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牧歌》肆食五

3、调查

　　第二天一早，姜至提着一大桶自己熬的汤来到学校，为搜集信息做准备。
　　十三中作为C城老牌名校，历史非常悠久，里面任职的老师基本上都是工作了几十年的老教师，人员饱和，鲜少有更新换代，学校近几年只有王乾和姜至是新来的老师。而姜至作为一名新来的年轻女老师——更不用说长得人美嘴甜还听话懂事，在一群中老年教师中颇受喜爱。
　　所以在姜至分发完鲜汤、并装作不在意地提起八年前似乎也有一起坠楼案时，一众老师瞬间开启八卦模式，分享自己当时的所见所闻。
　　“我记得那件事，哎呦，那孩子当时摔得可惨了！看见尸体后吓得我一个月不敢吃肉。”
　　“我也看见了，啧啧啧……比江希春惨多了。”
　　看到大家讨论的方向不对，姜至立刻引导话题，她装作好奇道：“说起来，这两个案子还挺相似的，都是在周五放学后、学校里没人的时候。而且我听说那个女孩还是姜主任的学生呢。”
　　有个花白头发的男老师接茬道：“是，当时江希春还没当上年级主任，是那女孩的班主任。诶，我记得那学生死后江希春没过多久就当上主任了，当时我们还挺意外的。”
　　他眯起眼睛想了想，转头对旁边的中年女教师说：“王老师，我记得你当时教他那个班数学。”
　　王老师点头，她回忆道：“那个学生我有点印象，长得瘦瘦小小，说话还口吃，成绩是他们班垫底，只有数学学得不错，总来问我题。”
　　姜至笑道：“因为您很温柔，所以您的学生也都爱上您的课，成绩自然也好。”
　　王老师被姜至哄得连连摆手，姜至又问道：“听说那个学生经常受欺负。”
　　“唉。”王老师叹口气，“没父母的孩子没靠山，她那舅舅除了供她吃住，别的一概不管，能不受欺负吗。”
　　走廊的预备铃响了，办公室里的老师听到后纷纷收拾自己的教案，王老师看到姜至仍坐在座位上不动，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纠结了，人要向前看。”
　　姜至闻言愣了一下，她刚想解释她第一节没课，然而王老师说完后就离开了，姜至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在日记本上将新得的线索抄录下来。

　　这一天下来姜至收获匪浅，差不多将八年前的事情经过了解得七七八八，等放学后其他老师都下班走了，姜至又将手里的信息整理了一遍后，才给舒城发消息问他今天有没有时间交换信息。
　　消息发出后舒城没有立刻回她，姜至也不打算在学校等他，将写满信息的本子装进包里后，她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学校。
　　走到校门口，门卫老张从警务室窗口探出脑袋，主动和姜至打招呼，“姜老师，这么晚才下班啊。前不久学校才死了人，你这么晚下班也不害怕？”
　　姜至笑道：“我不怕这些。”她说完就要离开，没想到老张又叫住了她。
　　“怎么了老张，你是不是有事找我啊。”姜至蹙眉看着老张，看到老张从窗口弓着身子颇为谄媚地笑着看她，心中涌上一股不自在的感觉。
　　老张招手让姜至过去，满是皱纹的脸在黄昏时分鲜红光芒的映照下竟显得十分诡异，姜至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慌乱地向四周环视一圈，恰与马路对面的舒城对上了目光。
　　舒城站在火锅店门口，穿着衬衫长裤，长身玉立，剑眉星目，身边的人形形色色不断走近又离开，唯有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姜至这边。姜至心底忽然有了底气，她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走进警务室。
　　见到姜至进来，老张搓着手笑道：“姜老师，听其他老师说你对八年前那起学生坠楼一案挺感兴趣的。”
　　姜至眼神闪了闪，镇定道：“啊，只是听说江主任和八年前的一起案子挺像的，我就多嘴问了问。怎么了吗？”
　　听到姜至主动提起江主任的案子，老张笑容张得更大，“我在十三中看了三十多年的门，这期间连校长都换了三四波，就我一直在。而且这两个案子事发时我都在场，没有比我更了解这些事的了。”
　　姜至听懂了老张的意思，她目光微转，笑吟吟地看着老张：“那这两个案子您在现场都看到了什么？”
　　老张抬头看了眼警务室门前的摄像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姜至一眼后，躬身走到警务室最里面摄像头照不到的死角处坐下，“这几十年来一共就发生了这两起案子，所以我对此记忆格外深刻。只记得当时我都是站在警务室门口，‘啪唧’一声巨响，我赶紧过去看。霍，人都摔成肉饼啦，那血铺了满地……”
　　姜至皱着眉头打断他的话，“老张，你说的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除了这些你还有看到其他不一样的事情吗，或者是，人？”
　　“好像是有看见……”老张说着说着又对姜至露出黏糊的笑容，“不过我年纪大了，挣得这点死工资也不够补充营养，脑子开始不好使喽。”
　　姜至知道老张一开始想要的就是这个，她不想再和他废话，几步走到老张面前动作异常迅速地从包里掏出钱包，将里面的现金全部掏出来递给老张，强忍着不耐道：“您老拿去养身体吧。”
　　看到姜至如此上道，老张一把接过钱，边蘸着唾沫数，边说道：“还是姜老师有善心……对了，八年前那个学生站在楼顶上还没掉下来时我就看到她了，当时她旁边还有个人，不过距离太远我没看清，再想细看的时候那个学生就掉下来了。”
　　姜至追问道：“是那个人推她下去的吗？是不是江希春？”
　　老张摇摇头，“那学生背对着我，我也没看清是不是被推下来的。不过不是江主任，那学生都掉下来了，江主任才慌慌张张从校外进来。”
　　姜至感觉太阳穴隐隐发胀，胀得她头重脚轻，快要倒在地上。但她仍是紧咬着牙，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问他：“你当时为什么不和警察说。”
　　老张数完了钱，正将钱踹到裤兜里，听到姜至的话他哈哈大笑起来，“姜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在这里干这么多年吗。”
　　“因为我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姜至浑浑噩噩从警务室出来，迎面撞上刚赶过来的舒城，舒城双手扶住姜至的肩头，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急声道：“姜至，你怎么了？”
　　姜至垂着头不吭声，舒城深吸一口气，快速扫了一圈姜至的衣服，见到衣服整整齐齐后才小舒了一口气。恰好老张这时候打开门走出来，舒城锐利的眼神射向他，最后停留在老张鼓鼓囊囊的裤兜里。
　　江希春坠楼时是舒城师傅来的学校查看现场，所以老张并不知道舒城的身份，他看了一眼姜至肩头的手，打趣道：“呦，头一次见到姜老师男朋友，男才女貌的真般配。”
　　听到老张的声音，姜至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回头，老张被姜至的眼神吓了一跳，讷讷不敢说话，舒城看到老张的反应觉得奇怪，刚低下头去看姜至的脸，姜至却突然仰头冲舒城笑笑，“舒警官，你还没来得及吃饭吧，我请你吃饭。”
　　“你是警察？”老张脸色一变，随即他下意识伸手抓向姜至手臂，却被舒城手急眼快得拦住。他沉下脸喝道：“有话就说，别拉拉扯扯的。”
　　老张没了最开始的游刃有余，他不住点头，哀求般的对姜至说：“姜老师，我刚才说的话都是我逗你的，你可千万别当真……”
　　姜至却拉着舒城扭头就走，留老张站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最后只得悻悻然走了。

