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自渡》言言描字

28、锦书

　　这场外事部的晚宴，我拒绝了詹姆斯的陪同，换了一身小黑裙就出门了，路程并不远，散步在街头，我才能找点真实感，现在眼之所见才是真实的上海，我要去的地方不过是浮生若梦。
　　在门口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和一股熟悉的气息。我们都只是一眼飘过，陌生人的初遇。
　　“莉莉安，你来了，今天的你可真迷人，我带你进去吧”。
　　“谢谢你，乔治。你也很绅士。”
　　进去见到了菲尔斯大员，一个表示感谢，一个表示荣幸，相见甚欢皆大欢喜。
　　婉拒了乔治的陪同，取了点吃的，坐在角落里消磨时间。今天应该会很热闹，何先生的同伴全出动了，门口两个，三个当了服务生，就不知道何先生有没有也来了。
　　餐宴过半，外事部开始为五一贺词，掌声中，音乐响起。我转过旁边的柱子，去阳台透透气，黄昏的上海，门内衣冠楚楚欢歌笑语，门外烟馆遍地，卖儿卖女。
　　“莉莉安，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乔治抱歉。”我微笑的拒绝，我不想陪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跳舞。
　　“莉莉安，我想追求你，做我的玫瑰好吗？”他睁着他的蓝色大眼深情的望着我。
　　“抱歉，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玫瑰，乔治，你很好，今天的淑女很多，祝你好运！”我再次的微笑的拒绝。
　　“莉莉安，我是真心的，对你一见钟情”！
　　“谢谢，我有未婚夫，我们感情很稳定。”
　　“抱歉，打扰到你！”
　　“没关系，你请便”。
　　英国的绅士，深情的眼眸，礼貌的言语，对漂亮的女士总是容易一见钟情的。
　　终于走了，这葡萄酒不错，回甘清冽。楼上的服务员功夫不错，五分钟就资料到手，厨房还有后门进出，这筛子一样的外事处，也真是醉了。
　　过去和詹姆斯打个招呼，准备回了。
　　在一家家灯红酒绿的店面前穿行，黑与白的交织，暗巷里偶尔的呻吟声，巡捕房的巡逻人员穿插其间，灯光所照之处一片平和。
　　浓烈的血腥味，冲入鼻尖，我朝暗巷走去，见到了一道背影快速离开，地上躺了两具尸体。
　　我退出了巷子，进了隔壁的面包店，买了两个面包回了公寓。
　　锦之，夏天降至，葡萄架下的秋千你绑好了吗？我想你了！我为你做了很多的衬衫，你什么时候能穿上呢？
　　今夜属于英国的货轮，我将亲自去迎接，老套路，货舱里隐藏私货，还好不是鸦片，检查了所有的箱子，的确没有鸦片，心情好了点。回去路过一艘停靠的船，感知了一下，居然是一船人，我在犹豫要出手时，听见了船上人的交谈。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那个矿山？都坐了三天的船了”。
　　“你急啥，还发吃的，不错了，要是没上船，指不定就饿死了”。
　　“哎！这老天爷，不给活路啊！我家就我一个了。呜呜”哭声压抑有悲凉。
　　我也想问问，老天爷你为何就是不给活路呢？
　　半月在海军医院上班，半月在街头晃荡，有时去给何先生的朋友们做个手术包扎个腿脚，或是买些药给他们。
　　知道有货轮的时候，去帮他们把把关，没收违禁品，杀几个运气不好见到我的人。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就是荒芜。
　　东北没了，强盗撕下了伪装的面皮，开始烧杀抢掠了！我能做些什么呢？
　　锦之：我对你每天想念一点点孤单中沉眠
　　我对你的依恋 从未改变
　　无梦时也无纠缠
　　你还好吗？是否依旧无言
　　你还好吗？是否牵挂留恋
　　秋天的风落叶飞过
　　想起了从前的那些个时候
　　如今百花残破寒风呼啸
　　你还好吗？
　　我想留下一点点想念
　　梦中可有我？
　　我想留下一点点思念
