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共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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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高悬，月色如银。
延绵起伏的山峦隐没于夜色之中，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夜雾中模糊的轮廓，点点萤火闪动，疯长的林木草叶随风而动，林浪涛涛，虫豸震翅，已过子时的山间静谧而漆黑，只有昏黄烛火从打开的竹窗中透出，是这大雾四起黑暗混沌的世间唯一一点微弱的光。
身着黑衣的暗卫藏于院落之外的暗处，尽职尽责的关注着院内的一举一动。
巫医医女们则是矗立在院落之内，各自低头，没人敢抬头直视那已来到院落中央的红衣少年。
更深露重。
一墙之隔。
衣物单薄的少女与少年隔窗相望。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院落中的少年先叹了一口气。
“你们这几日也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已经在院子中站了许久战战兢兢的巫医医女们如蒙大赦，在向尤川行了礼后很快便退下了。
尤川微微侧首，轻唤：“东丹。”
那藏于暗处的暗卫首领顿时从黑暗中浮现而出，恭敬地颔首右手握拳触胸朝尤川行礼。
“你们也退下吧。”
东丹愕然，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尤川。
尤川望着那黑夜中点了一盏灯正倚靠在窗口红着眼眶死死地盯着他看的面色苍白憔悴的阿娅，风中传来的少年的声音宛若叹息。
“……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东丹闻言垂下了眸，心下也有些难受。
尤川只黯然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原样，语气微冷地叮嘱着东丹。
“今日之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知晓。”
东丹颔首行礼。
“少祀官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话音落，东丹便带领着暗卫们消失在了夜风之中，感觉到四周围再无其他气息了，尤川抽出苗刀在指尖划了一刀，而后身影闪动，用最快的速度以指尖血在屋外画了隐匿行踪的巫术。
血色闪过，大雾弥漫。
竹林成片，再难寻觅。
确定不会被人轻易窥探此处之后，尤川才再次走进院落，独自一人来到蚩梦的屋门口。
竹门早在尤川遣退暗卫的时候就已经被屋内的人打开了。
蚩梦长发披散，只着寝衣坐在床上，正望着他。
尤川站在门口也抬眸看她。
这扇门。
他曾经无数次驻足其外。
不是没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地踏入。
可那些虚幻朦胧的旖旎情丝终是被残酷沉重的现实碾压得粉碎，他别无选择，只能如此，如今抓着那一点她恼怒愤恨的宣泄，以作为他与她最后的一丝牵挂和告别。
尤川心情无比沉重，面上却无甚表情。
没有与她再如往昔那般阿郎不能进入阿娅房间的争辩。
内心也不再是惶惑无措地推拒却无法遏制的生出期待。
他仿佛只是进入自己的屋子一般入了她的房间，神色平静又淡然，在她的目光之中来到桌边坐下。
“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烛火跳动。
暖光晕染开尤川的眉眼，光影朦胧绰约，他如同那梦中人般虚幻得不真实。
蚩梦隐于黑暗之中凝望着他，那双紫红的眼瞳中浓墨深邃不见天光。
静谧的屋内，呼吸清晰可闻。
感觉到蚩梦呼吸变得急促，尤川有些担忧地唤她。
“蚩梦？”
蚩梦闻声回过了神，她蓦地阖眸，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时声音有些暗哑。
“我说了，我睡不着，要你‘陪’我睡，少祀官是听不懂‘陪’睡的意思吗？”
蚩梦这话直白热辣到甚至有些轻浮了，可是她满脸隐忍，神情倔强，面色更是没有丝毫少女羞怯面红耳赤之意，任是谁看了，都不会将她的意思往那方面联想，只觉得不过是个赌气的小娃娃在说着些孩子气的话罢了。
尤川便是这样想的。
