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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田家有鲤5 ...

  •   "夫人恕罪。"小鲤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豆腐好比鲜花,强求反倒不美。"她转身切了块豆腐奉上,"这块送给夫人尝鲜,若是喜欢,明日请早。"

      林夫人走后,周夫子从茶摊踱过来:"丫头,方才应对得妙。"老先生捋着胡须,"听说你还帮酒楼盘账?"

      小鲤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个小算盘——这是陈冬生用桃核给她穿的。周夫子看着她熟练地拨弄算珠,忽然叹道:"可惜了..."

      "不可惜。"小鲤抬头一笑,眉心朱砂痣在阳光下红得耀眼,"我爹说,凭手艺吃饭最踏实。"

      麦收时节,姜家院子里支起了新磨盘。这是陈冬生按小鲤身高特制的,磨把上还雕着两条嬉戏的鲤鱼。姜铁柱的腿好利索了,却总抢不到推磨的活计——小鲤天不亮就起来磨豆,说晨露未干的豆子最香。

      这天傍晚,小鲤在溪边洗豆腐布。陈冬生蹲在下游石头上,假装洗木匠工具,眼睛却一直往这边瞟。夕阳把溪水染成金红色,少女挽起的袖口露出半截小臂,像新磨的豆腐一样白嫩。

      "小鲤..."陈冬生突然开口,"我出师了。"

      小鲤拧干布巾,水珠溅在鹅卵石上:"哦。"

      "掌柜说...说我可以接活单过了。"少年结结巴巴地说,手里刨刀掉进溪里。

      小鲤看着水中晃动的倒影,忽然从篮子里拿出块豆腐:"尝尝,新做的。"

      陈冬生接过还温热的豆腐,咬了一口就怔住了——豆腐芯里藏着颗蜜渍梅子,酸甜的汁水浸润了豆香。他抬头想说话,却见小鲤已经挽着篮子走远,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发间那支木梳上的鲤鱼像要活过来似的。

      姜家院里,姜铁柱正在调试新做的滤浆架。姜大娘从屋里出来,递给他一枚铜钱:"小鲤的,线断了。"

      铜钱在夕阳下泛着古旧的光,边缘的缺口像张开的鱼嘴。姜铁柱摩挲着钱币,忽然听见闺女在哼小调。他望过去,看见小鲤正把洗好的布晾起来,身姿像棵抽条的柳树,又柔又韧。

      六月初六,黄历上写着"宜冠带,忌动土"。姜家院里那棵梨树结满了青果,小鲤站在树下,看姜铁柱用竹竿绑了红布往枝头挂。十六岁的姑娘已经不需要踮脚,伸手就能帮父亲扶正歪斜的布条。

      "爹,及笄礼真要这么麻烦?"小鲤拽了拽新裁的藕荷色襦裙,这是姜大娘熬了三个通宵赶制的,袖口还绣着银线小鱼。

      姜铁柱抹了把汗:"一辈子就一回。"他转身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给,爹给你打的簪子。"

      银簪躺在粗布上,样式简单得近乎笨拙,只在顶端錾了朵小小的梨花。小鲤却像得了珍宝,对着水缸照了又照,忽然发现簪尾刻着极小的"鲤"字,笔画歪扭得像初学字的孩童写的。

      "我..."姜铁柱搓着手,"找周夫子学的这个字。"

      小鲤突然扑进父亲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豆腥气混着铁锈味。姜铁柱僵着胳膊不敢动,直到闺女发顶的碎发蹭得他下巴发痒,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多大姑娘了..."

      院门"吱呀"响,陈冬生抱着个长木匣站在门口,靛蓝长衫浆洗得发硬,显然是压箱底的衣裳。少年看见小鲤从父亲怀里抬头,晨光给她睫毛镀了层金边,顿时忘了要说什么。

      "冬生哥!"小鲤小跑过去,发间银簪流光一闪。

      陈冬生手忙脚乱递上木匣:"及、及笄礼..."他结巴得厉害,差点把匣子摔了。打开来,是支檀木簪,簪头两条鲤鱼首尾相衔,鱼眼嵌着青豆大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姜铁柱咳嗽一声:"小子,手艺见长啊。"

      陈冬生耳根红透:"我...我磨了三个月..."

      村里老少陆续到了。周夫子拄着拐杖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挎篮提凳的妇人们——篮里装着红鸡蛋、彩线,还有用红纸包着的铜钱。小鲤被按在梨树下的矮凳上,姜大娘用桃木梳沾了桂花油,一下下梳过孙女黑缎似的长发。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老太太声音发颤,梳到第三下时,小鲤从铜镜里看见奶奶抹了把眼睛。

      梳完头,该插簪了。姜铁柱捏着银簪的手直冒汗,这个能单手抡石磨的汉子,此刻却怕碰疼了闺女似的,动作轻得像拂过豆花的春风。簪子插歪了三次,最后还是小鲤自己扶着父亲的手,才把银簪稳稳别进发髻。

      "该我了!"陈冬生突然喊出声,又立刻缩了脖子。在众人哄笑中,他红着脸举起檀木簪:"按、按规矩,及笄礼要插三支簪..."

