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自渡》言言描字

27、锦书

　　早早的收好了两个行李箱，背上统一的药疗救急包，和其他人一起下了轮船，上了前来接人的医院卡车。看着阔别已久的街景，心酸又激动，想高声的呐喊我回来了，宗景回来了！
　　住进了公共租界西区的三楼公寓，我以专业A的成绩拥有了一个小套间。绿眼睛的英国人是医院工作人员私下对我的称呼，莉莉安是病人对我的称呼。同事们却是有些怕我的，因为我的手术刀穿透过兵痞流氓的手掌。
　　我积攒的假期可以休了，转了几站电车，又坐了半天黄包车到了公共租界的东区国立医院，步行去我日思夜想盼望已久的地方，那个我从小长大的家。
　　理了理身上的连衣裙，头上礼帽的面纱，走向了回家的路，我的借口是替同学来送一封家书，家书我都写好了，都是二哥哥，写了六年的二哥哥。
　　按了门铃，等了一会儿，没人来开门，再按，可能家里刚好没人，再等一会儿，可是等了好久，为什么还是没人来开门？我觉的好冷，好冷！
　　“小姐你找谁啦”？
　　我深呼吸了几次，才回头看向身后的中年妇人，她挎了个篮子，面容和煦温婉的看着我，我对她的感觉非常不好，她身上有血腥戾气。
　　我用英语问她是不是这家的主人？我找路先生？她假装听不懂，我从她瞳孔的收缩情况，看得出来，她是能听懂英语的。
　　我重复了刚才的话，并示意她开门，她摆了摆手，嘴里嘀咕着：“说些叽里咕噜的也听不懂”。就走远了。
　　我回头，看了一会儿，运功驱动内力全力去感知里面的情况，感知到的情况，让我双腿发软，内心悲凉。没有了，家没有了，除了这大门和围墙，里面已经是荒凉一片，杂草丛生。
　　我的二哥哥呢？父亲呢？阿兄呢？平娘去哪儿了？
　　我脚步沉重的走出了这里，去了国立医院，楼上楼下的游荡，想找一个认识的人，问一问发生了什么，没有，一个小时候见过的人都没有，全是陌生人。
　　“莉莉安，莉莉安，真是上帝保佑，在这里遇见你。我父亲有救了，莉莉安我父亲在公共租界遇袭，送到了这里，他们对手术没有把握，快，请你救救我父亲的命”这是那个被扎穿了手掌，兵痞的长官，一个英格兰军官。
　　我跟着他去看了一下，和他的主治医生谈了谈，病人无法移动，只能就地手术，让他们双方出具了手术邀请函和同意书后，我为那个英国老头做了取弹手术。
　　等海军医院的医生护工到了后，就撤退了。
　　在医院食堂打听到了我想知道的，让我绝望的消息。
　　“吴家是六年前就没了，当年吴家发生了大爆炸，吴先生和吴家三小姐吴云之当场被炸死，尸骨无存，吴家大少爷不知所踪，二少爷吴锦之重伤后，也失踪了，也有人说是死了。哎！堂堂医药世家的吴家，可是从前朝就是太医的，祖上出了多少的名医，还编撰的有医书。上海滩有名的人物，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
　　不等翻译还在磕磕巴巴的找词汇翻译，我已经失陪了，心如刀割就是这种感觉吧？吐的混天晕地，想把碎掉的心都吐出来。
　　在东区医院呆了半个月，我肝肠寸断，打听到的消息都是差不多，吴家早已家破人亡了。
　　姚家的宅子，已经是个大杂院，白芷她们渺无音讯。宗家，宗家已是一座空宅，人去了哪里，没人说的清楚，有人说宗老爷搬去了北方，有人说宗老爷出国了，也有人说被外国人害死了。
　　宅子空无一物，已经有些破败了。阿叔回国后去了哪里？他回来过这里吗？偌大的一个上海，我却成了孤家寡人。
　　1930我人生的至暗时刻，它浇熄了我的渴望，把我从梦中拽到了幽冥，从此人间不值得。我没有了心中的光，失去了温暖的希望，那些剥夺者，那些残害了他们的剥夺者……！
　　“莉莉安，元旦的表演曲目你定好了吗？还有化妆舞会的装扮”？
　　“我值班！”
　　“喔，亲爱的，你一定要参加，有你的表彰，你救了英国驻上海的官员，你忘了吗？莉莉安我的天使，我们海军医院以你为荣。好好准备节目。”
