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合作用》羊布吉

9、离春

　　“我们还会再见吗？”
　　再见是众人早已习以为常的谎话，多少的“再见”之后是再也没见，如今对于叶梓，这两个字的意义又格外的重。
　　她独自走过少年时期，在心底筑成了高高的墙，而在这个普通的冬天，在一个平凡的夜晚，本以为只是过客的乔柳就那样蛮横地闯进她的生活。
　　至此，她的墙出现了裂纹。
　　乔柳明白这两个字已经不仅仅代表着普通的结束语，这是承诺，是叶梓要的，必须要兑现的承诺。这承诺份量之重，让她无法立刻大言不惭的给出这关于往后余生的预测，尽管她并不想让这份不舍落空。
　　她的沉默似乎让叶梓确信了什么，于是不再继续追问，转身回了房间。
　　剩下的半截烟在烟灰缸里缓缓燃烧，传出浓烈的烟味，尹清淼摁灭那丝火星，拍拍乔柳单薄的肩膀，唤回她随叶梓离去而飘忽的视线：“叶子舍不得你了。”
　　她眼中含着一丝欣慰，和着过去经历过的苦痛，混合出了复杂的情感。
　　“她很喜欢你啊。”
　　心脏“咚咚”两声，清晰地被大脑捕捉到明显的加速跳动，不知是为“舍不得”，还是那暧昧的“喜欢”。
　　她当然明白这可能只是高中生赤诚的信赖和好意，是少女纯粹的友情，可却还是禁不住的在意。
　　有什么随着融化的积雪显露，悸动和苦涩混合在冰冷的空气中，变成一团团呼出的白气。
　　老旧的防盗门一开一关，发出略显尖锐的嘶鸣，少女的房门被推开，她端正坐在椅子上，面向着窗台上的绿萝和耀眼的日光，不知在想什么。
　　“乔柳走了哦。”
　　尹清淼提醒道。
　　少女身形微微一动，似是经历了一番纠结，忽地起身向厨房奔去。
　　那里的窗户能看到单元门口。
　　用力推开并不顺滑的窗户，隔着生了锈的防护网，她看见了站在楼下的乔柳。两人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对上，纷纷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眼里的惊讶和跳动的心脏，在这一刻都展露无遗。
　　乔柳的身体背对着本应离去的方向，面向着她们家的窗，如若自己没有推开这扇窗，她会看多久呢？
　　叶梓没时间多想，匆匆拿上外套出了门，拖鞋踢踢踏踏地踩过一层层阶梯，最后来到了仍立在门口的女人面前。
　　跑得太急，叶梓胸口一起一伏，眼睛牢牢盯着面前的人，试探着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说什么呢，留下来陪我还是不许忘记我，不过认识短短两个月，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乔柳呢。
　　“来华大找我吧，我会继续读博。”
　　女人先开了口。
　　乔柳深知不能随意插手他人选择的原则，但此时却又有强烈的、想要争取一次的冲动，或许简单的一句争取，会像蝴蝶的一次振翅，在未来掀起飓风般的改变。
　　如果你本来就找不到未来的方向，或许，我能成为你选择的一个小小理由吗？
　　少女的眼睛水盈盈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别扭，像是在极力表现的平静，但已经泛红的眼眶暴露了她的情绪，她点点头，无声的同意。
　　“别哭嘛，”看她这样不舍，乔柳心里软成一片，自己的眼眶也被感染的泛起酸意，张开双臂邀请她：“来抱一下。”
　　羽绒服的表面沾染了室外的寒气，感受不到乔柳的温度。叶梓搂紧她的腰，将额头抵在她肩头，泪水在布料上开出了绚烂的花。
　　此后的严寒和盛夏，她总能想到这个拥抱，记忆里都是乔柳柔软的怀抱，贴在脸侧的温暖脸颊，和落在耳后的泪水。
