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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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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热闹早在上元灯会结束的那一刻,就慢慢落下了帷幕,家家户户又开始为了来年的生计而辛勤奔波操劳。
同样操劳的,还有被迫出来当探子的轻荷。
她在宁熙灼房门前蹲了一天,哭嚎着哪有大过年把小姑娘赶出去做苦力的,明家就算再不喜年节,总不至于这两天就鬼迷了心窍,跑来下战书吧?谋反和寻仇都得有时间准备才行啊!
可宁熙灼是什么人?任凭门外哭天喊地,他自岿然不动。正好,不用吃饭,也不用出房门,省了他多大的事儿。
从日出东方蹲到日落西山,就连吃饭,轻荷都是端着个碗,盘腿坐在地上,边吃边和屋里的宁熙灼打商量。说得她嗓子都要冒烟了,宁大公子依然充耳不闻。
眼看着熬到天黑也没熬出个结果,轻荷终于决定放弃这个不现实的幻想。靠自己是行不通的,她必须去找援军。
于是她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敲开了庄玹的门,开口就是:“二爷,公子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庄玹哪里看不出来。
只是宁熙灼铁了心要治一治轻荷,毕竟他才是碎玉的主人,下达命令本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哪怕看见他把自己关了一天都不为轻荷所动,也只能由着他去。
庄玹本想着晚些时候找机会去给轻荷求求情,也担忧宁熙灼整日未进食伤身,小姑娘便愁着张脸,上门求助了。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便见她那好二爷,风一般就冲了出去,进了那间一整天连条门缝都没给她打开的屋子。又过了片刻,庄玹从门内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冲她招手。
“他同意了,上元节后你再去吧。对了,厨房还有吃的吗?有就端一些来。”说着就又缩回了屋内,也不知道两个人在嘀咕些什么。
等到轻荷将剩余的一碗鸡汤热好再端回去时,庄玹接过后,便再度嘱咐她早些休息,这几日好生放松一下,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门再次关上后,轻荷还处在一种极度不可置信的状态下——
这就同意了?那她瞎忙活一天是为了什么?早知道她就早点来找二爷了啊!
她还有句话,眨巴着眼,瞧了庄玹许久,但她不敢说:“我觉得您真的可以篡位了,公子什么都听您的。”
这一拖,纵使轻荷百般不情愿,日子还是拖到了正月十六。
刚回到正常生活的百姓们,心情还有些懒散愉悦。食客手捧夜宵小吃,步伐轻快踢踏,从这个摊铺窜到那个摊铺,摊主们互相搭着话,字里行间,便是最朴实平凡的人间心愿。
这份平凡却没传到城郊一处去。
男子身材有些瘦削,望着窗外的圆月发呆,像是在与某人说话,又像在说给自己听,喃喃如诉。
“当年父亲和我们也曾一起赏过花灯,师叔师伯们还说,要替我向许家小姐提亲呢。”
“聘礼都早已备好,就等着他们回来了。”
“只是这一切,都毁在了宁熙灼手上。”
那人回忆起过往的时候,面色有些动容。那些曾经温馨过的场面浮现在他眼前,恍惚之间,他似乎又看到了昔日宗门潇洒立于江湖的快意,父辈和师兄弟们对自己的关切,和心上人欲语还休的羞怯与爱慕。
他也曾是个什么都拥有的世家公子。
暗处的人亦似想到了什么,呼吸一顿,却很快就将这点不值一提的念头挥散去,从容对男子说道:“明宗主大义,看不惯那等阴险做派,替天行道实乃英雄本色,可惜最终仍是被小人所害。”
片刻,又淡然补上一句,“明公子放心,你且大胆去做,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明榕看了这人一眼,露出个带着些苦涩的笑,回道:“多谢白师兄。那白……宁熙灼欺人太甚,若此番得偿所愿,能取他狗命向我明家谢罪,明某今后任凭公子驱使。”
清俊男子含笑示意,只是这笑浮于表面,比那拢不住的薄雾还缥缈,一吹就散了。
明榕并非不知,眼前这人较之于他,对宁熙灼的恨只多不少。他本无意插手两人之间的纠葛,他的初衷只是想找宁熙灼报仇,仅此而已。
他们明家,本该是和长天门并驾齐驱的存在。
明家宗门名号明启,以宗主同名而立,建宗以来十余年,不说如同百年世家那般实力雄厚,但也逐渐形成一派风格。是以明宗主认为,日后明家也定当流芳百世,享众人推崇。
可不止明启没想到,明家所有人也没想到,明启宗竟栽在了黄口小儿手上。一门四十余精英,从宗主到排得上名号的弟子,无一幸免,被碎玉屠了个干净。