他承认最开始听到医女转告的蚩梦的话，他有那么一刻面红耳赤，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以蚩梦的脾气她这话不过是在和他赌气，甚至只是单纯地想要折腾他不让他好好休息的幼稚的报复手段罢了。
本就自觉对不起她的少年哪怕知道她这个要求不合理甚至有些过分却也无法拒绝。
而此刻来了此处，见蚩梦果真开始“发难”。
尤川在失落难受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颇有些无奈地想，蚩梦这口气总归是要出的，折腾他总好过折腾她自己，他并不奢求蚩梦会因此原谅她，他只愿在她养伤这段时间内一切安好，心气可平，不再自伤。
“……我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今夜我不会睡，只守着你一人。”
尤川站了起来，避开了蚩梦言语之中所有的暧昧，自觉地“配合着”蚩梦的“目的”。
蚩梦闻言眼眸微张，她紧蹙柳眉，须臾冷笑出声。
“咋个，你是觉得我是故意要报复你折腾你不想让你休息所以才让你来我这的？”
尤川没有回答，无异于是默认了。
蚩梦双手不自觉地紧攥着床单，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情绪激荡的虺王眼中光芒明灭不定，她微垂眸，很快便压下了那些汹涌翻滚的浪潮，再次抬眸看向尤川时，她眼底已又恢复了平静无波，整个人靠着床头而坐，一副今晚就不睡了要和尤川死磕到底的模样，因为动了怒，她还放下了一半的床幔，尤川抬头看向她时，只能隔着透光的紫纱隐约看见她靠着床头的侧影。
尤川忍不住微微蹙眉。
她身上还有伤，怎能这样。
正担心着她的身体，床上的人果真如他担心地那般咳嗽了起来。
生性倔强的少女刚咳了没两声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又不是捂住嘴就不会咳嗽了，那声音卡在了喉咙中发出闷闷的低音，裹挟着些微的呼吸不畅的喘息，她的身体都在颤抖。
尤川再也看不下去，眉头紧蹙，连忙倒了一杯温水而后快速来到蚩梦床边，将那床幔拉开，半蹲下身与蚩梦平视，将那温度适中的茶盏递向她。
“先喝点水，手给我，我看一下你的脉象。”
蚩梦转过头不看他，始终死死地捂着嘴，一言不发。
从来都极有耐心的少年望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心中仿佛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难言的冲动促使着他竟不顾蚩梦的抗拒，强行拉开了蚩梦的右手，未及碰触到她的脉搏，尤川先被蚩梦小手的冰凉给惊到了。
“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一句话，仿佛是戳中了蚩梦的心防。
尤川看着蚩梦的眼眶迅速红了，可她始终咬着下唇委屈的抬头就是不看他。
尤川见她这样，心都要碎了。
也不是没有骄傲，可是面对她时始终心疼她的一举一动的少年开口的哀求几乎可以用卑微来形容。
“不要拿你的身体开玩笑好不好，蚩梦，我求你。”
尤川的话音刚落，蚩梦的眼泪就滚了出来。
红着眼咬着唇的小姑娘泪眼模糊的看向他，未语泪先流，颤抖着嗓音地问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故意折腾你……”
饶是尤川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面对这样的蚩梦他当即用力摇头否认。
“怎么会，我只是……”
没等尤川将那套万能的‘男女授受不亲’的理论搬出来，蚩梦已先开了口。
少女眼中晶莹的泪花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簌簌下落，水雾弥漫的眼瞧着他，小心翼翼地哽咽着道。
“我一直不敢问……你选择了毒王八，是不是就放弃我了？”
尤川眼眸蓦地睁大。
她怎么会这么想？！
“怎么可能？我从未……”
未待他解释清楚，蚩梦便已红着眼又激动地道：“你有你就有！不管你有多挣扎，可是你最后还是选择了毒王八。你是因为良心折磨所以才无法放下我不管，一次又一次地答应我越来越任性的要求！”
尤川看着蚩梦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他心痛如绞，下意识地解释道：“不是的，我并不只是因为这样才无法放任你不管，我……”
话到了嘴边，尤川眼中闪过一瞬挣扎，顿了一下，终是狠下心来暗示她。
“将你牵扯进这样的旋涡之中，是我之过，蚩梦，我向你发誓，你很快会从这个泥潭里抽身的……我知道你不会再信我，可我会以我的命护着虺王性命，不让任何人伤他一分一毫，我求你，什么都不要再做了，让我来做。”
