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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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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南极科学考察倒计时第十六天。
这一天,心理素质培训课堂上,队员们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放松与休息,他们从未有一刻觉得,认真听完一堂课,是令人如此的惬意舒适。
课后,简南星独自一个人散步在空旷无垠的训练场上,半仰着头,绕着整个场地边缘来回徘徊。果然,不用做那该死的体能训练,就连冬日里的空气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可是这样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就被人打断了。
“站住。”
沈极从背后叫住她,语气不善。
“昨天的事,杨朝都跟我说了,你做事就这么冲动鲁莽,不计后果?”
简南星“啧”的一声,像只炸了毛的猫,不满地嘟囔着,加快了脚下速度。
“真是管天管地,管空气。”
沈极迅速跟上,“如果不是杨朝追出去,到时候被困的就不只是罗亦一个人。”
“哼,如果不是杨朝,我也不会被气得跑出去。”简南星朝天翻了个白眼。
沈极内心不快,她似乎总有一大堆看法和大道理在等着他。
“哦哦哦——,”
简南星拖着长音,眼里闪过一丝精明,“我明白了,他这是恶人先告状是吧?”
沈极无奈地解释道,“他托我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简南星扬起下巴,神情有些不自然。
“切,谁稀罕。”
沈极替杨朝不平,忿忿道:“简南星,你向来什么都看不惯,就没有想想是自己身上的问题吗?”
“我瞧不顺眼的,向来都是不长眼的。”简南星嗤笑。
沈极总觉得,这话听着,像是暗戳戳指向他一样。
简南星一字一句地道,“沈队长,您头衔再大也管不到我的喜好。您操心得过了界,倒显得我欠了您教导似的。”
沈极冷笑,“抱歉,让你失望了,只要你还想在这个队伍里呆着,就永远摆脱不了我。”
说罢,他满不在乎的耸耸肩,招呼也不打一声,迈着大步,扭头走开了。
“沈极!”
训练场上,只留下简南星一个人被气得原地跺脚。
*
“罗亦,这下你该知道南星姐的好,要是没有她,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沈霜降,罗亦和白洛生三个人结伴儿朝着训练场方向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罗亦看上去并不领情,瞥了她一眼:“看你一脸自豪的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救的。”
沈霜降却反而对他报之一笑,“你确实该谢我。”
罗亦反倒不自然了,扭过头道:“简南星她,人的确不错。”
沈霜降拍了一下手掌,“那当然!南星姐又温柔,又漂亮,无论发生什么,在她身边都超有安全感,她很有力量而且——”
砰——啪——
乒——乓——
“这个死沈极,老娘还没受过这种气!”
简南星朝着身边的垃圾桶恨恨地踢上了一脚,里面的垃圾都倒散在了外面。
三个人停在距离简南星百余米处,瞪大了眼睛,将面前一幕尽收眼底。
白洛生在一旁偷偷憋着笑,笑意全都藏在了那络腮胡子里,罗亦皱着眉,表示很震惊。
简南星愣呆呆地看到一地的垃圾,暗自后悔刚才的冲动,还是妥协地弯下腰,一点点将它们拾了起来。
几个人在远处静静地看着热闹,沈霜降试图找补,“而且还蛮有素质……”
*
下午,极地考察训练基地总部,室内沉浸式冥想心理训练课。
在一间空间很大的阶梯教室中,讲台前一个女心理师正在用着时而轻柔,时而响亮的话语,试图让他们进入想象中的情景。
“现在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你们身处在南极冰川,脚下早已分不清是陆地还是海冰,这时,冰缝突然裂开,你们其中有人突然掉了下去……”
这样的课目相比于体能训练,对于他们再安逸不过,有人甚至已经打起瞌睡。
坐在最后面的白洛生却有点异常,他蓦地张开眼,脸色青白,汗从脑门上一点点渗出来,喉咙处哽咽着什么难以开口的话,一双手在底下不安地揉搓着。
其他人都在座位上,紧闭双眼,在脑中构想着画面,没有人注意到他。
白洛生双腿发抖,从右边大衣兜里颤巍巍地掏出一个小白瓶,随后贴着阶梯教室的后门,趔趔趄趄地跑了出去。
这一响动引起了简南星的警觉,她悄悄睁开眼,回过头,发现老白的座位上空着,她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老师,随后也悄悄跟了出去。
白洛生杵在走廊窗户前,将小白瓶紧握在手中,好像在与自己做一番心理斗争,最终打开它,从里面倒出几粒药丸,吞了下去。
“老白!”
