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2章 ...
-
“?”
突如其来的发问,何姝言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六年不见。
再相遇些许潦草了。
眼前的人,熟悉又多分生疏。
藏在记忆中那个不怯懦的少年,在何姝言的感官里愈发的清晰。五官轮廓重叠,褪去了青稚,骨相硬朗分明,气质更多是敦默寡言的沉稳。
沈含山喉结微微滚动,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套上羽绒服,“怎么不说话。”
何姝言垂在身侧夹烟的手指蜷了蜷,后知后觉收回视线,“不经常。”
沈含山似笑非笑:“烟龄多久了?”
在烟蒂柱上捻灭烟星儿,何姝言没有说话,烟头丢进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段时间。”沈含山盯着她看了几秒,手插进羽绒服兜里。
他的声音仍旧沉稳,不暗哑,反而酥润。
良久,何姝言微微点头,摩挲了几下指腹,从容道:“准备在国内待多长时间?”
沈含山垂睫,拖着尾嗯了长长的一声,“不确定。”
“……”
何姝言没再多问,别过头看向私房菜馆黄澈的门檐灯,“姜姐还在等我,我先进去了。改天……”
“你不叫人吗,何姝言。”
客套话没说完被打断。
何姝言微微一滞,没明白:“什么。”
沈含山斟字酌句:“不叫名字,不唤称呼,生疏了?”
何姝言一时应不上来。
生疏是自然的。
两人长时间不在一地儿,所处时差不同,接触事物不同,所处文化不同,交谈话题,想必也不相同。
雪肃静落进寒风里,扰乱了何姝言的发丝,她将耳畔的碎发别在耳后,轻轻昂起头:
“我们好久不见,沈含山。”
……
餐桌上的前菜上了三两道,见何姝言回来,姜清和停下敲键盘的手,抬头问:“回来了,这么久?”
何姝言用甜品叉扎了颗梅渍番茄咬进嘴里,心不在焉道:“出去抽了根烟。”
“我说呢。”姜清和把手机撂回包里,动筷夹菜,咬了块儿薯角,说话含糊不清:“烟这玩意儿对身体又没好处,劝你趁早戒了。”
何姝言倒了杯烫水,拆开筷子塑封,“没瘾,一个月抽不了几根。”
“长痛不如短痛,趁早戒也是为你好。”
何姝言点点头,抿了口苦荞茶。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她大致略了几眼未读消息,把手机叩向桌面,平静道:“我刚遇到沈含山了。”
“呦,正好。”姜清和停下夹菜的筷子,往包厢外面儿看,“没把他叫进来一起吃个饭?”
“他在隔壁。”
“这样。”姜清和会意,又夹了口菜,“哎,你认识沈含山不是比我和陈佑则还早吗,他回来没跟你联系?”
何姝言盛了小半碗鲜蔬豆腐汤,用汤匙舀了勺送到嘴边,“我俩没联系方式。”
“这叫什么事儿,”姜清和说:“刚好他这次回来,你俩找机会加上。认识多少年了竟然没互留个电话什么的,姐觉得你俩还是老古板。”
“也不是。”
“也不是什么?”
“一零年那会儿,互留过手机号。”
“那现在怎么,”姜清和有点听不明白了,“成没联系方式了?误删了还是互删了?”
