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泥》路了岸

2、正文

　　“我先去给车打上火，你吃好了直接下来。”男人一身西装，配上价格不菲的手表，手里拿着某名牌车钥匙。

　　　　教科书一样的社会精英打扮。

　　这样的场景每天早上都会发生，父亲说的每句话都在他预料之中。

　　叶锃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答“好的”，而是说，“帮我请个假，我今天不去学校。”

　　接下来，父亲的动作会停住，并且回头问他——

　　　“怎么了？”

　　　　“不想去。”这样说的话，父亲不会同意的。

　　　“叶锃啊，你平时怎么样爸爸也由了你，可现在，你已经高三了，这最后一个学期，坚持一下吧？”然后他会说——“坚持就是胜利嘛，对不对？”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我想去看看她。”父亲会有点惊讶，然后同意。

　　叶父怔住，自妻子去世以后，他没有再娶，妻子忌日他亦牢记在心，平日里也时不时会去到墓园。

　　但儿子见证了妻子自杀的全过程，他担心儿子触景伤情，一年里，他只会在妻子忌日那天带儿子去墓园。

　　儿子竟还记得妻子的生日，并且像今天这样突然提起。

　　叶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怎么突然想到，妈妈了？”说到妈妈两个字时，叶父的声音极轻。

　　“马上高考了，妈妈会祝我考好的吧？”叶锃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叶父感到欣慰，“请白天的假吗？晚自习你要上吧？爸爸和你一起去。”

　　“请上午的假就好了，下午有数学课，我数学不好，妈妈也会希望我好好学习的吧？”

　　下一句话里父亲会夸他。

　　“好孩子，高三了要好好学，但也别压力太大，你已经很好了。”叶父拍拍儿子的肩膀以示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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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好，谢谢啊。”叶锃上车的时候听见这样一句话，父亲刚挂了一通电话。

　　“刚和你程叔叔说工作的事，提到你，他还祝你金榜题名来着。”

　　父亲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

　　“他又说给我介绍对象，爸爸和你保证好了，肯定没有那回事。”

　　父亲一定会说他说了很多遍的那句话。

　　果然，“这么多年了，为了你着想，爸爸确实没有过除了你妈妈以外的任何女人吧。”

　　“嗯。”叶锃曾经驳斥过这句话，他从没有限制过父亲恋爱。

　　但继续反驳的结果也是他能预料到的。

　　他永远都不可能和父亲争辩出结果，不如省了那份力。

　　“叶锃啊，爸爸是拼了老命也要给你好生活，他们都说爸爸为你过得这么辛苦，独自一个人，从你六岁那年开始，又当爸又当妈的，有用吗？”

　　“儿子你说，有用吗？你会拿好成绩给爸爸看的，对吧？”

　　叶锃看着窗外，“嗯。”父亲可能会生气了。

　　叶父皱眉，“你又是这个样子，男子汉就要有气概，你不会好好说话吗？”

　　叶锃看着父亲，郑重地说，“我会认真学习，以后让爸过上好生活。”就算这么说，父亲也不会满意的。

　　“你是为爸爸学习吗？你做什么都是为了爸爸吗？是爸爸逼着你学习的吗？”

　　“不是。”

　　叶父猛地踩了脚油门， “别让爸爸辛苦这么多年最后养出个白眼狼来。”

　　叶锃觉得很奇怪，无论他说什么做出什么行为，他都能知道父亲的回应。

　　而且不止是父亲，任何人都这样。

　　更奇怪的是，他知道了，却无论怎样也不能改变。

　　比如他们的谈话，一开始就决定了最后结局，父亲一定会不满的。

　　父亲像是一个不知变通的程序，在特定的时候和他交流，说特定的话，不论他的态度是什么，父亲的最后态度是被设定好的。

　　这样次数多了，叶锃也摸索出其中规律来，不用父亲开口，他就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做什么。

　　父亲就像游戏里的NPC，他当然不应该因为一个NPC的生气而难过。

　　也不必特意去激怒这个NPC来给自己徒增烦恼，叶锃想，没关系，日子总要这么过着的。

　　就算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又怎么样。他是虚假世界里的人，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是真实的。

　　哪怕他完全融入不了。

　　叶锃闭上眼睛，不再看外面的风景，但外面的样子依旧存在于他的脑海中，房屋绿化带，还是房屋，还是绿化带。

　　整个世界像是被不断复制粘贴而成，都一样，去到哪里都一样，都是他可以预想到的样子。

　　哪怕是闭上眼睛，他也能感觉到阳光，这阳光让他快要崩溃，对于，世界他熟悉又陌生，世界像妈妈最后的笑一样让他害怕。

　　叶锃一言不发，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他的手在颤抖，心慌得像是下一秒心脏就会消失在他身体里。

　　他在等待死亡，这是他的唯一未知。

　　他又害怕死亡，死亡本身属于世界，这最后一个未知被他领会，若是还有之后，那样的事情他再承担不起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具身体，思想上他没有在活着的感受，自然不认为自己存在，但这具身体就是他存在的依据。

　　　 思想和身体，究竟哪一个是他的。

　　父亲不是父亲，世界不是世界，那么，叶锃也不是叶锃。

　　所以，什么是真实？真实在哪里？他怎么才能到达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