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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围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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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刚露日头,江逾白便醒了,按照惯例,这时他应该晨起练功。但今日不知为何他浑身酸痛,睡得也不安稳,提不起任何劲,便破例取消早练。
他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昨日下山处理事务过于操劳才这样。
简单梳洗穿衣后,江逾白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衣着得体,气质卓然,唯有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
他敏锐察觉到自己好像有些变化,但是又说不清哪里变了…………
江逾白摸了摸脸,难道是因为气色太差了?
他盯着镜中那张脸,看得越久,他便越能感觉到自己的异常。
他的内心莫名窜起一团无名的烈火,叫嚣着毁灭。但当江逾白仔细去分辨那股情绪,又感觉十分压抑,几乎难以呼吸,胸口也痛得厉害。
难受……
想做点什么……
他抓起镜子便甩在地上,镜中的他瞬时碎成千万片,映照出无数个他来。见此,他难以抑制地露出笑容。
过了一会,他才勉强抑制住这股情绪。
地面一片狼藉,血珠溅落在一地银光中,显得格外妖艳。
不对劲………
理智回笼的江逾白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癫狂,他烦躁地扯出绢布简单擦拭手上伤口沁出的血珠,在腰间系好一枚象征门派的玉佩后才出门。
今日是云天门入围赛,是五派遴选入门弟子的重要赛事。按理说,各派高士都会前往试场,提前挑选合眼的弟子。入围赛有半数人会通过,唯有前十八名有挑选门派的资格,剩余的人都是随机分到各派。
不过江逾白往往只在入围赛结束时的弟子入门仪式出场,原因无他,前十八名后的弟子的去向他不关心,前十八名的弟子的去向不由他决定。这样无疑有摆谱的嫌疑,当然他也不在乎就是。
还未见走出门,江逾白便留意到门缝后一个小脑袋的轮廓。
迟疑片刻,江逾白推开木门,门外的小脑袋惊得连连后退。
“师尊!”
江宁拍拍胸口,呼了一口气,
“哎呀!您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出来了!”
“……”
“入围赛快结束了!我们快出发吧!您这每次都要迟上片刻,宁师叔定又要发牢骚了!”
江宁自顾自地嘟囔着,“好不容易来了新的小师弟,我还想着早点见上一面呢!”
“宁宁。”江逾白按住她不安分的脑袋,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我几个时辰前就到了,来的路上我还看见百里师叔和宁师叔早早便去了试场挑小师弟啦,师尊您真是的,偏生在这紧要关头睡得最安稳!我还以为您早早便醒了!”
江宁忍不住甩甩脑袋试图制住她的手。
几个时辰前…………他今日起得那么迟吗?
“……到了楼内,不许再这么鲁莽。”
江逾白例行叮嘱一番。
“走走走!!!!”
江宁一刻也不想耽误,便火急火燎拉起江逾白的衣袖就跑,半分话都听不进去。
茂云楼内,台上主位坐着五派宗主,其次是各派内选出的考核官。台下乌压压站着一堆弟子,十几个少年站在更前面。
范风忍不住抹一把汗,略显局促。
他不自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悠闲自得的殷晴,那人低头盯着地面雕花的地砖,没有任何交流的欲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后的弟子无一人敢交头接耳,皆是肃穆神色。
范风站在前面,后方那些弟子的目光明明看向台上,范风却无端觉得好似要刺穿他的后背。
究竟为什么他站在前面,他自己也有些懵。
在入围赛开始不久后,殷晴就主动找到他要同他结盟,他自然求之不得,一口答应。
入围赛是封闭环境,考官会通过水镜观察场内状况,比赛开始后每人腰间都有块令牌,弟子之间会相互争夺令牌,每人手上能拥有的令牌有数量限制,最终会按令牌数为主的考核方式来核定成绩。
比赛一开始殷晴就拉着他躲起来,刚开始他还不明所以,有些着急,虽然在入围赛中大多数人会选择这样做以求最大限度通过比试,但这样的表现并不算出彩。若能在入围赛有一鸣惊人之举,才足以得到师者重视的资格。
直到陆续有好几拔人冲着他们原本的方向跑来,他便明白了。
好吧,人怕出名猪怕壮。
殷晴似乎对里面的环境十分熟悉,同时他极擅长隐藏气息,灵力收放自如,两人藏得极好,待比赛还剩半个时辰左右,殷晴猛然出手,攻击性极强,招式也新颖,动作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那是拥有丰富实战经验的人才能达到的能力,刚开始那几波企图围攻他们的人没能招架几下,令牌就被他们两人一一夺走,殷晴负责收割,范风负责……收令牌。
事后殷晴还主动要求将大部分抢来的令牌全给范风。
就这样,范风一个回神,就夺了个十七的名次。
第十八,是殷晴。
范风:天才的想法,咱琢磨不透。
云天门钟声响起时,殿内的弟子突然躁动起来,一名高大的玄衣男子出现在高台之上,他眉似剑锋,面方额宽,但气息凌厉,不怒自威,腰间还悬挂一枚镶金的翡翠玉。
范风不由屏住呼吸,他认出这人是云天门门主,涂温明。
云天门为主峰,五派归属其下,按一般顺序来排分别是长虹宗、华炎宗、缘生宗、如意阁、百草门。皆要听云天门及其门主调令。
入围赛的终局仪式,门主是必当要出席主持的。
涂温明方一出场,主台上的人纷纷起身行礼,台下弟子单膝跪地,殷晴犹豫片刻,也跟着跪下。
涂温明向前走了几步,宽厚一笑,示意般点点头,也回了个礼,众人才回到原位,静候仪式开场。
涂温明坐下环顾一周,长虹宗的位置仍空无一人,他皱了皱眉,低声问坐在一旁的华炎宗宗主花燃:
“江师弟呢?这快开场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花燃正摆弄着他前些日子入手的玉扇,闻言,展颜一笑道:
“江师弟还是老样子,您也知道的,今日宁师兄也在场,两人不对付,宁师弟早早便来了,江师弟自是不愿与他呆在一块。”
涂温明微微扶额,正欲命人前去请他,这时,一抹跃动的身影走入殿内,江逾白正悠悠然紧跟其后。
江宁才进门,便想起江逾白的话来,急忙摆出一副深沉的姿态来,学着书塾讲书老头的语调掐嗓子道:
“咳咳……长虹宗…到了!”