　　沉醉于我
　　我想留下一点点怀念
　　慢慢地凋落
　　租界外学生的抗议声震天，游行不断，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自保的能力呢？
　　我在国立医院已经动了一天一夜的手术了，直到累趴下。生命的价值从不以长短论高低。我深深的敬佩他们！还有她们！那些年轻的学子，身逢乱世，即便手无缚鸡之力也挺身而出，不计后果前仆后继。
　　何先生的家，租界内的一栋破旧房子，已经差不多变成手术室了，我们的交际变的多了起来，有几个学生已经成了半个西医，我很乐意教她们，希望她们将来能救更多的人。
　　我的时间变成了半月上班，半月教导一些想学医的人，男女不限，年龄不限，只要愿意来学就教。地点从何先生的家里挪到了一所学校里，临床外科和药品计量是重点知识，手术技能和护理知识是必修之重。
　　时间飞快的推移，这里越来越乱，我的学生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我已不知教会了多少人，只希望越多越好。
　　“莉莉安，你的外派时间快到了，你的回国申请可以提交了，恭喜你可以回家了。”詹姆斯轻快的声音，表达着他的喜悦。
　　“我暂时不打算回国，可以延迟时间吗？”
　　“为什么？大家都盼着回家，中国乱了，上海也乱了，公共租界抵挡的能力并不强烈，莉莉安听我的，有机会赶紧回国吧，命比钱更重要。这一次，回国的船很安全，以后就不一定了，我们全家也要一同回英格兰，要抓住机会莉莉安，以后别人接管海军医院，你可就没那么轻松了，我的琼斯小姐。”詹姆斯是个好上司，他劝阻的情真意切。
　　“谢谢你！詹姆斯，我有留下来的理由。祝你们一路顺风”！
　　“莉莉安，你别忘了，你是一名英国人。你可以同情的帮助他们，但若因此丢了命，并不值得。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谢谢你，詹姆斯！我会小心的”原谅我无法告诉你，我已经回家了，我没有帮助任何人，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自己的事。
　　“莉莉安，我回国后，你的琼斯诊所不可能再买到医药品，何必挣扎呢？早点关掉，我们可以继续合作去英国任何一个地方再开琼斯诊所，喔不，是开琼斯医院，岂不很棒？”
　　“詹姆斯，我有必须留下的理由！对不起”。
　　“那好吧，祝你好运！美丽的姑娘，希望我们能早点在英国相见。喔，我同情乔治，他可真是个倒霉的家伙，他还在做着和你同一班航线回国的美梦呢！”
　　“詹姆斯不要开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笑。我们并不熟”。
　　“是吗？可我以琼斯诊所的名义，确实调度了比其它医院更多的医药物资，不然你的诊所哪来充足的药品”？
　　“那是你的私人行为，詹姆斯，不要转嫁给我，我可受不起。这是我从中医哪里买来的‘牛黄解毒丸’很珍贵！给你的辞别礼。”
　　六年了，我依然是上海的浮萍，他们真的都不在了吗？锦之，你在哪里？
　　战火已经靠近上海了，英国，美国的普通人都开始陆续回国了，谁也不想把命丢在异国他乡。
　　今天街上的人都躲避起来了，我的诊所也提前关了门，和同事们告别，走在熙攘的街上，日本人把租界分割成了几块，西区目前还算是英美的吧？进来了更多的人，形势却是风声鹤唳，每天都能听见压抑的哭声，谩骂声，枪声。
　　现在还不想回公寓，只想在街头游荡，去寻找那一点点的可能。
　　夜幕下的路灯闪烁不定，我看见了前面一道伟岸的身影，想着锦之长大后是否也有这么高？我最近做的衣服尺寸够不够他穿？他29了，喜欢的颜色变了没有？我应该多准备一些其它的颜色。
　　不知不觉的跟了那人一路，跟进了一家舞厅，招待人员看见我的绿眼睛惊讶了一秒，恭谨的把我迎了进去。坐在角落里，看那人独坐一旁喝酒，抽烟。
　　想着锦之会不会抽烟？他不喜饮酒，不知如今可会小酌一杯？