何姝言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实习时候,好心扶人大爷过马路,手机让人摸走了。”
“……热心市民啊何姝言。”
姜清和说这话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接着往下顺,“我说之前的手机号你用的好好的,突然换号了,还以为你多开了张副卡,也就没多想。”
何姝言默笑。
“离谱。”姜清和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确实需要社会的毒打一顿。”
何姝言:“谢谢,毒打过了。”
“你就没给人手机号记上?”姜清和提起。
何姝言语色平和:“没有考虑过事发突然,只记了个头。”
姜清和:“……”
“该说不说。”姜清和道出后话,“沈含山挺有能耐,大学毕业直接读直博了。姐读研的时候,让文献研究毕业答辩什么的折磨到内分泌紊乱了都,哎,不服不行,有些人天生就是学术界的料。”
何姝言轻放下汤勺,静静听着,思绪逐渐跑远。
……
时间回溯到二〇〇八年。
农历八月,刚过秋分,恰逢一场夜雨,黛绿色的梧桐树在人影横纵交错的路灯下尽显清凉。
晚上九点多,平淮附中学生陆陆续续从学校大门出来。
教学楼层高的班级,东西两侧楼梯乌泱泱地人头涌动,何姝言拎上一只书包肩带,随着最后一波人流出来。
校门警戒线外站着不少接学生的家长,何姝言扫了一眼,背好书包,独自往公交站台走。
身旁时不时有校友结伴走过,秋风忽起一阵凉意,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叶跟着摇摆。片刻,雨势淅淅沥沥。
夜雨来的猝不及防,挽胳膊牵手的学生一哄而散。何姝言摸了下书包侧袋的雨伞,摸空。半信半疑拉开书包拉链摸了下,没摸着。
忽想到吃过晚饭回来,顺手将伞挂在课桌挂钩上了。她自认栽,飞速拉好书包拉链,顶着书包闷头小跑往公交站台赶。
近在咫尺的公交站台,七七八八站了数位打着伞的校友,何姝言眨了下睫,脚步放缓了些,抬步上到公交站台。
雨丝斜斜地密。
白色校服外套上的小水珠不可察地浸进去,何姝言低头把书包捂在怀里,运动鞋被泥水点悄摸的爬上,藏青色校服裤腿渐渐被雨水浸湿。
她转过头,小心翼翼,确认后方还有空余站脚,退了退后靠在站台的广告牌,安静看着脚边坑洼泛起的涟漪。
电动车顶着雨衣穿行在柏油路,视野被前面的伞面遮挡了大半,她踮脚想望几眼马路上姗姗来迟的公交车。
“——同学?”
耳边忽响起的声音沉淡,不疾不徐听起来松松散散。何姝言侧过头,才发觉到身旁站了位个子很高的男生。
男生低着睫,手缓缓摘下一只耳机,微垂着头看她,眉眼舒展:“要一起撑吗?”
他垂在额前的黑色碎发恰到好处的长度。白色校服外套敞着,染着红晕的耳朵带着另一只耳机,白色的耳机线顺着校服拉链延至口袋。
何姝言眼睫眨了下,微微怔住:“不……不用。”
看出她怯生生的样子,男生眉梢抬了下,低笑一声,“没事儿。”
他配套的白色POLO校服衫第一颗领扣没有扣,刚好露出他脖颈处的一颗小痣。
脸颊顿时连着耳根发烫,何姝言温吐出“谢谢”两个字,不自觉别开了眼,不敢在看他。
那人又笑了下,头顶的黑色伞面斜斜地倾了过来。
距离一下被拉近,何姝言甚至能闻到男生身上淡淡的尤加利清香。
等车的过程变得漫长,她环抱书包的手心灼热,抚娑着指腹上残留的月牙印,还是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男生侧脸轮廓线条流畅,高骨浓眉,眼睛看起来格外深邃,低垂的睫毛时而颤一下,目色平静地望着雨势,有种道不上来的内敛。
校服袖子稍往上捋了,他露出的半截腕臂皮肤粉白,握着伞柄的手修长,骨感强,手背微微凸起青筋,蓝紫色血管隐约可现。
许是察觉了,男生小幅度侧了一下身子,何姝言心虚地挪开视线,假装观察头顶伞面。
不到一百厘米的伞面直径,有大半的黑色面积倾向于何姝言上方,她后知后觉男生有一半儿身子没在伞下。
雨滴顺着伞面的边沿,一点一点坠在他的肩上,不见了踪迹。
何姝言抿了抿唇,抱着书包的手一紧,眼睛垂下,看着地面。
是秋雨。
是场下在何姝言十六岁自尊心里的雨。
是难以忘却的潮湿。
是存活在细腻的季节里。
更是寄生在花季的悸动中。
……
饭馆儿九点半都不接客了,俩人愣是在餐桌上有一唠没一唠,坐到近十点。
快洋洋洒洒一整天的雪,开始了一星儿半点的吝啬。新盛街区没有夜生活,除去餐馆儿锅碗瓢碟交杂的清脆,一切归于平静。
“真不用送你啊?姝言。”