　　1931年的元旦，我穿上了锦之为我预备的旗袍，我最喜欢，还没有穿过的一件，黑色的面料，同色的暗纹梅花，镶嵌着红色的花蕊点缀其间，精致的梅花盘口。我看过这件衣服无数次，为配上它的华美，我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做了梅花簇拥的黑纱发饰，想象我穿上它，戴上精心制作的发饰，给锦之看，他会不会惊艳我们的美，或是自豪自己挑衣服的眼光。
　　我提着乐器箱进入会场，各界名流汇聚一堂，看不见租界外的血雨腥风和枪林弹雨。
　　致词，欢送，表彰，各个单位的文艺展示，我海军医院的一把刀莉莉安*琼斯曲目是古筝弹唱《梅花赋》。
　　几度春风里看花谢花开 含羞的春蕾令人爱
　　这前世的缘怎能不在 今生呵护你永不残败
　　倘若风雨他日来 枝叶凋零还有傲骨在
　　即便寒冷雪花飞 我伴梅花报春来
　　一抹斜阳下 谁婀娜多彩 百媚千姿涂粉黛
　　俏不争春立两岸 花香直挂云天外
　　倘若风雨他日来 枝叶凋零还有傲骨在
　　即便寒冷雪花飞 我伴梅花报春来
　　我在一片寂静中抱起流光筝下了舞台，震动的股掌声与我无关，那些听歌的人已经都不在了。
　　晚上的晚宴，无聊又无趣，我不想陪任何人跳舞，一早就躲进了卫生间，到舞会开始了，才慢慢悠悠的进去，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欣赏他们的纸醉金迷。
　　“很高兴见到琼斯小姐，我是株式会社的吉田”。
　　居然有找死的送上门，也好。就试一下三日醉吧，做三日美梦，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
　　这个元旦聚会后，日本人应该会上头版头条吧？三日内陆续死十几个日本商会的人，谁先死后亡，就要看个人的免疫能力了。欢迎你们来到上海，为我的三日醉增光添彩。
　　医院永远是忙碌的，但我一个星期必修两天，感谢英国工会的慷慨，我也是工会的一员。
　　例行的休假，去租界外晃荡，有时给人治病，或是买些中药，卖些西药。走的多了，也认识了一些医馆的医生和与医药相关的人。
　　我总幻想在那个街头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或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莉莉安医生您好！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还记得我吗？”
　　“我当然记得你，何先生你好！”那个国立医院的食堂员工，也是第一个告诉我吴家遭遇的人。
　　“莉莉安医生，能请你帮帮忙吗”？
　　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我的一个朋友受了伤，没钱去大医院，您能去为他诊治一下吗”？
　　我点头同意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反正杀人者，人恒杀之，害人者，人恒害之。我无所谓，遵循规则就好
　　和他七弯八拐走街串巷的到了一栋房子，看他一路警觉的观察敲门，我也没管，楼上一共有五个人，一个重伤，两个轻伤。进门后，上到二楼，只看见了一个躺在床上的重伤男人，和一个照顾他的女人。另外的三人藏在隔壁的隔间里。
　　我给他诊了脉，检查了一下三处外伤，都是枪伤，运气很好，都没伤到命脉，只要取出子弹，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有盐吗？多烧热水过来，把桌子挪到床边。”
　　“有，有盐，我去准备热水。”那女人高兴的下楼了。
　　“把他上衣裤子都脱了，用热水加盐清洗伤口，然后你再洗干净你的手，给我帮忙。”
　　“好！”女人快速的行动。
　　“我打开自己的随身包，拿出消毒巾铺在桌子上，取出手术器材，一一摆好，给伤员颈椎来了一针麻醉，开始取他身体里的子弹，三颗子弹取出，缝合，包扎。尽量在天黑前完成了手术。看在取出的子弹是日产的份上，拒绝了何先生的金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收拾妥当，告辞前，留下了足够的外伤药。