　　报到日的上午，乔柳登上了回去的火车，恰巧是叶梓返校的时间，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听着班主任滔滔不绝地讲着高中最后一个学期的重要性和规划，叶梓难得走了神，盯着桌上的习题册，思维又飘回了乔柳给她讲题的下午，笔尖在纸张上摩擦发出沙沙声，辛辣的香水味萦绕在鼻尖，令人心跳都无端快了起来。
　　等她回过神时，习题册的角落里已经被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柳”字，她蓦地慌了神，像是被谁窥探到了藏在心底的心思，四处张望着想要掩盖这个外露的痕迹，尽管这本习题册并不会上交，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样一个小小的、意味不明的字，最后硬着头皮向同桌借了修正带将它盖住，才堪堪松了口气。
　　叶梓无法解释自己因一个“柳”字而面红耳赤的原因，她可能知道这是什么，却又不敢承认，少年的悸动来得微妙又暧昧，情窦初开总是带了些慌张，是探索到新世界的无所适从。
　　下午老年机收到了一条短信，乔柳说她到家了，问叶梓报到怎么样。
　　老年机的九键输入不甚灵敏，叶梓一个一个键按过去，神情格外认真。
　　【没什么事，老班又在给我们打鸡血】
　　等对方回信的功夫，叶梓看着收信人那一栏里的两个字，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打开了电话簿，紧张得抿紧唇，点击修改联系人。
　　几乎在确认的下一秒，短信的提示音响起，吓了她一条，点开信息，看着联系人那里单调又亲密的一个字，悄悄的弯起了嘴角。
　　【柳：相信你就算不打鸡血也会非常努力的：）】
　　【当然会】
　　她含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笑意，用力的回复着每一条来自乔柳的信息。
　　冬去春来，积雪终于融化，校园里的树又发了新芽。天气逐渐回温，教室里的气氛却是愈发凝重，课间补眠的同学越来越多，耳边交错着讨论题目的声音，叶梓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笔下的物理大题，突然一只手敲敲她课桌，同学指指门口，道：“有人找你。”
　　门口站了个高高瘦瘦的男生，鬼鬼祟祟地探头向里看，见叶梓望过来，笑着招招手。面容有些陌生，叶梓对他并没有印象，但还是放下笔走出去，脑子里还在分析力的方向，对于被打扰这件事多少有点烦躁。
　　“同学，感谢你上次捡到我的钥匙，这是一点谢礼。”
　　一袋子五颜六色的零食被递过来，叶梓终于有了点印象，昨晚下晚自习碰巧见到钥匙从他口袋里掉落，追了一小段路还给了他，周围乌漆麻黑的，她也没注意对方的脸，没想到竟然能专门找到班里来。
　　“不用，只是举手之劳，你太客气了。”她摆手拒绝，有些尴尬。经过的同学有看热闹的，她后退和他拉开距离，对方却更近一步：“收下吧同学，只是一点心意。”
　　走廊空间不大，来往的大多是同班同学，一个陌生面孔站在门口多少有点显眼，高压下的八卦心更加浓烈，甚至开始有人伸着脖子往门外看，纠结一阵后，叶梓只能伸手接下。
　　“谢谢……”
　　“我是十四班的于舟，同学你叫什么？”
　　“……叶梓。”
　　男生又在说些什么，叶梓已然没了耐心去听，说了句自己还有作业要补，便飞速逃进了教室，握着笔盯着卷子上那道物理大题，仍能感受到来自门外的如炬目光。
　　好烦。
　　她烦躁的挠挠头，四面八方探寻的目光和若有若无的讨论声都令她感到厌烦，她不喜欢这莫名其妙的关注，这其中参杂的是调笑还是恶意，她早已不想辨认。
　　同桌接水回来，大约是目睹了一些，意味深长道：“春天来咯～”
　　“我不喜欢春天。”
　　叶梓皱眉，划掉刚列出的公式。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