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有鲤》浓情下午茶

3、田家有鲤3

　　小鲤手里的木盆"咣当"掉在地上。她转身就跑，撞上正扛锄头出来的姜铁柱。男人看见闺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忙蹲下身："咋了？"

　　"爹，我娘为什么不要我？"小鲤揪着父亲补丁摞补丁的衣襟。

　　姜铁柱脸色变了。他放下锄头，把闺女抱到井台坐下："谁跟你说这话的？"

　　小鲤只是摇头，泪珠子砸在姜铁柱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这时陈家院门"吱呀"开了，陈冬生冲出来举着个木雕小鱼："小鲤！我给你刻的！"

　　男孩看见小鲤在哭，突然把木雕往她手里一塞，转身跑回院子。片刻后，院里传来陈婶的痛呼："哎哟！小兔崽子你咬我？！"

　　姜铁柱赶紧过去劝架，却见陈冬生像头小牛犊似的撞开母亲，举着本《千字文》冲出来："小鲤会背《三字经》，会写'江河湖海'，还会算数！她比你们强多了！"

　　小鲤忘了哭，呆呆地看着小伙伴。陈冬生喘着粗气把书塞给她："给！我的《千字文》送你！"

　　这场风波以陈叔拎着儿子耳朵道歉告终。回家的路上，姜铁柱一手牵着小鲤，一手拿着那本《千字文》。快到家时，他突然说："小鲤，爹没念过书，给不了你娘那样的教导。但爹能教你做豆腐，教你种地，教你..."

　　"爹最好！"小鲤突然抱住他的腿，"我不要娘，我有爹和奶奶就够了！"

　　姜铁柱弯腰抱起闺女，发现她重了不少，眉心那颗朱砂痣在阳光下红得耀眼。秋风掠过稻田，掀起层层金浪，父女俩的影子融进这片丰饶的田野里。

　　清明前的雨水格外稠密，姜家院子里那棵老梨树却反常地打了花苞。姜铁柱蹲在磨盘边，看着闺女踮脚往门框上划第十道刻痕——小鲤要满十岁了。

　　"爹，今年刻痕要比往年高！"小鲤举着柴刀，鼻尖上沾着木屑。春阳透过梨树枝桠，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姜铁柱伸手调整柴刀角度："再往左些，不然该刻到去年那道了。"他的手掌完全包住闺女的小手，忽然惊觉那手已经不像两年前那样软得像面团，骨节处有了些硬朗的线条。

　　刻完痕，小鲤跑去灶房帮姜大娘烧火。老太太正在蒸寿桃，面团捏成的小鱼在笼屉里渐渐胀大。蒸汽氤氲中，姜大娘瞥见孙女纤细的脖颈，忽然说："小鲤长开了。"

　　"啊？"小鲤没听清，往灶膛里添了把柴。

　　"没什么。"姜大娘用筷子戳了戳寿桃，"去村口接接你冬生哥，他说要送生辰礼。"

　　小鲤"噌"地站起来，麻花辫扫过灶台："他真从镇上回来了？"话音未落就往外跑，差点撞翻晾在院里的豆腐箱。

　　姜铁柱望着闺女雀跃的背影，转头对母亲说："陈家小子在镇上木匠铺当学徒，有三个月没回了。"

　　"可不是。"姜大娘掀开锅盖，蒸汽"呼"地扑上房梁，"昨儿陈婶还跟我显摆，说她儿子月钱涨到两百文了。"

　　村口的老槐树刚冒新芽，小鲤坐在树杈上晃着腿。远处牛车吱呀呀驶来，陈冬生跳下车厢时，她差点没认出来——男孩拔高了一截，靛蓝短褂下露出结实的手腕，唯有那双笑眼还和小时候一样。

　　"小鲤！"陈冬生举起个布包，"接着！"

　　布包沉甸甸落在怀里，小鲤解开一看，是把精巧的木梳，梳背上雕着条跃出水面的鲤鱼，鱼眼睛嵌着两颗红豆。

　　"我自己磨的。"陈冬生仰着头，耳朵尖发红，"你...你喜欢不？"

　　小鲤把木梳贴在胸口，突然发现够不着树下的发顶了。她慌慌张张往下爬，一脚踩空，被陈冬生接个正着。少年身上有松木香，混着汗味，和记忆里麦芽糖的甜腻完全不同。

　　"我、我自己走！"小鲤蹦下来，辫梢扫过陈冬生下巴。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影子叠在田埂上，被拉得很长。

　　姜家院里已经热闹起来。村长媳妇送来染红的鸡蛋，酒坊赵掌柜拎来壶桂花酿，连"豆腐西施"都差人送了盒胭脂。小鲤被围在中间，脸蛋被捏得发红，怀里的礼物越堆越高。

　　"小福星过生辰就是不一样。"村长媳妇捏着个红鸡蛋往小鲤额头上滚，"沾沾福气，我家媳妇正怀着呢！"