　　离开后，和何先生告别，坐了一辆黄包车回租界，在租界门口遇到了拦路虎，查了证件还是不给进。我在想今天才救了一个人，非要一进一出吗？
　　“莉莉安，怎么了？”吉普车上下来的那位？记不得是那位谁了？
　　我不想说话，看刚刚拽的上天的拦路虎萎靡的神色，就更不想说话了。
　　“莉莉安，我是乔治，谢谢你救了我父亲！我的花，你喜欢吗”？
　　“你好乔治！我是医生救人是职责所在，你的花医院的大家都很喜欢，我代表医护人员谢谢你。”
　　说完收起证件，向里走。
　　“莉莉安，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想散散步，独处一会儿。”
　　夜晚的租界，歌舞升平，醉酒的人拉拉扯扯，看到我的绿眼睛和卷曲的黑发，都只是望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白天卖花的男孩又开始卖香烟火柴了。
　　刚上班就被院长召唤了，那个油滑事故的老头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
　　“喔，迷人的莉莉安，劳动节快到了有什么精彩的节目要给大家表演吗”？
　　“没有，我决定留医院值班。”
　　“喔不，莉莉安，五一我们要和英国驻上海领事馆的先生们一起举行晚宴，到时候你与我一起参加。”
　　“为什么我要参加？这并不是我的工作？我对舞会没兴趣”。
　　“喔，我迷人的莉莉安，你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吗？上次的中国乐器和歌曲迷倒了多少绅士？他们都渴望再见你一面。”
　　“所以呢？你要一个海军医院的医生去取悦你的同事或是上司”？
　　“不要把话说的如此难听嘛？莉莉安，你还年轻，美丽的姑娘，那里有很多的年轻绅士，富豪，贵族，难道你不动心吗？我们不远万里来这里，不就是为了钱财吗？你拥有年轻帅气的先生，而我只是让你拥有更多的可能？双赢不好吗？”
　　“詹姆斯，英国皇家卫生部门没给你发工资吗？让你要出卖医生去捞金？我没打算结婚，对年轻的富豪，绅士，贵族也不感兴趣。你如果想从我身上获利，可要想好有没有命回英国去享受？”
　　“小姑娘，你威胁我？”
　　“不，我在陈述事实”。
　　“真不愧是修道医学院出来的，我们邪恶的琼斯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没事，我就先去工作了，再见院长”！
　　“好吧，我道歉，亲爱的莉莉安，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外事办发给你的请柬，你上次在国立医院救的菲尔斯先生是领事馆的官员，他的儿子你应该熟悉，那个天天给你送花的乔治*菲尔斯。怎么样？年轻的小姐，可以如期而至吗？我劝你还是去参加，毕竟那可是贵族的邀约，我们终将会回国的，不是吗？”
　　“你试探了那么多，不就是不想我去吗”？
　　“抱歉莉莉安，我只是想知道你对事业的未来规划？”
　　“喔，原来是这样吗？那我告诉你，我没有政治抱负，也不想嫁入豪门，或是做贵族的情妇。我喜欢当医生超过当院长，詹姆斯先生可放心了”！
　　“我再次的道歉，为我的无礼言行，而道歉，莉莉安！”
　　“我以后上半月班，休半月，年底享有年假，如何？院长先生，我要多的时间学习中国文化，我喜欢那些。”
　　“这不行，这打破了医院规矩，我不好交代”。
　　“那算了，我很忙，没有任何时间去参加什么舞会，你找其她人吧。”
　　说完赶紧转身，手刚摸到门把，就听见老头同意的声音，我继续走，听见他大声的说：“莉莉安*琼斯记得准备节目，不要丢了海军医院的面子，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