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泥》路了岸

1、序章

　　偶尔午夜梦回曾经，仍道那不过一场梦魇，恍然间，亦不肯称为往事。

　　“一切开始于人类的想象。”他的眼里没有沉痛这样的情感，尽管人们都觉得他应该痛苦万分。

　　他的语气依旧漠然，“想象力罪孽深重。”

　　一开始只是一张男人和女人谈笑风生的照片。

　　他记得那个下着雨的下午，本应该去工作的父亲却回到了家，把照片给母亲看了。

　　照片里的女人正是母亲，男人却不是父亲。

　　一开始父亲便怒气冲冲，母亲是笑脸相迎。

　　一开始，母亲解释，“是同学聚会，很多人在的。”

　　于是就有了另一张照片，是酒店房间，“你们开房了？”

　　于是是尖叫声、哭泣声、咒骂声。

　　从看见父亲一巴掌扇在母亲脸上开始，孩子知道了，自己最好的选择是闭了眼，捂住耳朵，关好房间的门。

　　房间的隔音不好，捂住耳朵的作用不大。

　　但没关系，他可以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他想，睡一觉吧，明天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真糟糕，睡不着。

　　没关系，他可以想象，外面叮咚砰啪的声音是母亲在做饭等待父亲回家。

　　　没关系，母亲不小心砸碎了一个碗，不会有人责怪她的。

　　弄掉了什么东西也没关系，捡起来就好了。

　　良久，他听见母亲几乎是尖叫一般叫了自己的名字，“叶锃！”

　　他无法忽视了，这是一个命令的标志。

　　他不得不出去，他是母亲听话的孩子。

　　如果不看母亲泪流满面的样子，她的态度还算温和，“去追你爸爸，把你爸爸叫回来！”

　　父亲刚摔了门出去。

　　他没有动，感觉自己面上也湿湿的。

　　母亲变得歇斯底里，“快去！你去啊！”

　　　母亲哑着嗓子，一下子又成了慈母模样，搂住他，“你去把爸爸叫回来，下雨了，爸爸开车很危险。”

　　“我给爸爸打电话。”他用家里的座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虽然等待的时间很漫长，但父亲还是接了电话，“爸爸，你快回来。”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这真奇怪。

　　只说了这一句，电话就被挂了。

　　　 家里已经没什么可以砸的东西了，母亲瘫在地上，用手砸地。

　　他不敢回头看，感觉嗓子很干，很努力才出了声，“爸爸没说话。”

　　“叫他回来！回来！”母亲发觉自己说的话混乱，又教他，“就说妈妈死了，说妈妈跳楼了，你很害怕，或者说妈妈要杀了你。”

　　他真的开始害怕了，抽泣着，“妈妈！”

　　“你怎么这么傻！我们都活着，你爸爸一会出车祸了怎么办，他会死！”

　　他不想听见死这个字，还是再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爸，你回来。”电话没接通，但他还是假装着说了一句。

　　“爸爸没说话。”他不算说谎。

　　他也说不出妈妈死了这句话。

　　“啊啊啊！”母亲又开始尖叫了，“你为什么不说，你要逼死妈妈对不对，你非要妈妈真的死了才行对不对？”

　　“都要我去死，我死了才行，死了才行。”母亲喃喃。

　　母亲笑了起来，笑得骇人，招手要他过来，母亲的手上沾了碎掉的玻璃片，血肉模糊。

　　因为莫名的恐惧，他退后了。

　　　母亲看起来很失望，他觉得这失望存在的时间太久太久了，久到他没法反应过来那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刚刚还腿软到瘫在地上的母亲，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翻过阳台的防护栏，直直从十六楼坠了下去。

　　“妈妈！”

　　　叶锃从梦魇中惊醒，没用太久就把梦境回忆了一遍，当年他喊了那句“妈妈”吗？

　　　好像没有，他只是站在原地，像父母开始吵架的时候那样，什么都没有做。

　　直到父亲真的回了家，搂住他一遍一遍说着抱歉的话。

　　原来母亲说的是真的啊，一切都过去的以后，父亲问了母亲的同学，两张照片只是找了角度，当时都有很多人在场，酒店房间是为男人们打牌，女人们聊天而开。

　　　 他知道这种感情叫做后悔。

　　其实也没什么，日子还是照常进行，他不害怕父亲，不害怕梦到母亲跳楼，当年的事就如同没有发生一样，生活正常得，好像他生来就没有母亲。

　　只有当时看见母亲满手鲜血对着他笑时的感受留住了。

　　那是真实吗？如果那是真实，现在恍若隔世的感觉又是什么？如果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虚幻，他当年是怎么杀了真实的母亲的？

　　于是，该这么想，当年才是幻境，这样一切才能得到解释，因为世界还在进行。

　　他杀了虚假的母亲，所以不必承担罪责。

　　母亲是虚假的，至今爱着母亲的父亲自然是虚假的，那么存在虚假的这个世界，自然是不存在于真实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