蚩梦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望着眼前的人。
面上满是悲切的人心底却是寒霜遍布。
这样的话她上辈子也曾听过。
那时少年望着她时的眼神也是这般。
挣扎，不忍，悲伤，却也热切而充满了希望。
他挣扎于自己的背叛，不忍于她的悲痛愤恨和她父亲沦为阶下囚天翻地覆的境遇，悲伤于他从来不愿做这样的事情却被现实逼到无路可退。
却也热切于——
毒王八夺了她父亲的权利，真正意义上的一统娆疆，并且将最重要的兵权尽数交给了他，身为娆疆少祀官的他终于有了可以与乱军作战的权利。
渴望着绝对力量平定边境守护族人安稳生活的阿郎就这样带着对和平生活的希望，一步步地沦为了毒王八的杀戮之刃。
多天真啊。
可是少年的天真又有何错？
凭什么被嘲讽被利用被骂活该，独自一人在无声的黑暗中无人在意地死去。
不得正名。
不得善终。
紫红血海，暗潮涌动。
粉面桃腮，晶莹滑落。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毒王八心怀恶意，不仅要我老爸的权利地位，还想借机要他性命呢？你阻止的了吗？他将兵符交予你，是因为他武功不济常年制毒身体颇弱出于信任让你掌管娆疆兵权，还是因为知晓你心思纯良只要以娆疆为名便能加以控制，即满足了你的心愿让你上阵杀敌他稳坐后方分毫不亏，也以此让他以后所做恶事与你再也脱不开关系？”
尤川看着眼前的人褪去了那雾气之后冷硬到隐露锋芒的眼神，惊疑不定。
“这是谁告诉你的？”
蚩梦不通政务，怎会知晓这些。
少年眼中的错愕让有那么一瞬真情流露的少女心猛地一惊。
她眨了眨眼垂下了眼眸避开了尤川的眼神，深呼吸了一口气，心念意转间已又佯装出了那副倔强模样。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想的。”
尤川见蚩梦明显不愿正面回答，想到虺王还有诸多旧部在外，猜测许是她已经和他们联系上了，那些人想要借着蚩梦的口来劝说他。
他心中那点疑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山石压迫的沉重。
夜风吹来，林间叶动。
烛火摇曳之下，映出二人竹墙之上的影绰约摇曳。
尤川沉默地将手中还温热的茶盏塞入蚩梦的手中，在她眼尾绯红定定地抬眸看他时，他望着她，第一次对着她流露出了眼底的苦涩。
“纵然义父并非纯善之人，可虺王是他胞弟，他绝不会手刃血亲，他身为娆疆毒公，也绝不会不顾族人们的安危，出卖同胞。”
这是一个娆疆人，不，这甚至是作为一个人最低的底线了。
尤川并非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信任蚩笠。
从小在蚩笠手下艰难长大的阿郎难道真的不知晓自己的义父是什么样的人吗？
尤川怎会不知蚩笠心狠手辣，性子反复，所言三分真七分假。
他只是相信。
他至少，还是个人啊。
他做不出手刃血亲，出卖同胞的事情。
尤川生为娆疆少祀官并非只是一个傀儡，他本身具有政治博弈的资本，否则蚩笠也不会想着拉拢他。
尤川想的从来都是自己虽迫于无奈选择了跟随义父起兵，可只要娆疆平定后他绝不会再任由义父独揽大权，到时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护虺王。
蚩梦明白了。
她终于什么都明白了。
她终于懂得，为什么上一世，她拼尽全力声嘶力竭甚至痛哭流涕期望着他能回头相信自己不要相信毒王八，他明明那样不忍，却还是坚定地走上了那条绝路。
纵然是她，也无法拉住他。
因为不只是为了娆疆啊。
因为尤川其实远比她所知地更早的已经明白了蚩笠的欺骗，他甚至是自己心甘情愿地走进的蚩笠给他编织的陷阱之中。
只因那刀尖上的蜜果是可以平定娆疆的权利，是可以维护族人的兵力，是他可以一展所长为了族人厮杀的机会。
所以他刀口舔血。
甘愿入局，九死不悔。
他不是天真。
他是赤诚。
他什么都想到了。
却唯独不曾料到自己的义父泯灭人性，猪狗不如。
他待他如父。
而他自始始终，以亲情为网，笼住他的心，将他打磨成了他毕生最骄傲的兵刃。
他错了吗？
那一世，后来很多人都在讨论。
他们说他识人不清，两方摇摆。
善不坚定，恶不到底，自戕而亡，是他最好的结局。
可那个十八岁的阿郎，自始始终只是拼了命地想要护住他的家乡族人，哪怕满身脏污堕入泥泞无人谅解被辱伤害，始终不在意。
他的义父骗了他。
他的一道光熄灭了。
他的妹妹怨恨他。
他的另一道光也熄灭了。
最后自戕的时候。
你到底……
在想些什么呢？
你后悔吗？
你恨他吗？
你……恨我吗？
若是再早一点，你看到我抛弃你去寻另一个人，你会不会伤心。