简南星低声向他喊道。
白洛生听见身后声音,吓了一跳,手上一啰嗦,攥着的小白瓶 “啪嗒” 坠地,在光滑的地面上滚出老远。他太过慌乱,仓促朝简南星扯出一点笑,来不及瞥一眼东西滚落到何处,迅速从后门窜回教室。
简南星不解,她从老白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安和恐惧,那么,他在害怕什么?何故让他如此反常?
她弯下腰,缓缓捡起地上的小白瓶,仔细地端详了许久。
*
极地考察基地领导小组办公室。
“简医生,你怎么有空到我这来?”
沈极身体离开桌面,微微向后倾斜,靠在转椅上,合上了手中的文件,打量着她。
“沈极,我来不是为了和你拌嘴的。”
听到她这语气,沈极犀利地追问道,“怎么,你是承认之前三番五次,都是故意同我过不去了?”
简南星太阳穴突突直跳,强压着烦躁,直奔主题:“老白,他可能隐瞒着我们一些事。”
沈极不慌不忙地拿起两个杯子,来到饮水机旁,接起了热水。
“他一个学术专家,能有什么事?”
他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笑了笑说道,“即使有,也一定是海洋局给他的课题进展出了问题。”
简南星不说话,而是从兜里掏出了那个小白瓶,递给沈极。
沈极将它放在桌面,骨节分明的手指灵巧地拨弄瓶身。
简南星的目光不由自主被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吸引,明明该关注的是药物,可视线却被无端牵引,她有点无名恼火。
“降压药?”沈极问。
简南星点了点头。
“不错,你也认得,这是神经阻断型降压药,上午心理课间,我亲眼看见他服用了。”
沉思了半晌,她蹙着眉头接着说道,“而且他的状态似乎很不对劲。”
简南星也不明白,进入考察队的每个人都是通过海洋局的体检的,倘若白洛生真在心血管上有什么大问题,又怎能通过体检。
沈极沉默了几秒,目色凝重地盯着她的双眼。“简南星,看着我。”
他整个人向前倾,眼眸漆黑,模样一改平日里的散漫与轻屑,认真而严肃:“这事关老白的安危与整个科考队的利益,我能信你吗?”
简南星对上他的眼眸,望着他那突然靠近的严峻却不失俊美的脸庞,睫毛一颤,如实回答道,“当然。”
*
入夜。
暮色彻底吞噬最后一线天光后,营地陷入浓稠的寂静。此起彼伏的鼾声从各个营帐漫出,连呼啸的冷风都放缓了节奏。
唯有一间屋子,昏黄的光晕仍固执地刺破夜色,闪烁着,未曾停歇。
白洛生颓然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看上去心情十分差劲,头发乱糟糟的一团,脸上那下陷的眼窝,没有一丝光彩,脸上尽是岁月爬过的痕迹。
简南星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基地训练的日子里,白洛生这位海洋学专家彻底颠覆了简南星对 “前辈” 的刻板印象。他会戴着护目镜冲进实验室,和年轻队员们比谁组装探测仪更快;当有人在高强度训练中濒临崩溃,他又会递来温热的姜茶,耐心开解,将队伍里低落情绪一点点吹散。
这份毫无架子的亲和,让简南星总忘了眼前人已年过半百。直到现在,透过昏黄的灯光,她这才惊觉,那些藏在眼角褶皱里的细纹,眼眸中沉淀的沧桑,竟让她嗅出来一丝苦难的痕迹。
“老白,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上,您都是我们的前辈,我本没有资格妄加评判,但是身为队长,我必须对整个科考队负责,也要对你的生命负责。”
老白眼神中藏着不解,不知道沈极在说些什么,茫然地望着他。
“老白,你知道,严重的血压和心血管疾病是不能呆在考察队的。”
沈极嗓音低沉,停顿了片刻,似在斟酌用词。
“队长,你要赶我走?”
老白慌慌张张地直起身,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简南星赶忙安抚道,“老白,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他又望向简南星,简南星心虚地低下头,不敢抬眼看他。
沈极手指敲击着桌面,节奏时缓时急,像是敲在人心头的鼓点。最终,他下定决心,猛地拉开抽屉,瓷白的瓶身在吱嘎的轻响中显露出来。他拿出了简南星之前交给他的小药瓶。
他旁敲侧击,“老白,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老白颤抖着伸出手,紧握住药瓶,紧闭双眼,长舒了一口气。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