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真相? ...

  •   外面下起雨来了。

      密集雨声透过墙壁在楼道里持续回响,而两人拾级而上的脚步却时断时续。

      “吱吱,吱吱吱,吱。”

      “这什么意思?”

      “毛毛是在说,前方楼道没有异常。”

      礁石楼安全楼梯间的照明比飞鱼楼更加微弱,即使眼睛很快适应了环境,华法琳还是请出她的小帮手,让它分担些许警戒任务。

      经由五楼天桥,从飞鱼楼来到礁石楼,再通过安全楼梯,从礁石楼五楼爬上九楼。华法琳与赫拉格,正走在杜昆那晚可能行进的路线上。

      虽然鲁蓬的问题已经暴露,但这不意味他说出的所有话都不可信。昨天一起午饭时鲁蓬告诉他们,那晚他来到天桥抽烟,曾看见杜昆的身影在桥的另一端闪过,当时大约是凌晨2点30分左右。

      这一线索,赫拉格与华法琳已经通过询问飞鱼楼的公寓安保得到证实。安保提供的公寓监控录像显示,杜昆经过五楼公寓前台的时间大约是凌晨2点25分,与鲁蓬的说法没有冲突。

      可以肯定的是,事发当晚,杜昆至少曾经从自己居住的飞鱼楼七楼下到公寓五楼,然后走过了连接两栋楼的天桥。而礁石楼的公寓安保对华法琳和赫拉格表示,他们在那晚同一时段并未看见杜昆。

      这意味着,杜昆并未进入礁石楼一侧的公寓,而是通过安全楼梯去了别的地方,这与他想要前往912室的假设是高度一致的。

      沿着这条路线,杜昆最终到达了912室。紧接着,他遭遇了未知的意外,那个意外,直接或间接导致了他的失踪。

      最后的监控记录在大约凌晨4点40分,录像显示,杜昆离开飞鱼楼时是捂着脖子的,他显然受了伤,留在前台地毯的那两滴血迹经过警方化验,确是属于他的。

      遇袭地点就在912室,至少912室是其中之一。证据是那个发生移位的铁架床,从地面划痕的方向和深度来看,杜昆当时很可能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猛推着撞向床沿。

      那么,袭击者是谁?他来自哪里?

      除了912室,礁石楼九楼的其他房间都是空置的。所以除非袭击者知道杜昆要去那里,否则不可能预先藏匿于同一楼层伺机行动。

      除此之外,至少还有三种途径可以到达礁石楼912室:

      第一种,是经由顶层天桥,从飞鱼楼九楼直接走到礁石楼九楼,然后进入912室实施袭击。虽然当时礁石楼未设门禁,但飞鱼楼顶层是德努茨办公室所在地,门禁是双向的,如果没有德努茨的权限则无法通过。

      第二种,是从礁石楼一楼或一楼以上的低层区域,通过安全楼梯登上九楼进入912室。监控显示,事发当晚,一楼无人进出过安全楼梯间。监控记录曾经过公寓前台的,去向也都有可信的着落。

      而同一时间段,养老院的老人们也都在护工的看护下休息了,他们并非长寿种,无人有足够精力和体力绕开护工,再爬上几个楼层,去对一个壮年男人实施袭击。

      第三种就是两人现在行进的路线,也是可能性最高的一条路线。从飞鱼楼任意楼层,经由五楼天桥来到礁石楼,最后前往912室。在这条路线上,袭击者要么来自飞鱼楼低层的□□,要么来自中层的公寓。

      这个人为什么要袭击杜昆?

      是蓄意伤害,还是激情犯罪?

      如是前者,缘由是酒店事务,还是敖德萨局势?

      如是后者,他在事发当天去往912室,又是为了什么?

      能否弄清这几个问题,决定了事件能否最终水落石出。

      鲁蓬在近岸水域的反常举动,以及对血液病人的异常反应,让他一下成了头号怀疑对象。鲁蓬不是杜昆指定接替他工作的人选吗?昨天午饭时,他不是还主动提起杜昆失踪的话题吗?更早些时候,就在事发当晚,杜昆不是还下楼给鲁蓬送了一趟资料吗?

      如果杜昆的失踪确实与鲁蓬有关,那么事情究竟怎么发生的?

      思路走到这里时,一条线索重新引起了华法琳的兴趣。它来自昨晚赫拉格在台球室的调查,而由于昨晚那个意外的插曲,直到今早去莫妮克家的路上,赫拉格才找到机会和华法琳分享台球室的见闻。

      对于他人提供的线索,华法琳总要再三确认,只有这样,才能让线索真正并入她构筑的思维网络,以便随时调用比对。

      “赫拉格,你早上说,”华法琳问,“事发那晚,鲁蓬是几点到几点不在台球室的?”