      小鲤低头露出白皙的后颈,陈冬生指尖碰到她碎发的瞬间,两人同时抖了抖。少年呼吸喷在她耳畔,热得像刚出锅的豆浆。檀木簪插进发髻时,小鲤听见极轻的一句:"珍珠是我潜到寒潭底摸的..."

      礼成后,姜大娘端出早就备好的四色点心。小鲤忙着给乡亲们斟茶,忽然被周夫子叫住:"丫头,及笄了该有大名。"老先生蘸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个"璃"字,"鲤跃龙门,脱胎换骨,当得起这个'璃'字。"

      小鲤——现在该叫姜璃了——正琢磨着笔画,忽听院里一阵骚动。豆腐西施扭着腰进来,身后小厮抬着个红漆礼盒:"我们老爷说,请姜姑娘过府当点心师傅,月钱二两!"

      满院寂静中,姜铁柱的拳头捏得咯咯响。姜璃却笑了,掀开礼盒看了眼:"夫人带回去吧,我们姜家不做发霉的豆腐。"盒里赫然是块长绿毛的豆腐,引得众人哗然。

      豆腐西施涨红了脸要走,姜璃却递上个荷叶包:"这是新做的四喜豆腐,酸甜苦辣四味调和,专治心火旺盛。"她声音清亮,"烦请转告刘老爷,姜家豆腐坊不卖配方,但欢迎来尝鲜。"

      日头西斜时,客人散尽。姜璃帮着收拾院子,忽然被姜大娘拉进里屋。老太太从樟木箱底取出个褪色的绣花襁褓,上面两条鲤鱼活灵活现。

      "你来时裹着的。"姜大娘抖开襁褓,露出边缘的缺口——正好与小鲤那枚铜钱严丝合缝。

      姜璃摩挲着襁褓上的针脚:"奶奶,我..."

      "你爹当年在青石滩捡到你,襁褓就挂在歪脖子枣树上。"姜大娘把襁褓塞进孙女手里,"这些年不说,是怕你觉得自己是没根的孩子。"

      院外传来姜铁柱劈柴的声音,一声声沉稳有力。姜璃把襁褓贴着脸蹭了蹭,闻到了陈年的阳光味道。

      晚饭是长寿面,姜大娘揉了五遍面团,拉出的面条能穿过针眼。姜璃捧着海碗吸溜,忽然在碗底捞到两个荷包蛋——乡下规矩,及笄礼的寿面只能吃一个蛋,取"圆满"之意。

      "多吃个蛋,长得结实。"姜铁柱低头扒饭,假装没看见闺女红了的眼眶。

      收拾碗筷时,姜璃在父亲枕下发现了那支银簪——原来她别在发间的是陈冬生送的檀木簪。她把银簪贴身藏好,心想明日要戴着它去集市,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爹亲手打的。

      第二天天没亮,姜璃就起来磨豆。及笄后的第一板豆腐,她做得格外用心。山泉水是新挑的,豆子多泡了半个时辰,点卤时还添了滴槐花蜜。压好的豆腐白如凝脂,对着光能看见细密的纹理,像极了梨花瓣。

      集市上,姜家豆腐摊前很快排起长队。有妇人盯着姜璃发间的银簪直夸,她总是笑着摸一摸:"我爹打的。"陈冬生蹲在对面茶摊帮忙吆喝,每次两人目光相碰,少年就假装整理木匠工具,却藏不住嘴角的笑。

      晌午收摊时,姜璃发现钱袋里多了串铜钱——整整一百文,用红绳穿着,每个钱上都刻着小小的鲤鱼。她抬头四望,只看见陈冬生匆匆离去的背影,少年肩上的工具袋破了个洞,木屑一路洒到街角。

      回家的田埂上,姜璃蹦跳着踩自己的影子。发间银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襦裙口袋里,褪色的绣花襁褓和崭新的铜钱贴在一起,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像两尾嬉戏的小鱼。

      谷雨这天的晨露特别重,姜璃蹲在溪边洗豆子时,裙摆被浸得能拧出水来。十八岁的姑娘已经褪去稚气,低头时脖颈弯出的弧度像极了新抽的柳枝。她捞起颗飘走的豆子,忽然发现水里多了个倒影——陈冬生站在身后,手里捧着个奇怪的木匣。

      "给、给你的。"少年——现在该称为青年了——结巴的毛病还是没改,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木匣里躺着座精巧的院落模型:正房三间带耳房,西侧是豆腐坊,东边立着个小小的水车,连窗棂上的雕花都清晰可见。姜璃用手指抚过那些纹路,突然在豆腐坊门楣上摸到凹凸——是两条首尾相连的鲤鱼。

      "我..."陈冬生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张红纸,"我请周夫子写的聘书。"

      姜璃的指尖在模型上顿住了。她抬头看见陈冬生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往她手里塞麦芽糖的小男孩。红纸上的字迹工整端正,最后还按了个歪歪扭扭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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