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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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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剑闻名的时候,不只因为白熙心无旁骛的打法,还因为身边总有个白舸护着他。
双剑合璧,说的就是他俩几乎总是同时出现,白熙负责大杀四方,白舸护住两人命门,防御多过于攻击。长此以往,两人便于世家之中出了名,大放异彩。
后来,白熙从不在意的弱点被人捏住,下手者正是白舸。他离得最近,也最是清楚如何才能伤白熙最深,一剑就要了他半条命,把他的真诚斩了个七零八落。
再后来,白熙拾回本名宁熙灼,依然出手极狠,依然不惜命,却想着反正早晚都要死,哪天突然死了反倒落个自在,便不需要惜命,杀一个算一个。
……
直到他遇见了庄玹。
由身至心,护得他再无伤病疼痛,也再无凄苦怨楚。
多年以后,双剑再次合璧,却再非长天双杰,而是变成了宁熙灼和庄玹。
这两人却是一个比一个凶狠,白舸被他俩逼得再次横剑在前,汗和血混合着往下滴落,已无多少力气抵抗,却仍在硬撑。
宁熙灼看着他咬牙发恨的表情,出手更重,笑意也更深。
他绝不允许白舸今日还能脱身。
庄玹的剑势极其眼熟,众人一看便知这是当年的君子剑,却比当年那人更进一步。现在想来,他们觉得眼熟,怕是因为庄玹的剑术全都脱胎于宁熙灼教他的白氏剑法,而更毒之处,多半是那本无名经的功劳。
传闻里的经书,不正有人猜测它是剑谱吗?里面藏着的,或许全是夺命杀招,宁熙灼看懂了,庄玹学会了,碎玉如何能不独占一方,又如何能让他人讨了便宜。
刚才和白舸单独交手时,庄玹就如同宁熙灼一般不顾命门,下手极狠。此刻宁熙灼专心跟在身旁,则是护着庄玹也护着自己,还有余力分出点功夫来补上几剑,不让白舸靠近他和庄玹半步。
怎么说也是长天门昔日的荣光,哪真能让别人忘了他宁熙灼还会用剑。
场景与多年前极其相似。
时过境迁,终究,物是人非。
宁熙灼一脚踹在白舸腹部,问他:“温如清许了你什么?拥你做下一任掌门,然后与他平分天下?”
白舸躲闪不及,又挨了庄玹一剑,继续冷着脸:“关你屁事。”
庄玹手肘击上他下巴,沉声道:“嘴还挺硬。”
……
“你师父知道你如此不尊师重道吗?”宁熙灼在他伤了再伤的肩上又补上一剑,那是白舸当年号称被师弟所伤的地方,如今他师弟也只盯着这一个地方来回报他,“哦,我忘了,长天门已经少了一个白熙,他不培养你,百年大业如何传承?”
“难怪你们要偷韩家剑谱。”庄玹挑落云青,划伤了白舸下意识伸出来抵挡的掌心,“不然怎么保住江湖之首的位置。”
白舸咬紧了牙不说话,嘴边不停往外渗着血。
……
“白舸,我确实比你坦荡。”宁熙灼喉间一动,像是也憋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血,可他忍了回去,“从前有良心坦荡,现在没良心也坦荡,你凭什么教训我?”
庄玹见他神色不对,错了身形挡在他面前,头也不回却温柔道:“你别和他比,脏。”
白舸已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眼前一黑,便往地上倒去,煞白着脸大口吐血,一身银白衣衫脏污不堪。
……
旁观者越看越愣,四下交流的话也越跑越偏。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碎玉问世以来,宁熙灼除了杀明启那一次,没用过剑吧?”有人再次茫然,十分不解他和庄玹从未合体过,为何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跟白舸尚且还练了几年,他俩哪来的默契?”
“这么一看,宁熙灼两次用剑,好像确实都是为了庄玹……”有人算上这次,再次得出了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果真是情比金坚!”
“我看庄玹比宁熙灼还要霸道,这么能说会道还这么能打,以后谁还敢骂宁熙灼……”有人当即下定决心,今后再见碎玉的人,一定毕恭毕敬,再也不骂宁大公子短命鬼,还提不起剑。
戚媛老泪纵横,抓紧了轻荷的手说:“我就知道小兔崽子不会让我失望!”
不等轻荷回应,她又开始羡慕起小兔崽子和他家男人的感情,“庄玹这么好的夫婿我应该去哪找?求佛有用吗?你问问和尚还收徒弟吗?”
