流血的虚弱,楚地山林中被蛇毒侵蚀骨髓的冰冷……
“啊——!”我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长啸,疯狂催动丹田内所有的真元,甚至不惜燃烧部分本命精血!双手印诀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变幻,引动天地间至刚至阳的正气!
“乾坤借法,阴阳逆轮,以我精血,引九天普化神雷!破!破!破!”
霎时间,夜空仿佛被撕裂!一道粗壮无比、闪耀着毁灭性紫白色光芒的九天雷霆,如同天神的愤怒之矛,轰然劈开血色乌云,精准无比地殛在那怨气巨蛇的头颅之上!
“嘶——!!!”
一声并非响在耳边,而是直接撕裂灵魂的凄厉尖啸震撼了整个咸阳宫!那血色巨蛇在至阳天雷中疯狂扭曲、挣扎,最终轰然爆裂,化为无数缕腥臭的黑烟,被紧随其后的雷火净化得干干净净!
乌云散尽,月光惨白地照下来。我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淤血,全身经脉如同断裂般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
“阿姐!”
殿门被猛地撞开,嬴政疾冲出来,一把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手冰冷得吓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恐慌的神情,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样?!别吓我!”
我靠在他尚且单薄的肩膀上,艰难地喘息着,试图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却只是牵动了嘴角的血沫。“没……没事。力竭而已……”我吃力地抬手,指向那邪气消散的天空,“但这……这不是结束。施术者……道行极深……就在……宫里……或者……”
我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嬴政紧紧抱着我,他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而是滔天的愤怒!他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宫闱阴影,目光一点点变得冰冷、锐利,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狠绝。
“他们越是想我死,用尽这些魑魅手段……”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我越要活下去。不仅要活,我还要把他们……一个一个,从阴沟里揪出来,碾碎成泥!”
他低下头,看着我苍白汗湿的脸,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浓烈的感激,有锥心的后怕,有对力量的极致渴望,更有一种不容错辨的、要将一切掌控在手的决绝。
“阿姐,”他替我擦去唇边的血迹,指尖冰冷,语气却灼热,“我需要力量。更多、更绝对的力量。不仅仅是你我的力量。”
我靠在他怀里,疲惫地闭上眼,又缓缓睁开。体内真元枯竭,剧痛蔓延,但我的意志却从未如此清明和昂扬。
“你需要权柄,需要虎符,需要真正听命于你、而非他人的利剑。”我声音微弱,却清晰无比,“而在这之前……”
我挣扎着抬起仍在颤抖的手,指尖勉强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光,不是防御,而是带着我强烈意志与警告的攻击性符印,悄无声息地打入蕲年宫四周的地基与梁柱。
“让我先为你……筑起第一道,他们无法逾越的雷池。”
深宫诡谲,暗流已化为惊涛。我知道,与那隐藏于幕后的邪术高手的对决,才刚刚开始。而我和嬴政的姐弟同盟,在这血与火的淬炼中,正变得坚不可摧,也正无可避免地,走向那条布满荆棘与鲜血的帝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