      “2点55分左右离开,3点40分左右回来,。”

      “原因是身体不舒服,”华法琳一边回忆一边补充,“是一名球友说的,当时鲁蓬状态不对劲,反应有点迟钝,问了说是肚子痛,急匆匆离开后大约半小时回来,回来后,就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了。”

      “是的,那晚正好是斯诺克大师赛决赛的直播,我分别询问当时在场的两个人是否记得鲁蓬离开时的战况,他们都说是奥沙利文被判定了‘空杆犯规’。”

      “我不懂什么叫‘空杆犯规’,我只知道如果他们不是事先串通好,这个线索就是可信的。”

      “未必,一场斯诺克大师赛,可以出现多次‘空杆犯规’。”

      “好吧,鲁蓬也不止离开一次,之前他还去五楼天桥抽烟。”

      “那晚因为斯诺克决赛,台球室的人比往常多,虽然方便交叉比对,但也会增加信息鱼龙混杂的程度。”

      “既然那晚台球室很热闹,那么鲁蓬会被至少两人注意到状态不对劲,以及离开和回来的大致时间,这不正说明了这些说法的可靠?”

      “嗯,至少,鲁蓬曾离开半小时这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半个小时够来回一次912室了。”

      “也就是说,具体的袭击很可能发生在凌晨2点55分到3点40分之间。”

      这时,赫拉格的终端响了起来。

      “稍等,是工程部发来的。”他说。

      赫拉格停下脚步,华法琳也跟着站住。在这么逼仄、昏暗、不知道藏有什么危险东西的楼道里,她当然要和搭档一起行动。

      毛毛收拢了翅膀,停在他们上方数米远的楼梯扶手上。

      “你也坐一会儿吧,华法琳。”

      “我不累,别操心太多。”

      赫拉格便自己在台阶上坐下,华法琳则双手抱胸倚在一旁的楼梯扶手上,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点亮的终端屏幕。

      是一封发给赫拉格的新邮件,打开来是一个很长的表格,页数显示有十几二十页之多。

      表格分为三栏,从左到右分别标注了“时点”“战况”和“比分”。“时点”一栏以每5至10分钟为单位顺序排列,“战况”一栏则是“奥沙利文”与“平奇斯”两个人名交替出现,以及各种类似“空杆犯规”的术语。

      再加上最后一栏频繁变动的比分,华法琳马上明白过来,这是一份非常详尽的斯诺克比赛过程记录。

      “是那晚的比赛吗?”

      “对,那晚的斯诺克决赛,”赫拉格戴上眼镜,调低屏幕亮度,“没有任何删减的直播版本。”

      “你刚才说的分析时间节点,就是指这个吧。”

      “是的。”

      “谁整理的,还挺懂台球?”

      “博士找了炎客和W。”

      “哈哈哈哈!好吧,台球确是萨卡兹佣兵最喜欢的运动之一。”

      赫拉格把表格拖到1小时55分的位置,当晚比赛是布里奇所在时区凌晨1点开始,比赛进行到1小时55分,即对应布里奇的凌晨2点55分。

      “你看,奥沙利文在这里果然有个‘空杆犯规’。”

      “整场比赛有多少个这样的犯规呢?”

      赫拉格启动页面搜索,“一共六次,奥沙利文占了两次,还有一次是在凌晨4点左右。”

      “至少说明,鲁蓬在2点55分时走开这件事,可信度还是有的。不过,我猜这还不是你请人费这么大劲整理图表的主要目的。”

      “你还记得鲁蓬那本日程表的封面吗?”

      “我想想,好像印着四五个穿晚礼服的男人吧,怎么,都是台球明星?”

      “是四个,亨得利、希金斯、塞尔比和高建木,四十年前泰拉大陆斯诺克排名的前四位,分别来自哥伦比亚、维多利亚、莱塔尼亚和炎国。那张照片是四人唯一一张合影,在台球界知名度很高。”

      “怎么你也挺内行啊,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能在台球室和他们混一晚上了。”

      “嗯,从这个封面,我猜鲁蓬是一位台球爱好者。昨晚他不在那里,球友们告诉我,他不仅自己喜欢打,也爱看各种比赛,看的过程中还会和球友讨论。这也是我最在意的一点。”

      “在意什么?”

      “那场斯诺克决赛非常精彩,由奥沙利文对阵平奇斯,当时我在罗德岛也关注了,他肯定也一样。我能一人欣赏,而根据大家描述,他那晚肯定没少和他们讨论。”

      “哦,所以你是想回看比赛流程,通过比较球友们的说法,来研究鲁蓬那晚的行为有没有什么破绽?”

      “是的。”

      “不错的方法,但是,可供对比的点位有多少呢?”