江湖纷乱繁杂,哪有什么秘密可言,当消息传出的时候,明启宗已由盛转衰,尽管家中尚有一些还未正式拜师的闲散弟子,能扛起家族大旗的,却只剩一个明榕。何况明榕虽为宗主之子,资质却稍显平庸,根本不足以支撑明家回到往日风光。
一夜之间,明启宗就这样悄然没落。
而碎玉从此名声大振,尤其那位宁大公子本就神秘莫测,经此一事,便让人更不敢再去轻易招惹,毫无悬念,成为了当今江湖上的头号危险人物。
直到过了几年,颓丧于家族衰败,又心有不甘想要雪恨的明榕,被人找上了门,说可以帮他对付宁熙灼,便是眼前这位长天门的师兄。
“哔剥——”
豆大的烛火跳了跳,明榕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不再去想明家和长天门的关系,只要能除掉宁熙灼,被谁利用,他都不在乎。
“近来连州有异,公子您也……知晓吗?”明榕沉思半晌,斟酌应该怎么问他。尽管当下他受制于人,本不该知道太多除了自己能做的事以外,不配他管的动向。
男人并未正面应答,只沉声回道:“你不必在意,自有其他人处理这些事。你要做的只是将我教与你的学会,你能力不差,缺的是经验。”
像是又思及什么,这人面上又多了些冷笑:“宁熙灼状况很不好,已经许久不用剑,他从我白家学到的东西就那么些,你如今没必要怕他。”
明榕仍有些犹疑:“可那庄玹……”
非他怯懦,传闻宁大公子诡谲狠辣,而这位庄二爷,却也不是个善茬。
宁熙灼自身不出面已久,谁人不知碎玉现在几乎都听庄玹的。他可不像宁大公子这个随时要死的病秧子,内劲十足,出手凌厉又残忍,无外乎有人言,若是被碎玉惦记上了,自杀也比落在庄玹手上好。
更有人言,总有一天,庄玹会取代了宁熙灼,将所有权势都收入囊中,从此江湖只由他碎玉独大,众家势必都将以他姓庄的马首是瞻。
闻言,男子讥讽却更甚:“庄玹?呵,你什么时候对一个无门无派、来历不明的人也这般畏惧了?”
“你以为宁熙灼能教他什么?不成体统、没有章法的剑术,称他一声长天门挂名弟子都脏了我白家门楣!”
明榕张了张嘴,看着这人骤然浮现的怒气,最终还是一语未发,彻底闭上了嘴。
本是清隽得体的公子,在提到宁庄二人之后,面色难以克制地松动了些,似是终于无法藏住压抑已久的恨意,只教他恨不得当下就对二人除之而后快。
须臾,他又低声一笑,听在明榕耳中,终变了味儿,辨不出是仇怨,还是偏执。
“庄玹……宁熙灼,你又能留得住他吗?”
月色亮了些,手侧的烛台仍在雀跃不止,光芒交错之下,那人终显出了容颜。
宁熙灼若是在这,立刻就能认出这又是一位老熟人,还是他最熟悉,也最恨的老熟人——
白舸。
昔日他最要好的师兄。
*
“我不敢靠得太近,注意得不多,只知道屋内一直有人在和明榕交谈。不过我感觉他们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计划,一点动静都没有。”
轻荷趴在桌前,盯着宁熙灼执笔在纸上来回,等他写好递给自己后,再逐一折好放至一边,回头一并送出去。
跟着明榕有段时间了,在她看来,这位小公子每日都是正常出门正常回家,要么就在庭院里练剑,再就是和另一位她至今不知道是谁的男人谈话。而且他们也不是时刻都定于家中见面,有几次还约在酒肆茶楼,人多眼杂的,盯久了难免有被发现的可能。
轻荷谨慎,当然不会轻举妄动,她能逃,但要真动起手来,她绝对占不到上风。
“公子,咱们商量一下,您看要不就别让我干这事儿了吧?万一哪天我被抓了,我求救都来不及,怎么打得过他们啊!”
此刻庄玹和净渊都不在,求援未果,轻荷只能试图挤出两滴眼泪,靠自己打动眼前这个不近人情的恶魔。
宁熙灼淡淡瞥她一眼,回道:“你放心,真有那天我会替你收尸的,再叫和尚给你念经超度,保管让你投个好胎。”
“师父说了超度我没用……”轻荷小声碎碎念着,宁熙灼没听清,“什么?”
“没、没什么。”她慌忙摇头,就怕让宁熙灼听了,到时候可就真堵了她的轮回路,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宁熙灼皱了皱眉,并未再理她。
明榕他是见过的,当年各家拜会时,他总跟在明启后面,与师叔伯一道向白洵意祝寿。那时的宁熙灼正躲在角落里,听着不绝于耳的祝贺与恭维,也瞧见了被长辈包围的明榕。
与同辈相比,明榕的实力算不得顶好,人缘倒不错,所以明启宗上下都挺宠着这个小公子。反正下一任宗主怎么样都轮不到他们头上,便无所谓孤立不孤立,把他当个合得来的玩伴足矣。
但这和宁熙灼没什么关系,他已经完成了彰显师门荣光的任务。大多数时候,他只想一个人待着,或者和自认为的知己二三畅饮开怀。
他本以为,他的一生就该这么顺畅又无趣地过下去,只是最后一切都变了,连明榕也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宁熙灼放下纸笔,神色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