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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田家有鲤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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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小鲤突然转身,差点撞上担子,"咱们明天多做两板好不好?"
姜铁柱刚要点头,却听见有人冷笑:"花里胡哨的,糟蹋粮食。"
镇上的刘记豆腐坊少东家靠在槐树下,手里掂着块姜家豆腐:"加点雕虫小技就敢抢生意?"他故意把豆腐摔在地上,碾了一脚。
小鲤涨红了脸,却见姜铁柱已经蹲下身,用荷叶把踩烂的豆腐包起来:"还能喂猪。"他起身时看了眼刘家少爷,"豆腐好坏不在花样,在良心。我闺女刻的是心意,不是噱头。"
那晚小鲤翻来覆去睡不着。子时过半,她蹑手蹑脚爬起来,摸黑点亮油灯。灯花"啪"地爆响,映出窗纸上一个熟悉的人影——陈冬生趴在窗外,举着个怪模怪样的木架子。
"你怎么..."小鲤推开窗棂,夜风卷着少年身上的松木香扑面而来。
陈冬生把木架子递进来:"可调节的磨豆台!你试试高度。"他耳朵通红,语速飞快,"我算过了,你长到十六岁也够用..."
小鲤借着灯光细看,那架子四条腿都能伸缩,横杆上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她突然发现陈冬生右手包着布条:"你手怎么了?"
"没事!"少年缩回手,"就是...刘家小子今天是不是欺负你了?"
小鲤捏着磨豆台的横杆不说话。月光漏过梨树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陈冬生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麦芽糖。"
两根手指同时碰到糖块,又同时缩回。油纸包"啪"地掉在地上,散落出一封未写完的信笺。小鲤刚要捡,陈冬生已经慌慌张张扑上去,脑袋"咚"地撞上窗框。
"聘、聘..."少年手忙脚乱地藏起信纸,却见小鲤已经展开另一张——那是幅未完成的画,画着她低头刻模具的侧脸,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细致入微。
晨鸡报晓时,姜铁柱发现闺女伏在案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刻刀。他轻轻抽走刀,瞥见桌上摆着个新模具——这回刻的是双鲤戏珠,两条鱼儿首尾相连,围成个圆。
五月端午,杨柳村迎来最热闹的龙舟赛。姜家的"双鲤豆腐"成了抢手货,连县太爷都差人来买。小鲤在摊前忙得脚不沾地,忽然听见周夫子的咳嗽声。
"女子当以德容言功为重。"老先生捻着胡须,"这些机巧玩意儿,终究不是正道。"
小鲤递豆腐的手僵在半空:"夫子,那...那女子读书也不是正道吗?"
周夫子一愣,随即板起脸:"读书明理自然好,但沉迷奇技淫巧..."
"刻豆腐怎么就是奇技淫巧了?"小鲤声音发颤,"您不是说'技进乎道'吗?"
人群安静下来。姜铁柱放下切刀走过来,粗糙的大手按在闺女肩上。小鲤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低头看见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口上还沾着豆渣。
散集后,小鲤躲在豆腐坊里抹眼泪。木门"吱呀"一声,姜大娘端着碗红糖水进来:"你爹年轻时常被人笑'磨豆腐的',现在谁不夸他手艺好?"老太太放下碗,突然从袖中掏出枚铜钱,"喏,你小时候戴的那个。"
小鲤接过铜钱,发现边缘的缺口像极了小鱼张嘴。姜大娘的眼神飘向窗外:"人这辈子,总要有点什么撑着自己..."
院外传来脚步声,陈冬生扛着个木箱冲进来:"小鲤!我做了..."看见红眼眶的姑娘,他猛地刹住脚步,木箱"咣当"砸在自己脚上。
箱子里滚出个微型水车模型,水流带动木槌,正好能敲打滤布里的豆渣。小鲤破涕为笑:"这有什么用呀?"
"省力气啊!"陈冬生揉着脚背,"你以后...不是,姜叔以后就不用抡胳膊砸滤布了..."
姜铁柱在门外听着,嘴角不自觉上扬。他转身走向柴房,从最里头翻出块珍藏的香樟木——是时候给闺女打套像样的嫁妆了,虽然那小子还得再考验几年。
暮色四合时,姜家院里飘出豆香混着艾草的气息。小鲤把新刻的"福"字模具压在豆腐上,忽然听见树梢有动静。抬头看,陈冬生正骑在梨树枝上,往她窗边系什么东西。
"你干嘛呢?"小鲤叉腰喊。
少年吓得差点栽下来:"没、没什么!给喜鹊搭个窝..."