若是再晚一点，你到了十二峒人事不知，最后无声逝去时，无知无觉，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不……
不是的……
老锅锅说，你那时还有话要和我说的。
可是我那时不在你身边。
那时的你还能辨认出在你身边的人是谁吗？
你知道那是老锅锅不是我吗？
为王二十年，被称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王。
那花团锦簇却孑然一身，每一日每一夜都在无望的时光中逐渐窒息的娆疆的年轻的王。
眼中泪水汹涌而出。
“蚩梦……”
尤川见状心中一疼，下意识地想要抱抱她安慰她，可无论是男女之别还是现如今他们的立场他都没有资格再这样做。
蚩梦颤抖的双手轻捧上他的脸。
掌心是柔软温热而非是僵硬冰冷。
她整个人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的灵魂被那漫长等待的无望悔恨啃噬得失声痛哭。
可另一半的灵魂却冷静沉着到竟然这样了还能继续骗他。
“我不是想要和你赌气，也不是故意要折腾你，只是我一闭上眼……梦里梦到的全都是他们要杀我的狰狞模样，我知道那是你的义父，你不信我信他我不怪你，可是我真的忘不了他对我的杀意……这里明明是我的家，可是一切都那么陌生……就算你和我说那些都是你的人，你相信他们，可是我不敢相信他们，我只相信你一个人，我真的好害怕，你陪陪我好不好，就像小时候那样抱着我睡好不好？不要再抛下我一个人了。”
尤川看着蚩梦说着说着崩溃地哭着扑到自己怀里，她滚烫的泪水狠狠地灼痛了他的心。
他心疼得呼吸都撕扯着痛，一边笨拙地拥住蚩梦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一边慌忙地连连应声。
“好好好，我陪你，不哭了好不好……对不起，都是我将你害到如今这般地步，你再等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哪怕是用我的命换虺王的命。我向你承诺虺王一定永远是娆疆的虺王，你也永远是娆疆的圣女，一切都不会变，等这些事情全都平息了，你很快又会过上原来的快乐的无忧无虑的生活的。”
蚩梦靠在尤川怀中闭上了眼。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可以堵住自己的耳朵。
因为尤川慌乱无措间对她的每一句承诺都让她无法克制地想到那一世他们最后的结局。
他越真诚。
她越心痛。
不该这样的。
他不该落到那样的结局的。
感觉到怀中的人哭声小了，尤川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叹息着将她已经打翻的茶盏捡起，试着拉动那被泼湿的被子，柔声安慰道：“好啦，不哭了，否则明天就要头疼了，我再给你重新倒一杯水顺便把这被子换一下。”
蚩梦哭得大脑发胀，呼吸一阵一阵的。
尤川见状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在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他时，少年望着她笑了起来，清澈的少年眼中满是温柔和爱意。
“看看都哭成小花猫了，我去给你打盆水先洗个脸然后再睡好不好？”
话音微顿，少年的脸暗暗有些发热，又道：“我陪你睡。”
蚩梦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恍惚地点了点头。
待尤川换了湿掉的被子，重新抱出了两床新的被褥，并且去给她打了水洗了脸之后，蚩梦双手托着温热的帕子，终于回过了神。
尤川接过蚩梦洗过脸的帕子，将一杯温水送到了她手中，而后起身去清洗帕子整理洗漱用具，蚩梦痴痴地看着他，掌心茶盏传来的温热真实，陌生，却也本该是最熟悉的模样。
她低头小口小口地抿着，只觉得那温水甜得苦到了心里。
她的眼眶发热，心颤抖得厉害。
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她早已忘记的支离破碎的回忆。
他其实一直对她很好很好啊。
好到一杯茶的温度，食物的酸甜苦辣，只要经过他的手，永远最合她的心意。
可她从未注意更未在意过。
她也想到了在后来没有了他的那些日子里。
她觉得孤单，是因为她自己把所有人都排除在了她的小世界之外。
但在她的小世界之外，也有很多人对她好。
希和，阿昼，龙锅锅。
他们的关怀无微不至，只是却再也没有人会细致入微到这种程度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好像有无数条，却也只有一条。
