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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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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去,气候越是凛冽寒冷。冬春交接,饶是庄玹这个不怎么怕冷的人,一行至连州地界,裹得也比平时厚实了些。
而众人眼中一向虚弱的宁熙灼竟无任何不适之处,连风寒都未感染上半分,捂着手炉精神极佳。直至抵达连州,进了又一处宅院门,轻荷都在感叹净渊怕不是真的华佗在世,才这般医术高超,妙手回春。
“别拍和尚马屁了,可能是我暂且习惯了严寒所以没发病。”宁熙灼无所谓地对轻荷说,“你倒不如祈祷一下,之后回了都城,我别又昏个两三天才好。”
转身他就想解了披风,手指刚缠上领口系带,就被庄玹一把拍了下来,低声说:“刚进屋,等会儿再脱,小心着凉。”
宁熙灼悻悻松手,这人怎么听上去还有点不高兴呢,他这不是没生病吗?一旁的轻荷看了直笑,他只好接着找净渊的茬:“和尚,你在大宣到底有几处房产?”
他以为他宁狡兔已经多窟多到令人发指,但跟净渊一比,他那些临时的召集点根本不够入人眼。
就说丰州那宅子和眼下这间,即便是暂时租赁,所需之物也应有尽有,总给人一种安居此地已久的错觉,何况都城那被外人称之为“宁宅”的屋子,更是实打实以净渊的名义置办的。宁熙灼十分怀疑净渊只要途经哪座城办事,他在那里,就必定会有一套房。
他在盘算以后有没有机会磨得和尚过一套房产给他。
“这个问题,我想殿下应该能回答你一二。”净渊瞟了他一眼,面无波澜道,“下次殿下宣见你的时候,你别让庄玹一个人去,问问他便可。”
轻荷大笑着走远,去替他们把行装整理好。庄玹无奈地看了看他俩,也跟着轻荷一起收拾去了。
“……殿下果真爱民如子,是我忘了殿下本就仁心仁德,我真是罪该万死。”宁熙灼皮笑肉不笑。
也就是眼前站着的是净渊,但凡换成朝中任何一个长袖善舞的官员,听见他这口吻,都得参他个“以下犯上”的不敬罪名。
他差点忘了,景王殿下都能给他送果干蜜饯,净渊是办公差,拨点款租两间舒适屋子怎么了?太合情合理了!
宁熙灼难得有了一丝人与人之间还真不一样的感慨,也不知道是在对比谁和谁。
轻荷端来泡好的热茶,众人在前厅坐下,宁熙灼开始分析起净渊的话来:“那照你这么说,明启宗还有后人在世,而且势力还不小?”
净渊不置可否:“明家的精英早就一个未留,家中有后辈不错,但基本已无力回天,明启宗合该当年就彻底没落了。”
“只是现在又死灰复燃,看样子仍然沿袭了宗门的形式,至于他们如何发展成这般规模的,尚不可知。”
之前净渊说,朝中有人将手伸到了江湖,妄图勾结长天门同他碎玉对峙,想来想去,都只能是景王那位好皇兄,奕王殿下能干出来的事。
二人幼时也算兄友弟恭,可陛下逐渐年迈,而被权势浸养着长大的皇子们,便逐渐分道扬镳,针锋相对了起来。
如今奕王和白洵意勾搭到了一处,所谋之事堪堪显露,宁熙灼只当白洵意终于舍得丢下脸面,抛弃虚伪的清高,想要凭借更多权力来维持家族长久的荣耀。可这个档口又有明家的人冒出了头,很难不让人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奕王和白氏的手笔。
按照明家人的特性,找宁熙灼寻仇是必然的,但他们未必就肯听从他人安排。
以宁熙灼对他们的了解,明家该如同老宗主当年那样,不可一世地想要除掉宁熙灼和碎玉,再借赤翎和无名经,与长天门分庭抗礼才对。
“所以,边境异动到底和他们有没有关系?”庄玹再开口,“明家若只为报仇,他们的目标便只是碎玉。还是说,只要能达到目的,与他人勾结,又或是中途会造成其他什么影响,他们根本不在乎?”
净渊点点头,赞同了他的话:“不管是明家为之,还是他人为之,若涉及到大宣安危,殿下绝不会放任不管。至于个中恩怨,殿下说了,你们自行解决即可。”
庄玹神色一凛,继续说道:“哼,妄动国土其心可诛,这些人再有本事,也休想躲过律法制裁。”
宁熙灼听在耳中,心觉庄玹对故土多少还是有点感情,若连州有异,离得最近的丰州想必也难逃牵连。
还真有些忧国忧民的少将风采。
这厢轻荷却偷偷和净渊念叨起来:“二爷真的拒绝了秦大人他们的有意招徕吗?我看二爷很有一将之主的气魄啊,您说是不是……”
净渊:“……”
庄玹:“……”
当他聋了是不是?