　　他去了一个化妆间，在房子里见到了一个女人，然后女人出来了，他却在里面默默流泪，沉默的悲伤，让人窒息。我收回了自己的内力感知，这样的乱世，谁又能独善其身？谁又不是伤痕累累的在前行呢？
　　我跟上了那个女人，感知到有几人尾随她，想去看看，便瞧见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夜上海的名利场从来就是鲜血染就，胜者活，败者丢命。
　　经过一个街口时，我热血沸腾，头皮发麻，疯狂奔跑，用尽余生的力气跟上了那个飞快前行的人，直到腰上抵了一把枪，我侧头看去，双目被水汽影响，看不真切，但一定是他！努力的眨掉水雾，去看清楚面前的人，虽然容颜已改，但一定是他！偃月仑出鞘的气息，那地上尸体的致命伤，我不会弄错的。十三年了，我，我激动的不能自抑。
　　“小姐，为何这样看着我？我虽然喜欢美女，可从来不碰洋妞儿的。不要再跟着我了，不然，哼”！腰上的枪向前了一寸，我退了一步，也冷静了下来。
　　定定的看着他，除了眼睛的眸子，有几分熟悉，其他无一相熟。就连眸子的神色也是平淡陌生。我镇定下来问他：“先生贵姓？我姓宗。”
　　没有，一点波动都有，眼神平静的惊人。我心中急切，操控偃月仑把他击晕，一把抓住，在他呆愣的瞳孔中，接住他。心中在疯狂叫嚣，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
　　观察了一下环境，离公寓不算太远，托住人快步回了公寓。
　　看着沙发上的人，我拉开他的衣领，看见了他从左脸下半部分到脖颈，肩膀，后背，左侧身体布满烧伤后的鳞疤皮肤。心如刀绞，得有多痛？遭受了多大的疼痛？我的锦之，被伤的体无完肤！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怎样才能抹平你的伤痛？
　　内力探入他的身体，检查他的身体，暗伤未愈，经脉受损，心力交瘁，郁结。
　　我迫使自己冷静，一遍遍梳理他的情况，找寻解决的办法，其它还好，就是想要恢复皮肤，都要有痛苦的治疗的过程，我不要锦之再受一次切肤之痛。我想到了我之前吃过的绿色药丸，排毒，修复的功能强大。
　　从凤镯里拿出了一粒丹药，碧青的颜色，光晕柔和。这是我从凤镯里找到的宝贝，不知名，却有奇效，伐毛洗髓，功效显著。
　　喂进他嘴里，迫使他吞下，把人扶进浴盆里，脱掉衣服，用毛巾搽干净他脸上和手上的伪装。看他身上的烧伤，枪伤，刀伤，我眼睛疼痛，灼热喷涌，泪水划过下巴流进浴盆里，这便是流泪的感觉？好苦！好苦！
　　“二哥哥，我会哭了，还是你教会的我，我心里好疼好疼。”
　　不停的放冷水给他降温，仔细的按摩他的关节部位，减轻不舒服的灼烧，对他的伤害。药效很好，浑身骨骼经脉灼热，让他发出隐忍的闷哼。
　　我在他耳边安慰他：“二哥哥，一会儿就好了，你忍忍，我给你按摩，你乖乖的。”我亲了亲他的头。
　　皮肤开始皱皮，在高温和冷水的相互作用下掉落。我运起内力注入他的身体，梳理他的筋脉，帮他体内的内力一起运转全身，修复他的暗伤。
　　过程很顺利，内外伤都恢复的很好，新生的皮肤白皙娇嫩。看着眼前的面孔，熟悉的感觉终于回来了，二哥哥真像佳宜娘亲，我摸摸他的脸，英挺的眉毛，闭上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
　　欢喜的心都要崩出来了。
　　用热水好好的给他洗了个澡，扶到了床上，化一颗补气养元的药丸，小心的喂药水给他喝。
　　细细的描绘他的眉毛，眼睛，鼻子，靠在他的怀里，握住他的手，心里暖意融融。
　　“二哥哥，我回来了，找了你好久好久，我很想你！我不要再离开你了。我以后哪儿都不去了，要和你在一起。”
　　我收拾了房间，整理好了他现在需用的东西，坐在床边静静的等他醒来。
　　轻轻的描绘他的脸颊，心里涨的满满的，恨不能把他融入自己的骨血。我的锦之回来了，我的二哥哥他就在我的眼前，握住他的手，好温暖好温暖。
　　把过脉，知道他快醒了，准备好了海鲜粥，小青菜，虾，叉烧，不知道他的口味变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