月光下,那分明是只精巧的小木匣,匣盖上刻着两条首尾相连的鲤鱼。
寒露这天,姜家的石磨没有转。小鲤蹲在灶前熬药,陶罐里的药汁"咕嘟咕嘟"冒着泡,映出她眼底的血丝。三天前姜铁柱上山砍柴,踩空摔断了腿,郎中说要静养百日。
"小鲤,磨盘..."姜铁柱在里屋喊,声音虚弱得像秋后的蝉鸣。
"爹别操心,我都弄好了。"小鲤撒了个谎,把药汁滤进粗瓷碗。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虎口处磨出的水泡已经破了,缠着布条的手指像十根小萝卜。
姜大娘推门进来,带进一阵冷风:"陈家那小子又往院里扔东西。"老太太摊开掌心,是两枚新鲜的野山杏,"酸得很,倒是开胃。"
小鲤把山杏揣进袖袋,杏皮上的绒毛蹭得手腕发痒。她突然想起什么,掀开水缸盖——果然满得快要溢出来。这几天缸里的水总是用不完,灶边的柴也莫名其妙多出来。
天蒙蒙亮时,小鲤蹑手蹑脚推开院门。晨雾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井台打水。陈冬生比去年又高了不少,扁担压在他肩上像根细竹枝。小鲤突然咳嗽一声,少年吓得差点扔了水桶。
"我...我练练臂力!"陈冬生结结巴巴地说,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小鲤不说话,低头看他脚上沾的红泥——那是自家田埂特有的土色。晨雾在两人之间浮动,少年袖口磨出的毛边和少女裙角的补丁,都被镀上一层柔光。
"杏子很甜。"小鲤最终只说了这句,转身时听见身后扁担"吱呀"响得格外欢快。
豆腐坊里,小鲤踮脚去够挂在梁上的豆包。往常都是姜铁柱帮她取,现在她得踩着小板凳才勉强摸到。豆子泡得发胀,沉甸甸地坠在手里。第一把黄豆倒进磨眼时,小鲤突然想起爹说的"磨盘要逆着太阳转",可今早阴云密布,哪分得清东南西北?
磨到第三遍时,小鲤的手臂已经酸得抬不起来。她咬牙往磨眼里添了勺水,忽然听见窗棂"咔嗒"响。转头看,窗台上放着个奇怪的木架——两根立柱顶着横杆,杆上垂着麻绳,末端系着块圆石头。
小鲤研究了半天,突然福至心灵。她把磨把系在麻绳上,轻轻一推,石头重量带着磨盘自己转起来!窗外传来压抑的笑声,她冲出去只看到晃动的灌木丛,地上留着几个沾红泥的脚印。
这天的豆腐点得有些老。小鲤端着碗豆花进屋时,姜铁柱正试着坐起来。
"爹,您尝尝..."小鲤舀了勺豆花,手抖得洒了一半。
姜铁柱就着闺女的手喝了一口,眉头都没皱:"好得很,比爹第一次做的强多了。"他瞥见小鲤手上的伤,突然说,"明天别做豆腐了,咱歇一天。"
"那怎么行!"小鲤急得直跺脚,"周掌柜订的三板豆腐,醉仙楼还要两板..."
夜深人静时,小鲤摸出枕头下的《齐民要术》。这是周夫子去年送她的,书页间夹着陈冬生画的豆腐模具草图。油灯下,她反复研读"菽乳篇",突然注意到一行小字:"山泉点之,其质尤嫩"。
第二天鸡还没叫,小鲤就背着竹筒上了后山。晨露打湿了她的布鞋,裙角被荆棘扯出丝来。在第三道山涧边,她终于找到汨汨冒水的泉眼。灌满竹筒往回走时,小鲤顺手摘了几朵野茉莉。
新做的豆腐出乎意料地白嫩。小鲤把茉莉花揉碎挤汁,混在山泉水里点卤。凝出的豆腐像羊脂玉,闻着有淡淡花香。她切下一小块尝了尝,险些咬到舌头——又滑又嫩,还带着回甘。
"这叫玉露豆腐!"小鲤在集市上吆喝,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不到晌午,五板豆腐卖得精光。醉仙楼的伙计追着她问明日还有没有,周掌柜直接付了定金。
姜铁柱能拄拐下地那天,小鲤正在院里晒豆腐布。春风掠过晾衣绳,把那些白布吹得像扬起的帆。父女俩一个在廊下,一个在院中,同时抬头看梨树——今年的花开得特别早,雪白的花瓣落在小鲤发间,像极了那年她初到姜家时的模样。
"爹!"小鲤突然想起什么,跑进屋端出个陶罐,"给您留的豆花,用山泉水点的!"
姜铁柱接过罐子,发现底下压着张纸条。他背过身看了许久,肩膀微微发抖。小鲤假装没看见父亲用袖口抹眼睛的动作,只顾着说集市上的新鲜事:"...刘记豆腐坊想买咱家配方,我都没搭理他们!"
立夏这天,姜家来了位不速之客。绸缎庄的林夫人戴着帷帽,非要买十板"玉露豆腐"办寿宴。小鲤解释每天最多做五板,那妇人竟甩出两贯钱:"穷酸相!加钱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