姜清和降下车窗,探出半颗脑袋,“哎呀,上车吧,这离你公寓那也不是很远,送完你,我再回去就行了。”
“从这过去一个半小时,”何姝言有条不紊:“你再折回去都几个点了。”
“哎呀没事儿,再不行,姐在你那住一晚上。”姜清和还在坚持。
“你明早十点半不是有会?”何姝言缓缓道:“起早休息不好,赶过去再误了点。”
“……”姜清和实在劝不上车,“那行,你到家记得给我发个信息,这么晚让你自己打车,姐真不太放心。”
何姝言点点头:“快回吧。”
目送姜清和的车远去,何姝言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自动定位后填好目的地。
界面跳出加载中的圆圈圈。
雪夜。饭点儿一过,就是离店打车的高峰期,圆圈加载着转了几圈,也没匹配到有合适司机接单。
何姝言指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两边的街口,决定往世贸街D区走。
新雪踩上松软,嘎吱脆响。何姝言穿了双内里有绒毛的乐福鞋,还是抵不过脚尖冻得发麻。
附近的一家大药店,店玻璃门上赫然贴着两张“会员积分满十送二”的黄底红字,门口儿台阶席地而坐一位镇店门神。
那人穿着岩褐色夹克外套,看着清瘦,酒喝得有些上脸,眼睛迷离半阖着,头时不时地栽地,摇摇欲坠档部。
对方的脑袋即将与地面来个磕头礼,药房一前一后出来两个人,下两节台阶停到他旁边,其中一位不紧不慢伸手扶正了那人的头。
何姝言跟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移了视线,直到那张脸微微拗过来点儿,她才了然。
“……”
沈含山。
他比旁人高了小半个儿头,盛花花绿绿药盒的透明塑料袋,连同黑色鸭舌帽被随意地耷拉在手里。
“哥们儿我,嗝——”醉酒男打个酒嗝,嚼字不清不楚:“哥们儿长这么大,头次,头次让年下的绿,传出去真是笑,笑话!”
站着的俩人一左一右搀起醉酒男,谁知这小子搭在沈含山肩上的一只胳膊,跟八爪鱼吸盘式的拢了下他的脖颈,醉眼惺忪道:“沈哥,你可得,可得帮你兄弟我啊,哥们儿,哥们儿咽不下这口气。”
沈含山蹙了蹙眉,眼睑低垂,神色散漫。模样看着像是作足自身心理抗压建设,全当当了一回耳背的遛弯儿老大爷。
见沈含山不想理会,醉酒男把目标转向另一边帮搀的男人,胳膊随之拢了拢那男人的脖子:“老俞,我,我打小就看你行!可得给哥,哥们儿出这口气!”
老俞鸡皮疙瘩汗毛竖着掉一地,嫌恶的表情:“沈哥,江易鹤这玩意儿忒山炮,因为一个女人喝成这德行。别说你了,我都想撂他一轱辘。”
沈含山缓抬了下眼皮,侧过头轻描淡写扫了一眼旁边,没成想和路过的何姝言打了个正照面。
他步子停顿,老俞搀着江易鹤还在晃悠悠挪,另一半儿的支撑点突然消失,江易鹤惯性差点儿甩坐地上。
老俞不明所以:“沈哥,咋……”
在看到何姝言的那刻。
老俞就会意了,终是一人承担,识趣架上摇摇晃晃的江易鹤,自动去到一边儿去。
沈含山注视着她,榛色的眸泊闪过一丝隐晦不明,“还没回去?”
何姝言步子放缓,亮起打车界面:“准备回去。”
沈含山跟着挪步,同她并肩:“没开车?”
“送去维修了。”
“我送你。”
何姝言侧过眼。
男人褪去帽子的遮掩,下颌线更显清晰,鼻梁英挺,卷翘睫毛一下一下忽扇,反差的顺毛四六分,偶尔有风轻抚他额前黑色碎发,莫名乖张。
身旁隐约飘过一记裹挟着淡淡焦香麦芽味的海盐鼠尾草调香,何姝言迟疑地问:“你喝酒了?”
“黑啤。”
“……”何姝言慢慢道:“开车还喝酒,想进局子坐坐?”
沈含山唇角小幅度扯了下:“那打车?”
何姝言问:“你朋友呢?”
“也,”沈含山停顿两秒,悠悠地接上后半句:“喝了。”
那头滴酒未沾的老俞,架着江易鹤打了个喷嚏。
“……”何姝言闭了闭眼,缓慢道:“他们也开车了?”
沈含山低嗯了一声。
“……”
都是不怕事儿的主。
“我建议是,”何姝言娓娓地说:“你们找代驾或者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
沈含山过了半晌才应声嗯,插兜里的手掏了出来,掌心是黑色钥匙套,“你开我车回去。”
筛选车辆增加也无接单提示,何姝言长吁一口气,取消了路程订单,“算了。”
沈含山:“嗯?”
何姝言:“你住哪个区?我开你车送你们。”
她想着,都是三个大男人,共处一室也没什么。
“不用。”
“?”
“他们打车。”
快拖江易鹤到地下停车场的老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