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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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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的灯光苍白而冰冷,像是永无止境的白昼,模糊了时间的流逝。
小泉浅乖巧地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已经记不清自己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她看着祖父消瘦又满是皱纹的睡颜,握着他苍老干枯的手掌,想要把自己掌心的温度渡给对方一些,然后贪心地想着,祖父只是睡着了,一会儿就醒了。
这个在位时间最长的总理大臣,曾经把守日本政坛,风光无限的家主大人如今正躺在病床上,像个平凡又普通的老人,呼吸均匀却微弱,各种医疗设备在他身边规律地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催促着生命流转的倒计时,残酷又清晰。
窗外,东京的夜色渐深,昏暗的灯光在远处交织成朦胧的光海,压抑地人喘不上气来。
小泉浅感受着祖父微弱的脉搏,樱唇苍白无力,眼神黯淡。
“你会好起来的,你答应过我的,不会丢我一个人。”她失魂落魄地低着头,单薄的小身板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脆弱,“呐,祖父,只要你好好的,我就答应你好不好?都听你的,我不惹你生气了。”
她的目光落在祖父苍老的脸上,心酸委屈地眼角泛红。
小时候他总是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陪她在庭院里看夏天的萤火虫。如今,疾病却将他禁锢在这张白色的病床上,连睁开眼睛都成了奢望。
小泉浅制服裙外面穿着简单的米色针织衫,柔顺的发丝松散地扎在脖颈,几缕碎发垂在耳畔,小脸苍白,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睡眠不好,眼下浮现出淡淡的青影,疲惫又不安。
要是不离家出走就好了,不该和阿冲吵架的,这样祖父就不会病倒了…
自责和内疚充斥在胸口,让她抬不起头来,就在这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她的思绪渐渐聚拢,模糊的视线找到焦点,她用僵硬的指尖滑动,接通电话。
“在哪里?”赤司征十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医院。”小泉浅回答,嗓音有些沙哑。
赤司征十郎片被气笑了,“你不会在那里坐了一整天吧?”
小泉浅抿着嘴,脸庞清丽,沉默着不说话,却无疑是默认。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我晚上住在医院陪祖父。”小泉浅的眼眶突然红了,她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泄露情绪,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她这才想起,自己从中午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赤司征十郎道,“我在医院的停车场,下来。”
“可…”没等小泉浅回应,电话已经挂断。
这就是赤司征十郎的风格,果断,不容置疑。
小泉浅凝视着手机,很久没能说话,只是盯着被挂断的电话发呆。
她张阖着软糯的唇,欲言又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纠结过后还是决定放下老人的手,细心地帮他掖好被角,“我去跟阿征说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最后看了一眼祖父安睡的容颜,转身离开病房。
夜晚的凉风迎面扑来,当她小跑喘息地来到医院大门时,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台阶下方,后面的车窗被摇了下来,露出轮廓分明的俊美侧脸,小少爷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白皙如玉的脸上,勾勒出精致的鼻梁和不悦的薄唇。
他穿着低调奢华的深蓝衬衫,领口微敞,露出流畅的下颌线条,即便是这样简单的装扮,也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清贵矜雅,高不可攀。
小泉浅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明明是相处两年的同学,她却感觉陌生又熟悉,一步步走下台阶,每靠近一步,都能更清楚地看见他。
赤司征十郎似乎察觉到她的靠近,抬起头来,异色的双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城府的冷金和蔷薇红色揉杂在一起,那双眼睛曾让她心动,如今却——
“阿征你戴美瞳是不是漏了一只?”小泉浅才注意到。
“……”赤司征十郎。
司机死死地捂住嘴,虽然背对着自家少爷,肩膀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忍住,绝对不能笑。
赤司征十郎淡淡地扫了眼前排的后视镜里偷笑的内藤先生,又抬眸看向罪魁祸首,“这么久了,真难为你能注意到。”
“这是什么流行吗?只戴一只,金色虽然也很好看啦,但会不会对眼睛不好?”小泉浅托着下巴,歪着头认真地思考。
赤司征十郎不想再继续这个愚蠢的话题,“晚饭吃了吗?”
小泉浅的肚子一听这话,更是饿的咕咕叫了,她老老实实地摇头,“忘记了。”
赤司征十郎轻笑,“让我猜猜,你的午饭不会也忘了吧?”
明明是反问的句子,却是陈述的语气。
小泉浅停在车门外,头越垂越低,“祖父一直不醒。”
“上车,我带你去吃饭。”
“我想住在医院陪祖父。”
“吃完饭我送你回来。”
小泉浅固执地不为所动,“医院有晚餐的。”
“或者我陪你上去,看着你吃?”赤司征十郎缓缓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淡淡道,“正好有机会,我也可以去拜访一下浅泉你的祖父?”
明明是平静的商量,却句句都是危险的试探和不显山不露水的威胁。
小泉浅垂在两侧的手攥成拳,退让,“只是吃饭。”
夜晚的风吹动赤司征十郎蔷薇红色的发梢,那一刻,他像是从画中走出的神明,遥远而不可触及,他低低地笑了,“我还能绑架你不成?”