      “我昨晚和他们聊了三个多小时,还是记住了不少的,”赫拉格说,“台球的好处就在于,他的爱好者们记性都不差,对球的颜色、打法和比分也都很敏感。比如……”

      赫拉格拖动表格,指着1小时45分的格子,“你看,这里对应的是凌晨2点45分,比分是11比109,奥沙利文明显落后,一位球友回忆说,当时鲁蓬从外面进来一看分数就破口大骂,鲁蓬是奥沙利文的粉丝所以——”

      “等等,我来,”华法琳接过话,“杜昆2点25分被安保看见离开公寓前台,鲁蓬说过自己习惯半夜去天桥抽烟,2点30分左右看见杜昆在天桥另一端。通常来说,抽完一根烟要不了10分钟,所以鲁蓬抽完烟不会晚于2点40分,他还有比赛要看,所以会很快赶回台球室,差不多就是2点45分,进了台球室看到悬殊比分——嗯,这和那位球友说的衔接得上。”

      “推演得不错。”

      “可是,”华法琳皱起眉头,“他2点55分又出去了哦,在台球室呆了不到15分钟,而且一去就是半小时,他真的关心比赛吗?”

      “我也有同样的疑问,但我们只能根据已知条件去核对,只要没有出现冲突,就意味着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

      “好吧。”

      “类似‘一票否决’的模式。”

      “嗯,只要出现一处冲突,就意味着有人在撒谎,这倒是省事不少。”

      “还有几个类似这样的点位,我现在逐一确认。”

      “那你弄吧,有结论了告诉我。”

      华法琳走下几级台阶,在赫拉格前方坐下。她脑壳有些疼,对于牵涉时间节点、需要来回反复推算的事项她不是不会,但很容易感到厌烦。

      她抬头看了一眼停在上方阶梯扶手上的毛毛,它长长的翅膀收拢着垂在前面,像裹着一条床单。小小的白色一团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就在刚刚,华法琳想起吃饭时提及的一件小事。小事与案件原本毫无关系,但有那么一瞬间,它散发出的微弱光芒似乎在昏暗的楼道里闪烁了一下,照亮了某个毫不起眼的角落。而角落里恰好藏着一些微不足道、却又难以忽视的东西。

      赶在那阵灵光消失之前,华法琳打开终端启动搜索。这件小事甚至不是什么秘密,虽然时隔多年,但网络上仍有不少资料,包括新闻报道和调查文书,甚至有爱好者建立了专门的词条。

      很快的,她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从体量看,它充其量只是半块拼图,但它位于整个画面靠近中间的位置,神奇地起到了某种重要的衔接作用。

      心里某个模糊的猜测,好像又清晰了一些。

      这时,她听见赫拉格发出一声清晰的“啧”。

      这种不耐烦的情绪在赫拉格身上可不多见。

      “怎么了?”华法琳起身走上几级台阶回到搭档身边,却发现他已把那个表格最小化。赫拉格的终端桌面现在空荡荡的,缺省的蓝色桌面看起来就像死机,而它的主人在发呆。

      “怎么了喂?”她心里微微有些发毛,“老公?”

      “对不上,”赫拉格说,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沮丧,“真奇怪。”

      “哪里?”

      “那晚鲁蓬叫了炸鸡和啤酒外卖,但送餐的迟到了,直到第18局过半才送到,有两名球友说当时是2点10分左右,可是,”赫拉格重新将表格最大化,指着对应的1小时10分的位置,“这个时候,离第18局还差得远。”

      “他们只叫了一次外卖吗?”华法琳谨慎发问。

      “我不确定。”

      “别急,还有没有其他不吻合的地方?”华法琳感觉自己像在安慰一个作业写不出来的孩子,“其实不吻合才是好事吧,说明问题出现了呀。”

      “话虽这么说,”赫拉格眉头深锁,“也不该这么明显吧。”

      “先不管明不明显,还有吗?”

      “当然有,又比如,”赫拉格拖动表格,“那晚平奇斯打进了一个难度极高的粉球,当时正好下起了暴雨,是鲁蓬去关的窗,一位球友告诉我,那个时候差不多1点50分。”

      “然后你发现又对不上?”

      “嗯,1点50分在这里,”赫拉格指着比赛进行到50分钟左右的地方,再将手指慢慢移向“战况”一栏,“但是那记粉球根本不在,它要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才出现。”

      华法琳视线扫过那个位置的上下几行,发现无论是奥沙利文还是平奇斯,确实都没有任何针对粉球的动作。

      “是很奇怪,”华法琳,“还有吗?”

      “有,最关键的一处。那晚的斯诺克,奥沙利文一开始全无优势,他是全靠中程匪夷所思的连续胜局实现逆转,才最终击败平奇斯夺得冠军的。其中最精彩的几杆分布在第18到23局,根据我昨晚的调查,可以确定,鲁蓬当时就在台球室,和他的朋友们讨论得热火朝天。”

      “已知鲁蓬是2点50分到3点40分之间不在,”华法琳努力跟上思路,“所以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18到23局必然不在这个区间?”

