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合作用》羊布吉

8、还会再见吗

　　过了年，开学的日子便愈加近了。
　　人海还没有复工，乔柳就整日整日的赖在叶梓家，没事也要找点事做，尹清淼带的美术班也在放假，往日冷冷清清的小家倒热闹了起来。
　　冬日暖阳格外的使人困倦，明明外面仍有未化的积雪，洒进窗台里却还是明亮又温暖。上午的辅导结束，乔柳伸着懒腰，起身走出房间活动僵硬的四肢，见尹清淼又叼着烟在画画，连忙凑到她身旁轻声提醒：“小姨！你不怕被叶子发现啊？”
　　当了一个寒假家教，她已经十分了解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明明面上都是乖乖女，骨子里却都带着些叛逆，叶梓脾气倔，尹清淼就佛系带娃，叶梓不喜欢烟味，尹清淼却有烟瘾，时常躲着她偷偷抽烟，最后还是难逃被叶梓制裁。平日里沉默寡言又老成的小孩，在小姨面前才像个真正的孩子，多了几分任性和放肆。
　　尹清淼表情淡定，手指夹着烟回头朝叶梓的房间看了眼，见没有动静，纤长手指抵在唇上作噤声状，重新将烟嘴送进口中。
　　她面前画板上的画已经初见雏形，高大粗壮的树上缀着淡紫色的喇叭状的花，乔柳认得，那是泡桐花，曾经她的中学也有一颗泡桐树。树下穿着校服的马尾少女耳边别着一朵，手里捻着一朵，面向着来人笑容灿烂肆意，仿佛能看见那年春日，暖煦撒在她乌黑的发上，有些旧的校服上是清新的皂角味。
　　乔柳仔细辨别着画上人的面容，寥寥几笔铺就的五官还不足以看清是谁，似乎是个完全陌生的角色。
　　“她是我的爱人。”
　　烟燃到尽头，尹清淼将它按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望着画里人的脸出神：“十几年前吧。”
　　意识到自己似乎触及到对方隐秘的过去，乔柳难得有些慌乱，脑内正飞速运转想着脱身方法，就听到对方含笑道：“或许你们以后也有机会认识。”
　　“嗯。”
　　逃也似的回到叶梓的房间，乔柳像归巢的燕儿般松了口气，这里简直要成为她的避风港。房间里静悄悄的，书桌前座位空着，她看向里侧的小床，少女缩着身体侧躺在床上，胸腔轻微起伏，右手微微搭在额前遮挡漏进房间的阳光，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她似乎是困极了，连被子都没有展开，像是本打算躺下放松，抵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匆匆挡住刺眼的光线便沉进了梦乡。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缺觉，繁重的学业却总是无情的吞噬他们的休息时间，最是青春活泼的年纪显得毫无生气。乔柳轻轻坐在床边，看着叶梓微皱的眉，抬手替她挡去刺目的阳光。
　　感受到灼热的光亮被遮去，少女微蹙的眉头便松了，面颊白皙如精美的瓷器，安静地沉睡在橱窗中。门窗都紧紧地关着，她能听见自己的，和对方的呼吸声，落在房间里的阳光似乎也有了声音，伴随着即将失控的心跳，昭示着某颗种子的萌芽。失神地望着少女的睡颜，乔柳心底蓦然涌起一丝麻痒的情绪，情不自禁抬手，想要为她拨开挡住侧脸的发丝，或者更进一步的触碰她，感受她面颊的温度，和长睫滑过指尖的痒意……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动作，她的心跳空了一拍，慌张无措的寻找自己落在书桌上的手机，扫了一眼来电人便急忙接通电话，走出房间之前还确认了一眼是否吵醒床上浅眠的少女。
　　“喂，老师。”
　　“过年好。”
　　拉开阳台的玻璃门，远离暖气的空间冷空气更胜一筹，她搓搓胳膊，站在窗边摆弄养得茂盛的绿萝。
　　“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
　　有些苍老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连同着刻意遗忘的回忆，愤怒、无措、委屈，一齐在脑海中回溯、翻涌，曾经逃避着不愿面对的人和事都再一次摆在她的面前。
　　她摩挲着手里的叶片没有说话，面对她良久的沉默，对面也没有催促，只是悠悠叹了口气：“我们一直在等你。”
　　“小柳，不论外面这么说，你的优秀都有目共睹。”
　　“回来吧，科研之路布满挫折和失败，你不能提前倒在这里啊。”
　　对啊，以后的路仍旧布满荆棘，不能提前倒在这里。
　　乔柳顺着绿萝的叶脉轻抚，低垂着眼睫。
　　“元宵节我会去看望您和师娘。”
　　电话挂断后，她随手将手机放到窗台上，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尹清淼拿着烟盒站在玻璃门边，见她回头看自己，坦然走了过来：“抱歉，不小心听到了一点。”
　　“没事。”抬头面朝着阳光，乔柳闭着眼，难得露出有些沉郁的神色。
　　“你要走了？”
　　尹清淼夹出一根烟，点燃，青灰色烟雾飘散。
　　没有回答她的话，乔柳盯着她手里的烟盒，突然道：“小姨，可以借根烟吗。”
　　女人的烟有些冲，乔柳抽不惯，甫入口便呛到了，皱眉勉强忍着吸进肺里，郁结才算得到一丝缓解。
　　“等叶子开学，我再走。”她娴熟地夹着烟，在烟灰缸里抖落烟灰，“回去完成我的毕业论文。”
　　“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其实去年夏天我就该毕业的。”不好意思地笑笑，乔柳回避着尹清淼的目光，“因为一些意外导致延毕，一直消沉着，就被我父母赶回来了。”
　　她自己明白，那段时间何止是消沉，简直就是自杀式的自暴自弃，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酗酒，抽烟，仿佛对什么都失去了希望。
　　青城是父母的老家，但是家里的长辈都已经去世，只留下了无人打理的老房子，父母让她回来住一段时间，远离那里的是是非非，等打开了心结再回去。
　　如今，纵使心结还没有完全解开，她却找到了坚持下去的勇气。琉璃珠般的眼睛占据脑海，明明是像易碎的瓷娃娃一样的长相，却出乎意料的坚强。
　　“你要走了吗？”
　　突然出现的第三个人的声音吓了正在抽烟的二人一跳，回头看去，叶梓站在阳光铺就的范围之外，不知道听了多久。
　　尹清淼不动声色的将烟摁灭在手边的烟灰缸内，轻轻怼了一下愣在原地烟灰已经快掉在地上的乔柳。
　　脑海中的眼睛突然出现在眼前，此时却多了一丝陌生的情绪。
　　那是什么，不舍吗？
　　叶梓在不舍？
　　反应过来的乔柳急忙将还剩一截的烟扔进烟灰缸，颇有些心虚的应道：“嗯，但是放心，我会陪你过完这个暑假。”
　　刘海剪得太短，她能看见少女英气的眉毛皱起，语气生硬：“那你……还会回来吗？”
　　面对这突然抛来的问题，乔柳一愣，沉默片刻后，认真答道：“我会回来陪你高考。”
　　“然后呢？”
　　然后？
　　“我们还会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