……
您又不是宁熙灼,您说这些有啥用?
众人听见此话,脑海里同时闪过了这个想法,却都偷偷藏着没说出来。眼前这出夫唱夫随的戏,可还没演完。
宁熙灼就要支撑不住倒下,庄玹余光一瞥,迅速反手抱住他,打算带他退到一旁歇息,被他轻轻推开。不去看自己浑身的伤,却只轻柔拭去了庄玹脸上的血,温言道:“没事,马上就好了。”
原本鲜艳的火焰纹早已被血液浸染得暗沉,与玄黑衣袍几乎快融为一色。宁熙灼持剑走向白舸,在他面前站定,身后是依然守着他的庄玹。
他只对白舸说:“把你当朋友,是我自愿;折了雾岚以命相还,是我蠢,但也是我自愿。”
“我本来觉得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什么,但我想了很久,又觉得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那一剑,凭什么要我来担?”
剑光一闪,凌厉剑刃自白舸肩头划下,直至手腕,留下一道极长的伤口,不过一刹,他整个手臂血流如注,顷刻覆盖上血迹未干的土地,又是猩红一片。
血腥味丝丝缕缕弥漫在空气中,又强势地溜进看客的鼻子,激得所有或走神或迷茫的旁观者瞬间清醒,瞠目结舌。
白舸晕了过去,只有宁熙灼的声音回荡在场上,平静如往常。
“恩怨两清,从此我与白氏,再无瓜葛。”
“若再扰我碎玉,拿命来偿。”
他不想当以德报怨的好人。
昔日一剑,就当偿了师门教养之恩和同门手足之情,如今一剑,长天门和白舸赋予他的所有痛苦,尽数奉还。
“长天门,这是要完了啊……”
有人低喃,仿佛已然看见百年不屈的名门轰然倒塌,须臾之间,化作一片废墟。
尘烟散尽。
宁熙灼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即将倒地之际,被冲上来的庄玹接了个满怀。
四周呼啦围过来一群人,除了轻荷三人、温祁月夫妇、韩照父子,还有好些见过和没见过的别家子弟,各个焦急关切,倒让他不觉又回想起议事堂那一幕。尽管当初众人围着的并非是他,而是白舸。
只不过眼下有多少是真正关心他,又有多少单纯是为了日后寻个便利而提前来示好,宁熙灼也不想再去思考那么多。
这个怀抱如此安心,他终于有了属于他的避风港。
他只抱紧了庄玹,在他怀里喃喃低语。
“都结束了,阿玹。”
“让我睡一会儿,我好累啊。”
……
“公子你醒醒!”
“别睡啊宁公子!”
“……白熙师兄!”
唯有庄玹小心抚上他的脸颊,小心圈住这个脆弱又坚韧的人,在喧杂纷扬的尘寰中,守护着他的稀世珍宝,温温柔柔地回应他:“没事了,熙灼。”
*
窗外蝉鸣渐响,暑气悄悄转盛,风却依旧柔和。
半掩着的屋门被风带过,吱吱呀呀,偶有三两句对话声隐在其中,似是屋内的人又不听话,还企图转移对方的注意,拒绝声缠着这阵风,也化成了绕指咿呀。
“又不喝?”端着药碗的人再度问道,而对面端坐着的人,看天看地看门看窗,就是不看他,哼唧声拐出了十八道弯,玩着手指偷偷嘟囔,“……好苦,不想喝。”
“……行。”
他重重一叹,挪到那人身边,像是妥协,却见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随即就将那人一揽入怀,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
宁熙灼只讶异了片刻,便任他抱着,乖乖地接受了庄玹的投喂。
一口接着一口,而这药,也越喝越甜。
他本以为庄玹会和往常一样,哄半天才能哄得自己张嘴,甚至开始盘算他要坚持多久再答应庄玹好好吃药,却没想到庄玹干脆换了个方式,他很是受用。
直到咽下碗里最后一点汤药,他才满足地眯起了眼,冲着庄玹撒娇:“阿玹,以后你就这么喂我吃药吧?”
庄玹微一皱眉,很想说没有这种以后,但宁熙灼的身体状况就摆在眼前,他无法忽视。尽管这几年已将他调理得看似并无大碍,可仍有许多毛病迟迟不得消弭,这段时间更是被反复刺激了好几次,恢复速度不免又慢了下来。
想到这儿,庄玹的心又有些刺痛,终是柔了声色回答他:“好。”
见他唇角还有点残留的药汁,庄玹顺势低下头轻轻吻去,恰逢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两道煞风景的吸气声——
“……哎哟我的天。”
轻荷与戚媛一踏进门,就觉得屋里的场景比屋外的阳光还刺眼,跨过门槛的腿齐齐退了出去,又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这两个人真是越来越不收敛了!