　　姜铁柱在角落摆弄个木盒子，听见动静抬头，正看见陈冬生往小鲤发髻上插木梳。少年手指发抖，三次都没插稳。小鲤突然转身，两人鼻尖差点相碰，同时红了耳朵。

　　日头西斜时，客人散去。小鲤蹲在溪边洗收到的碗碟，陈冬生帮她舀水。晚霞把溪水染成胭脂色，小鲤的发髻松了，木梳上的鲤鱼在余晖中闪闪发亮。

　　"镇上好吗？"小鲤突然问。

　　陈冬生甩甩手上的水："铺子后院有棵杏树，开花时...我给你带枝回来？"

　　溪对岸采蕨菜的妇人瞧见他们，笑着喊："小两口说悄悄话呢！"小鲤手一滑，瓷碗"咚"地沉进溪底。陈冬生立刻卷起裤腿去摸，捞上来时额头都汗湿了。

　　回家路上，两人隔得老远。经过陈家院墙时，里头突然传出争吵：

　　"...你儿子整天往姜家跑，像什么话！"

　　"孩子从小玩到大..."

　　"玩？他箱底藏着那丫头的画像当我不知道？"

　　小鲤僵在原地。陈冬生脸色煞白，突然把个东西塞进她手里："明早再看！"说完翻墙跳进自家院子，里头顿时安静了。

　　掌灯时分，姜铁柱把那个神秘木盒搬到饭桌上。掀开盖子，里头是套微缩的豆腐模具，连纱滤都按小鲤的身高重新裁过。

　　"试试？"姜铁柱难得有些紧张，"爹按你的手改的磨把。"

　　小鲤抚过光滑的木料，突然想起什么："爹等等！"她跑回屋取出陈冬生给的布包，打开是张炭笔画的肖像——她趴在私塾桌上打瞌睡的样子，连睫毛都根根分明。画纸右下角歪歪扭扭写着：给小鲤，十年后我娶你。

　　"这..."姜铁柱的眉毛挑得老高。

　　小鲤把画一折，塞进袖袋："爹不是要教我点卤水吗？"

　　父女俩在油灯下忙到深夜。小鲤故意把卤水点老了，豆腐凝出蜂窝。姜铁柱却笑了："没事，爹教你重做。"这句话他说了十年，每次小鲤都像第一次听那样眼睛发亮。

　　第二天清晨，小鲤发现院里梨树开花了。姜大娘说昨夜听见鲤鱼跳出水面的声音，起来看又什么都没有。姜铁柱蹲在磨盘边，看着闺女用新模具压出方方正正的豆腐，忽然觉得春风里的梨花瓣，像极了小鲤眉心那颗朱砂痣落下的影子。

　　而溪对岸，陈冬生正被母亲罚跪在祠堂。少年脊背挺得笔直，膝盖下垫着块雕了一半的木板——隐约能看出是两条嬉戏的鲤鱼。

　　谷雨过后的清晨，姜家豆腐坊飘出不一样的豆香。小鲤蹲在磨盘边，小手指沾着豆浆，在青石板上画了条翘尾巴的鱼。十二岁的姑娘已经能轻松推动磨把，手腕上绑的红绳随着动作一荡一荡。

　　"爹！我想到了！"小鲤突然跳起来，豆浆溅在裙摆上也顾不上，"咱们在模具底下刻花纹，豆腐不就有图案了？"

　　姜铁柱正往锅里倒豆浆，闻言差点洒了满手："啥？"

　　"就像盖章！"小鲤比划着，"刻条小鱼在底板，压出来的豆腐上就有鱼纹！"

　　姜大娘从灶房探出头："净想些花哨的，豆腐能吃就行..."

　　"让她试试。"姜铁柱放下木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他转身从柴堆里抽出块梨木板，"刻坏了就当柴烧。"

　　小鲤接过刻刀，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陈冬生送的小木鱼——三年过去，那鱼儿已经被摸得发亮。她小心翼翼地把木鱼按在木板上，沿着边缘描出轮廓。

　　日头西沉时，姜铁柱发现闺女还蹲在院角刻木板。春寒料峭，孩子的指尖冻得通红，鼻尖上沾着木屑。他默默回屋取了件夹袄，轻轻披在小鲤肩上。

　　"爹，你看！"小鲤举起木板，夕阳透过鱼形镂空，在地上投出摇曳的光斑，"我刻了三层，鱼头要深些，尾巴浅些..."

　　姜铁柱接过木板，指腹抚过那些凹凸的纹路。他忽然转身进屋，翻出珍藏的桐油，细细涂在刻痕里。父女俩头碰头忙到月牙高挂，新模具终于架在了豆腐箱上。

　　第二天赶集，姜家的豆腐摊前挤满了人。小鲤掀开湿布，露出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每块中央都嵌着条跃动的鲤鱼，鱼鳞在晨光下栩栩如生。

　　"这、这怎么卖？"酒坊赵掌柜瞪圆了眼。

　　小鲤脆生生道："一样的价！"

　　人群"轰"地炸开锅。有妇人当场掰了块生吃，说有鲤跃龙门的彩头；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非要买整块，说要供在案头讨吉利。不到晌午，三板豆腐卖得精光，连渣都没剩下。

　　回家的路上，小鲤数铜钱数得手软。姜铁柱挑着空担子走在后面，看闺女蹦蹦跳跳的身影，忽然发现她的双丫髻不知何时改成了少女的垂鬟，发间那支鲤鱼木梳随着步伐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