　　和昨天同样的火锅店，同样的位置，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姜至从包里拿出记满信息的本子递给舒城，舒城接过去后却放在一边，眼睛直勾勾盯着姜至，“先说说你和你们学校那个门卫做什么交易了。”
　　姜至夸张地拍手赞道：“不愧是您，一眼就看出来了！”
　　“姜至，”舒城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他正色道：“虽然我答应你让你和我一起查案，但这并不代表你就真的是警察，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仍然是普通民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
　　“所以你别把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你们学校那个门卫，总喊他老张的，因为□□和赌博被抓到警局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样的人你还敢和他接触？”
　　姜至颇为意外地看着舒城，新奇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正经的一面呢，我都要对你改观了。”
　　舒城刚搞起来的严肃氛围被姜至两句话带偏，他恼羞成怒地扭头不看她，大喊：“服务员，点餐！”
　　姜至笑嘻嘻地将脸凑过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舒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谢谢你，舒城。我为我刚才的言论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舒城装作认真看菜单，听姜至说完话后才掀开眼皮扫了她一眼，喉咙里拉长音调“嗯——”了一声，随即他又低下头，接着道：“这鱼不错。”
　　姜至哭笑不得，她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捧着脸低头看舒城手中的菜单，“嗯——头一次听说这家火锅店能做鱼。”
　　舒城：“……”
　　他倏地撂下菜单，在他开口说话前姜至忽然伸手按在他的手上，舒城登时愣住，眼神诧异地看着她。
　　姜至嘴角抿出一个讨好的笑，眼睛坦然回视，一点一点将舒城手下的菜单拽到自己手中。
　　舒城微一挑眉，手下暗中使劲拽住菜单一角，两人就着菜单较劲，一旁的服务员看到后以为是菜单不够，连忙又拿来一本菜单。
　　舒城和姜至看到后齐声喊：“给她/他！”
　　服务员尴尬地立在原地，左右为难。

　　最终，两人全程拿出一只手拽着菜单，艰难地吃完了这顿火锅。

　　走在回姜至家的小路上，两人并排而立，手中还拽着那张菜单，在夜晚迷蒙的光线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奇长，姜至看着脚下的影子忽然就笑出声来。
　　舒城微歪着头看向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两人脚下的影子几乎融为一体，他不解道：“笑什么？”
　　姜至晃了晃两人拽菜单的那只手，连带着舒城的手臂也跟着晃起来，她弯唇一笑，眸底似有滟潋水波，“我觉得我们好幼稚啊。”
　　舒城垂下眼睫看着姜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徒然加快的心跳声。

　　舒城蓦地停下，姜至被两人一起拽着的菜单拉扯地险些松开手，她“诶”了一声回过头，撞进舒城望向她的眼神中。
　　那眼神说不出的柔和缱绻，姜至愣在原地，心底突然感觉不妙。
　　舒城将手指骨攥得发白，他向来是个直言直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在姜至面前却像变了性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他可能是真的喜欢上姜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