这一下,茂云楼内弟子的视线全被江宁吸引过去,殷晴终于肯抬头,望向台上的那人。
这一眼,殷晴恍了神。
那人挺拔的身形里透着难以屈折的傲然风骨,一双淡色眼眸遥遥望来,好似秋风拂面,淡而凉,定睛观察,才感出那令人不适的傲慢。
殷晴才想起他也曾有这一面,只是见得少罢了。
过去同他相处时,江逾白多是小心谨慎的狐疑姿态,怕他折腾出新花样,又或装出苍白的病态感讨他可怜。即便现在那张脸仍是疏离的神态,也不叫他有水火不容轻怠厌恶的敌对感。
明明分隔不到一天,殷晴却从此刻的江逾白感受到似有若无的陌生。
从前纠缠在一块,江逾白也许是厌恶的,或防备的,时而也会有讨好的,但这些都多少同殷晴关联。
但此刻的江逾白不知道殷晴这个人的存在,两人毫无交集各行其道。江逾白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江逾白,他却是为过去所困顿的牢中兽。
只有他清楚记得那些过往,只有他被过去所纠缠撕咬,只有他…………会沉迷记忆里亦真亦假的虚影。
如今,是真真正正的陌生人了。
一些难以形容的情绪堵在他心里,分不清好坏或喜乐。
江逾白不紧不慢朝众人微微点头后便坐下,还未坐定,缘生宗宗主宁辞雨冷哼一声,不满低喃:
“惯会摆架子。”
百草门门主百里榆安抚性拍拍他的肩。
江逾白似毫无察觉,安心地接过江宁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自江宁入场,涂温明目光便一直停在江逾白身上,在这样情况下,江逾白想无视也难。
有病…………
江逾白不耐烦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涂温明回过神来,尴尬收回视线,讪笑道:
“既然江师弟来了,那人也就到齐了,那仪式便开始吧。”
一名年长者便捧着厚厚的书卷朗声一一念出每人的名字和所属门派,弟子们有序领过自己的通行令。
一系列繁杂的流程后,弟子们便跟随师兄有序离开茂云楼。只剩那十八人留在原地。
涂温明说了一通在江逾白看来装模作样的鼓励夸奖的话后,便轮到弟子们选择自己归属的场合了。
第一个弟子刚走上台来就表明自己想加入缘生宗,并对着宁辞雨发表一番极其冗长浮夸的赞美之词,宁辞雨果然吃这套,笑得合不拢嘴,当即将缘生宗弟子牌塞进那弟子怀中,还不忘眉飞色舞地瞟了江逾白几眼。
江逾白不动声色,只饮了一口茶。
江宁默默翻了个白眼,吐槽道:
“缘生宗全是好斗的大青蛙,有什么好得意的。”
第二个,第三个…………后面的弟子都一一上前来用自己的方式献媚讨好,但无一例外都没有人选长虹宗。
江逾白半分不急,只管品他的茶,别有闲情。
江宁却气得直跺脚,她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在场的四个门派掌权者无一不出身名门望族,家底丰实,财力雄厚。江逾白,他并没有显赫的出身,是长虹宗宗主亲自肯定的实力,选定的继承人。
江逾白接过长虹宗不过短短几年,山下弟子知晓长虹宗但没几人能认出他。
江逾白其人如此,虽在乎但明面不会表现出来,是以他继任后便常打着长虹宗名号下山游历,扶弱济困。
“第十七名,范风。”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范风紧张得不敢抬头,唯唯诺诺走上前。
花燃见状,温和一笑,
“那么紧张作甚,抬起头来,让大家瞧瞧你的模样。”
范风深吸一口气,谨慎地缓缓抬头。
“风哥!!”
江宁震惊地叫出声来。
众人皆是一愣。
宁辞雨不满地皱了皱眉,长虹宗的臭丫头,真没规矩。
如意阁阁主柳明芳捂嘴偷笑:
“怎么?小宁宁,你认识他?”