因为漫长的一生会认识无数的人。
可是对自己而言最合适的最好的，只有那一条。
断了，任是其他的再好，也不再是他了。
尤川回来的时候便看到蚩梦呆呆地喝着水，眼尾红红眼中水润，在看到自己时望着自己的眼神满是留恋不舍，想到这些日子她所经历的一切，尤川又是心疼又是心软，那些礼教全都被抛到了脑后，他自然地伸手轻轻抚摸着她毛绒绒的发，望着她的眼神温柔到不可思议。
“睡吧，我永远在。”
蚩梦眼眶一酸。
有那么一瞬她差点脱口而出他明明后来不在了。
可是想到那怎能怪他，甚至于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自己也是推动那个结局的刽子手，蚩梦哽咽着点了点头，一脚把尤川放在床上的其中一条被子给踢到了床下，不待尤川弯腰去捡，她已扑到了尤川怀里双手死死地搂着他腰，不让他动。
尤川看着怀中蚩梦孩子气的动作，心下有些好笑却也更加难受了。
他也不再搭理床下的被子，就这样任由蚩梦抱着，用一只手抖开了床上的另一条被子，将被子盖在他们两人身上，而后拥着蚩梦一起倒在床上。
他的手很有分寸，除了搂着她的腰，其他不该碰的地方一处不碰。
若非是蚩梦探出了他的心意，任是别人再怎么说尤川对她从不只是兄妹之情，她怕也是不会相信的。
现在想来。
当初她为什么竟然一直会觉得尤川对她只是兄妹之情呢？
是她太迟钝。
还是他一直这样，对自己严苛到甚至从细节上控制着自己不敢露出分毫情意。
而她少时最爱热烈，追逐渴望着他人烈火般熊熊燃烧的炽热的爱意。
以为这就是爱情的模样。
却不曾想过，见到过，有人的爱意如火，却似涓涓细流，无一处是他，却处处是他。
夜已经很深了。
身边的阿郎闭上了眼，呼吸平稳，却并未睡着。
蚩梦听得出来。
这一刻她突然有点想笑。
她想。
没想到吧尤川锅。
在你不在之后，我武功大成娆疆第一，如今就算是回到了少年时内力稀薄的身体里，五感也远非以前的我可比，我也曾想过你若是知道我后来那么厉害了会是什么表情，却不曾想我无法告诉你我的秘密，而这五感也是被用来先查探你。
既然你要装睡。
那我就当你真的睡着了。
蚩梦从他怀中起身，少年的手搂得很松，她一动他便顺势松开了。
蚩梦心中冷笑。
一道月光从屋外落入室内，照出紫色床幔间逐渐交叠的二人身影。
蚩梦缓缓俯身，紫发如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落在少年肩膀脸侧，少年纹丝不动。
蚩梦唇角笑意愈浓，左手支撑着身躯，右手食指轻触尤川面庞。
微凉指尖从他的眉缓缓地落到了他的鼻尖而后落到了他的唇上。
就此停住。
真好。
不是脸色青白，
不是指尖拨动黄土染血的恨，
不是不敢细看他生了尸斑的悲，
更没有黄土掩埋时她看都不敢看一眼的怯。
这个时候的他还活着啊。
这个时候的他……
——爱我啊。
我的哥哥对我是男女之爱啊。
蚩梦眼睫微颤，缓缓低头。
她喜欢他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
二十年，她没有一日不想念他。
她爱他吗？
她无法回答。
但重要吗？
无论是何种感情，这辈子，从睁开眼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她就下定了决心，她要一辈子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哪里都不让他去。
外面那样危险。
他那样善良好骗。
万一没有她在身边，他又被骗又受伤又走上了绝路该怎么办？
可他是高空翱翔的鹰啊，她不想折断他的翅膀将他变成没有灵魂的傀儡禁锢在自己身边。
她舍不得也做不到。
那就用爱吧。
以爱为引。
以爱为线。
一头是你，一头是我。
只要我牵引着这条情丝，无论多远，你都会回到我的身边。
快乐，自由，随心所欲。
却也有家，有归属，有温暖，有在意你的人。
蚩梦缓缓阖眸，放下了手。
呼吸相近，咫尺之距。
在她的红唇即将要贴上他的那一刻。
闭着眼的少年仿佛是睡梦中无意转过了头，蚩梦动作顿住，定定看他。
呼吸平稳闭着双眼的少年眼睫在颤。
蚩梦只愣了一瞬就突然明白了。
她无声地笑了起来，眼底有隐约晶莹闪烁。
她想。
还是她想得太浅了啊。
怎么能只用爱就捆绑住他呢？
在他觉得不可能的环境下，他会挣脱的啊。
那就再进一步吧。
十八岁的阿郎懂吗？
三十八岁的阿娅懂啊。
“尤川锅……”
她学着自己少时的模样，声音软绵甜蜜，仿佛是睡梦初醒，还带着一□□人的哑。
“……你身上好烫啊……你热吗？”
……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共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