小泉浅闷不吭声地拉开车门,俯身靠近,皮革座椅散发着淡淡的高级香气,“你往旁边坐坐。”
夜晚的风再次吹过,带着徐徐凉意。
赤司征十郎唇角轻勾,形成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他配合地把手中的工作全都堆到一旁,坐到了旁边,“内藤先生,麻烦你了。”
“好的,少爷。”
车辆平稳地启动,东京的夜景在车窗外流淌而过,霓虹灯的光芒在车窗上划出一道道彩色的痕迹,空气安静,小泉浅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笑了,不再是社交场合那种礼貌而疏离的表情,而是真实的,带着温度的微笑,“我和风间分手了。”
小泉浅猛的抬头,艰难地组织语言,“你,是说…”
赤司征十郎平静地打断了她所有的疑问,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要和我交往试试看吗?”
小泉浅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切不是梦,曾经她最翘首以待的事情成了真,可是第一反应却不是开心,而是慌乱无措,“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赤司征十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问题,我希望用很长的时间来回答你,现在你只要告诉我,愿不愿意?”
小泉浅积累的疲惫席卷而来,但内心却是陌生的不安,祖父病重的阴霾笼罩着她,家族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还有阿冲…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拒绝的话语已经到了舌尖。
“我…”刚发出一个音节,声音干涩。
就在这一刻,赤司征十郎忽然倾身向前,他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后颈,阻止了她后退的可能,然后准确地覆上了她的唇。
小泉浅猛地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是一个并不深入的吻,甚至可以说是克制的,他的唇微凉,带着他身上特有的白玫瑰冷冽气息,与她温热的唇瓣相触。
没有强迫,没有掠夺,只是一个简单而坚定的触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成为模糊的背景,车厢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组织好的拒绝言辞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击得粉碎。
赤司征十郎缓缓退开,异色的双眸凝视着她,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纤长的睫毛和瞳孔中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
小泉浅的呼吸急促,唇上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她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眼中满是茫然和混乱,然后就像被什么触发了一般,电话里那个陌生女孩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回响起来。
“阿冲,有电话找哦。”那甜美的,带着亲昵意味的称呼。
接着是阿冲的介绍,“我的新女朋友,秋元凉。”
幻想了一整天的画面随之浮现:阿冲刚沐浴完,发梢滴着水,一个陌生的女孩坐在他的房间里,自然地替他接听电话,那种亲密无间的氛围像一根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刺入她的心脏。
她被抛弃了?
那个答应她会永远站在她身后的阿冲有了爱人,他有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跟她在一起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祖父病倒了,他也就不用像小时候那样演戏了。
他不喜欢自己,他和她在一起是因为继承权,因为祖父,因为她姓小泉…
一种尖锐的疼痛混合着强烈的委屈和不甘席卷而来,他根本不喜欢自己,他从小就不喜欢笨蛋的!
如果…她接受了阿征,是不是就能向他证明,她尊重他的选择,也愿意放手?是不是就不用害怕被抛弃了?是不是就能告诉他,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这是一种幼稚的报复,也是一种绝望的自救。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视线模糊,张阖的唇,颤抖的哭声都被堵在喉咙里。
赤司征十郎那双异色的金红瞳仁平静无波,似乎刚才那个吻和此刻的等待都只是他精密计划中的一环,他像是一个抛出了诱饵的猎人,耐心等待着猎物自己走入陷阱。
小泉浅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上眼眶,她倔强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迎上那洞察一切的目光,用一个极其轻微的字节,给出了回应,“…好。”
赤司征十郎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别的什么,他缓缓直起身,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恢复了那副矜贵疏离的模样。
他淡淡地说,听不出喜怒,也完全看不出交往的喜悦,“刚才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小泉浅低着头,躲避着对方的眼神。
“是吗?”
两人之间只剩下了沉默。
小泉浅紧紧地攥着裙摆,目光黯淡,刚刚的后悔和冲动全都涌了上来,“阿征我…”
我可能…喜欢的不是你。
赤司征十郎拿过平板电脑,打断了她想要反悔的话,他的视线落在漆黑一团的屏幕上,语气平静地吩咐内藤先生,“去银座的那家法餐厅。”
“是,少爷。”
车辆再次平稳地启动,汇入东京夜晚的车流。
小泉浅蜷缩在座椅的另一端,将脸转向车窗,无声地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
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她答应了。
她怎么能答应呢?
她不应该答应的。
冰冷的空洞和更深的迷茫充斥在小泉浅的脑海,整个人就像一只斩断牵线的风筝,却不知将要飘向哪里。
赤司征十郎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冷静而莫测,无言的怒火却翻涌在心中,嫉妒几乎扭曲了他表面伪装的温和。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场交易的开端,或者一盘棋局的落子,他利用了她的冲动和对藤田的不安,他设好了局,他的目的如愿达成了,他应该满意的。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空调系统发出微弱的声响,两个人各怀心事,一段建立在冲动,报复和复杂算计之上交往的关系,就此拉开序幕。
未来的路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