范风才注意到江逾白身后的江宁,亦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能在这遇见她。
“呃………抱歉”
江宁尴尬地绞弄手指头,看了一眼江逾白,江逾白也看着她。
“我俩………一个村子长大的,哈哈哈哈………”
柳明芳顿时两眼放光,用八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探索。
“范风,听听你的选择。”
江逾白终于开口,眼神意味深长。
范风看看江逾白又看看江宁,江宁兴奋地瞪大眼珠,满怀期待,恨不得亲自把范风拉过来。
能在这看到江宁,范风也高兴极了,但对上江逾白晦暗不明的脸色,他还是有些害怕。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殷晴,那少年头放得比他还低,范风看不出所以然来。
众人目光也随他聚焦到殷晴身上。
“我……我选长虹宗………”
范风立马作了决定,他还是很想去长虹宗的。
若不是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江宁真想直接冲到范风面前拉手叙旧,畅所欲言。
涂温明主动站出来缓和气氛,
“江师弟,恭喜恭喜。”
其余人也趁机附和。
江逾白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解下腰间玉佩,亲自走到范风跟前,单膝跪地,替范风系上那玉佩。
“!”
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范风受宠若惊,惶恐道谢,涂温明和江宁自然是笑得眼睛都快合上,宁辞雨沉默不言。
殷晴自然也看到了,他极力忍住心中那股冲动,脸几欲扭曲。
上一世,即便他获得首胜,江逾白也没有高看他一眼,当他选中长虹宗时,江逾白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玉佩是江宁替他送上来的。
他以为,一直以来江逾白都是如此,毕竟他从未表现出关心任何人的模样。
只一个范风,就能打破这个先例?
还是说……是因为江宁?
殷晴眼眸冷得几乎能结冰,不论过去现在,江逾白对待江宁的态度总是与众不同。
江宁并非是通过入门赛进入长虹宗,是江逾白下山游历时带回的她。
殷晴同她接触不多,刚入门时师兄弟欺负她,她常常会替他出头,但江逾白体罚他时,她则不置一词。
后来没过一年,江宁下山游历,不知所踪。
没有江宁在身边,江逾白的厌恶便不加掩饰,师兄弟们看师尊眼色做事,欺负他更有恃无恐。
哈………………
殷晴默默吸了一口气,稳住那些复杂的情绪。
“下一位。”
考核官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殷晴低头往前走,直至距主位不远处,握拳行了个礼。
“弟子殷晴,拜见各位师尊。”
他淡定自若,姿态谦和,几位师叔满意地点点头。
“殷晴?”
宁辞雨疑惑地打量他,
“你就是那个在前三轮天赋异禀,实力出群的殷晴。”
“不敢当。”
“你抬起头来。”涂温明道。
殷晴依言乖顺地抬头,毫不惧场地看向高台之上。
“是个好苗子,可惜入围赛表现逊色了些。”
宁辞雨摸摸下巴,满意地点点头。
“江师弟?!”
殷晴喉结上下一动,亦是始料未及。
江逾白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缓缓走至殷晴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目光冷得可怕,视线一刻不落地停在殷晴的脸上。
“弟子…………”
殷晴还未来得及说完,江逾白忽然单手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直视江逾白的脸。
殷晴亦看着江逾白的眼睛,没有闪躲和畏惧。
此刻他内心亦震惊不已,难道重生的人,不只他一个…?
不对,那江逾白醒来第一件事应是杀了他,而非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动手。
两人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谁也没有主动打破局面。
糟。
殷晴……还从来没有被江逾白这样直视过。
对殷晴,他从来是不屑一顾,正眼都未看过他,即便后来他同殷晴睡了同一张床。
耳鬓厮磨时,江逾白也是紧闭双眼,殷晴做得过分时,江逾白也不过瞥他一眼便作罢。
此刻,那双淡色的眼睛只能倒映出他一人,他却忽然有些慌乱。
然而江逾白未发一言,便松开了手,殷晴立马低下头来后退一步。
“江师弟,你吓到他了。”
百里榆淡淡开口,打破僵局。
江逾白收回手,悠然坐回位置上,淡淡道:
“不过是想见识见识宁师兄口中的‘好苗子’罢,不必惊慌。”
闻言,众人全当江逾白有意同宁辞雨作对,见不得宁辞雨夸罢。
气氛没有过分凝滞,大家习以为常。
“小兄弟,你不要太往心里去,江师弟想来是极喜欢你的,一时高兴失了态。”
百里榆开口安抚道。
“谢各位师尊,弟子能理解。”
殷晴抱拳鞠躬,以示歉意,
“不过承蒙江仙师厚爱,弟子内心早有抉择,希望能拜入百里宗主门下,习得本领。”
百里榆笑盈盈道:“这自然妙极。”
殷晴拜过百里榆,领了玉佩,又听百里榆提点几句后才离开。
江逾白便注视着那少年离开。
见状,江宁担忧道:
“师尊,怎么了?”
直至那身影消失在眼前,江逾白才收回目光,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啜了一口。
“无事,想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