宁熙灼才有点不是滋味,听见这话顿时无名火起,噌的一下站起来,撂倒一张凳子后,当即就要回屋。
“明家活不得多少时日了。”走之前他又恶狠狠剜了轻荷一眼,撂下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直往房间奔去。
若是眼刀有实型,她当下已该全身都是血窟窿,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天地不应。
“……”净渊重重一叹,“阿弥陀佛,女施主,今后你若有不测,贫僧是万万超度不了你的。”
轻荷根本没把宁熙灼的威胁放在眼里,她的好二爷已经风风火火追了上去,哪能给宁熙灼灭口的机会。
她没心没肺地冲净渊回了个礼:“多谢师父忠告,小女命硬,逢凶定能化吉。”
离她香消玉殒起码还得好几十年呢。
宁熙灼步履飞快,转眼就躲进了自己屋子,刚要关门,一只脚便踏了进来,房门被那长腿这么一挡,生生卡住不能再动。随即,庄玹整个人就势挤进了屋,大门迅速被关上,哐啷作响。
还没等他开口,宁熙灼率先发了难:“你到底想不想从军?”
“不想。”庄玹答得干脆。
他语气太冲,后知后觉才发现话中带了点质问的意味,可他凭什么质问庄玹,难不成真要他陪自己不得善终吗?
可宁熙灼又不是个弯弯绕的性子,他不喜欢有话藏着不说,哪怕要他面对最不想面对的结果,他也会觉得这是命数安排至此,不得不认。
天生颠沛流离的命,他留得住谁?
两人沉默许久,宁熙灼的态度才一点点软化下来,想要说些什么,听上去却总不那么自然:“我、我不是要逼你,只是觉得你不该如此。如果你想……”
如果庄玹真的想,他可以放他走。
他身板挺得笔直,衣袖里的拳握紧了又松,就像蜷缩在自己世界里的刺猬,炸开满身的刺,来抵御外界的一切伤害和困扰。
只要他的领土不被侵犯。
不被掠夺过境后,又留下一地狼藉。
片刻之后,庄玹轻轻一叹,往前一步拥了上来,温暖的怀抱为他挡下彻骨的风,也拥住了他所有的叫嚣和抵抗。
宁熙灼轻微一颤,却没有挣脱。
“我说了不想,就是从前不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你没有逼我,我也没有被迫放弃什么。”
“是我愿意的。”
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轻缓响起。
因着两人毫无间隙的拥抱,庄玹说话时,起伏的胸膛也贴着宁熙灼在震动,震得他心口发烫,耳根也发烫。四肢百骸仿佛都要被炽烈的岩浆给灼烧融化。
屋外狂风依旧呼啸肆虐,从遥遥边界,吹上城楼高墙,不见春色,不破坚冰;
屋内枯枝借着春风一路疯长,攀上心头,开出了纠缠入骨的花。
感受到怀中人终于慢慢放松,庄玹也将人放了开来。
庄玹未说出口的话其实还有很多,只是有些没必要让宁熙灼知道,而有些,还没到时候。眼下,他只需要宁熙灼确信,无论如何他都会一直在他身边,就够了。
“不生气了?”庄玹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问道。
宁熙灼的耳垂已经鲜红欲滴,让人想视而不见都难,可他却更习惯看向那双黑得毫无杂质的深邃眼瞳。
旁人只道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久了,就像陷入一片毫无波澜的绝望深渊,永远猜不透这个人在想什么,恐惧与黑暗漫无边际。他却总乐意再往尽头处去探寻,那里渺无人烟,只有宁熙灼藏得极深的情绪在沸腾翻涌。
他好像快要窥见天光了。
宁熙灼不用手摸都晓得自己脸也在发烫,但他不会承认。
千错万错,都是明家的错。
“轻荷最近是懒了些,派她去盯一盯明家吧。”宁熙灼不敢看他,僵硬撇过头,当机立断安排了轻荷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活儿,“好歹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身轻功,不练练都要荒废了。”
身为碎玉的一员,她怎么能不为大公子排忧解难?
庄玹哪能听不出他在借机报复,却只顺着他的意思,笑着往下接:“轻荷聪明,断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他也一点都不觉得他俩这种行为,是在欺负轻荷这个弱女子。小丫头鬼精得很,况且她并不弱,她那身步法就是跟在宁熙灼后面练出来的。就算被发现了要逃,当今世上能抓到她的,除了宁熙灼,怕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几个。
用过晚饭后,轻荷正要收拾,宁熙灼幽幽宣布了委派给她的任务,听过之后,她一个手滑,筷子噼啪掉了一桌。
“怎么是我?”轻荷茫然,但没一会儿她就转过弯来了,敢情这是公报私仇呢?
“不是,公子您等会儿……”
“可以等,不着急,允许你在连州多逛逛,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宁熙灼狠出一口恶气,十分愉快地拉着庄玹走了,只有净渊还坐着喝茶。
“他什么意思?”轻荷转向净渊,试图剖析一下宁熙灼话语中,那点昭然若揭的恶意。
净渊站了起来,从袖中摸出一本经书塞到轻荷手里,转身也要离开,被轻荷拦住:“……这又是什么意思?”
“消除业障,净心。”
她净不了心。
她现在叛出碎玉,请问会被他们三个联手暗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