“请问,我们可以进来了吗?”过了片刻,戚媛虚弱的声音才幽幽传进了屋,得到回应后,二人方在桌前坐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二位能不能注意一点?”她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抖着手送到嘴边试图压压惊,被宁熙灼无情回绝,“你进我的房间不敲门,还跟我讲道理?”
眼见戚媛心虚,轻荷只能略显尴尬地打起了圆场:“……公子,韩照又差人送药过来了。”
长天门一战后,白氏不说大势已去,也已无颜再傲视群雄,温家更不必谈。
往日恩怨就此清算,不白之冤被洗去,不少人原本便不信宁熙灼如此卑劣,如今更多了许多看客,大肆宣扬起宁熙灼果然光明磊落,恩仇必报却不过分越界,当真让人还能甘心称他一句君子。
而庄玹懂他爱他,关键时刻还极其强势地维护他,特别是那万众瞩目的献吻,再次惹得一众姑娘小姐心碎又心动。
不过今生想得庄玹半分青眼恐已无缘,小姐们转而开始私下探讨,要拜哪个地方的月老庙,才能求得如他这般用情至深的如意郎君。一时间,各大佛堂庙宇香火鼎盛,信女无数,就不知有几人能如愿了。
这些,却只是草野闲谈中的小事。
长天一去,韩家就走进了人们的视野。本就实力雄厚的世家,从不结党,也从未谋害同门,因剑谱一事得了碎玉相助,至今仍信守诺言,定期给碎玉之主宁熙灼送上他韩家的独门秘药,其珍贵程度,并不亚于那份祖传剑谱。
如此正直的作风自然引起了各家关注,江湖之中也自然吹起了想拥护韩家成为新一代门派之首的风。
可韩照并非白洵意,从长天门返回后不久,便向世人宣布韩家依然只会做好分内之事,无意于这徒有其表的虚名,若是友善结交,自当欢迎,其他的则不必多言。
一番话说得直截了当,又在情理之中,尽管明面上韩家依然悠闲中立,私下里众人却都默默将韩家摆去了更高一些的位置,均已心悦诚服。
而韩家继续和碎玉保持着客气的君子之交,亲近得恰到好处,每当自家寻了些对宁公子身体有益的药材,亦毫不吝惜谴人送上门,只称恩情不可忘。
喧闹已久的江湖风,也就这样慢慢平息了下来。
“不过韩家的药确实不错,你的身体好很多了。”庄玹把药碗推至一旁,顺手往宁熙灼嘴里塞进一颗蜜饯,旁边两位权当自己眼瞎没看见。
“那什么,碎玉今后打算如何?”戚媛又尴尬一咳,僵硬地说起了正经事。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朝中纷争也将落幕,碎玉的走向俨然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新一轮谈资。而戚媛的新店还和这二位挂着钩,问就是闻笙阁定要和碎玉荣辱与共,同气连枝。
跟谁过不去,她都不能跟钱过不去。
宁熙灼嚼着蜜饯口齿不清,含糊道:“你别问我,问阿玹,我已经隐退了。”
轻荷一扯嘴角,冷漠道:“也是,我总忘记现在应该喊一声庄大公子,您说对吧,宁二爷?”
她怎么又忘了,她家公子的想法向来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揣度。世家小姐还在求神拜佛盼姻缘的时候,宁熙灼又大张旗鼓地把私印换成了“玹灼”,这会儿是彻底把老大的位置也给了庄玹。
众人得知后,皆是一副预料之中的神情,只有姑娘们忽然惊觉,宁熙灼这般甘心为爱人献出一切,如此夫君竟也是世间难求。但这样一来,她们面临的难度岂不是更大了?
再一思量,她们便越发觉得这姻缘怕是怎么求都无果,竟直接哭哭啼啼地拜起了菩萨,保佑他俩百年好合。
宁熙灼早已习惯轻荷的没大没小,眼下他正心情大好,更不会同她计较,甚至还对她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就当默认了这个称呼。
戚媛沉默许久,最终决定放弃和宁熙灼争这些无用的事情,问了他们最后一个问题:“那你们什么时候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