      “可18到23局恰好就在这里。”

      “啊啊——我混乱了。”华法琳抓了抓头发,她终于切身体会到赫拉格刚才的烦躁。

      “对不上的地方这么多,你确定他们不会拿错录像吗?”华法琳问。

      “这是不可能的,”赫拉格说,“就是那场比赛,我看过那场比赛。”

      他摘下眼镜揉揉眉心,双手交叉支撑额头,看上去相当疲惫,像是之前勘察海崖和近岸水域所积累的疲劳集中爆发了。

      华法琳伸手拍拍搭档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楼梯很窄,宽度正好只容两人并排。她感到心里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烦躁消散了,消散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存在过。很多年前她就已意识自己这个特点,她几乎不会受到任何负面情绪的干扰,有也至多只是一顿饭的工夫。

      这也许是经年累月心理暗示的副产物,也可能血魔的精神底色本就如此。不能以常理衡量的寿命和战力,让他们有能力超脱一切世俗纷扰,或者干脆反其道而行,不管不顾沉溺于微末小事。无所谓廉耻,也就没有任何忧怖。

      对于杜昆的失踪,鲁蓬的秘密,血族的过往,以及布里奇的命运,她并没有那么关心,之所以全身心投入这次调查,与其说是罗德岛干员的职责所在,不如说是因为自己的那一点兴趣。

      不过,认真做一件事的原因,随时可以做出一些小小的调整,这是她游刃有余之处。比如现在,华法琳感到一种义务,自己必须尝试开动脑筋,帮她陷入苦恼的搭档打开思路。赫拉格不仅是一名尽责的干员,还是勇气与智慧兼备的男人,他无畏大潟湖的巨浪,不惧912暗藏的危险,为了获取更多线索,还不厌其烦伪装自己与各色人等来往周旋,在这个过程中,还不忘保护作为搭档的她,即使她并不需要这些。

      他很聪明,在嫌疑人浮出水面但事实仍模糊不清时,想到了利用赛程记录来寻找破绽。这的确是巧妙的办法,他肯定也是认定了这一点,所以对它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而过高期望所带来的失望,终于在他疲惫时趁虚而入,让他在这狭窄而昏暗的楼梯间里,显露出了烦躁、沮丧、懊恼……等等这样一些平日很难在他身上看见的情绪。

      ……很可爱。华法琳认真地想。为了这么可爱的搭档,她更是要调动小小的灰质细胞了。一个有趣的谜题,既然认定了它是破绽的最佳显影剂,那么有没有可能,它显影的方式其实和预想的大不相同呢?

      想到这里,华法琳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因为昨晚那些记忆又开始涌现出来。

      “赫拉格,”念出这个名字能缓解一些不安,华法琳往搭档身上靠了靠,“听我说一件事。”

      “怎么了?”

      “昨晚……在你回来之前,隔壁那个乌萨斯醉鬼来擂门之前——或许是他疯狂擂门的时候,我梦见自己打开了房门——其实我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梦。”

      赫拉格从双掌中抬起头,侧过脸看着华法琳。他的眼中虽有不解,但也包含着耐心和好奇。

      “我清楚记得当时的情景。周围很暗,鸦雀无声,门外整条走廊只有一盏壁灯开着,却没有照亮任何东西。”

      华法琳下意识挽住赫拉格的手臂,她感到自己手脚随着回忆的推进渐渐发凉,而赫拉格的体温让她感到安心。

      “然后,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华法琳放轻声音,“门口站着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杜林。”

      “杜林?”

      “我看不清他的脸,帽檐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他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戴单头鹰戒指的男人。”

      “单头鹰戒指……”赫拉格眉头一皱,“听起来像是杜昆那一枚,他为何知道这个,你怎么回答的?”

      “一开始我没回答,他就一直重复问,一直重复,重复,字都不带改,像机器一样,而且不让我关门,他力气大得吓人。我没办法了,就反问他,那个男人除了戴戒指,还有什么特征,然后他就说……那个男人是……乌萨斯的黎博利。”

      赫拉格眉心皱得更深,“然后呢?”

      “我不想把你卷进来,就把答案引向了杜昆,他也满足这两个条件。我告诉杜林说,这个人已经失踪很久了。”

      “虽然我不信什么巫术,但还是谢谢你。”

      “然后,那个杜林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大概意思是……”华法琳顿了一顿,感到小臂炸开一片鸡皮疙瘩,“无论锯掉左边的鹰头还是右边的,都难逃一死,问我怎么做。”

      “左右鹰头像是某种隐喻,你怎么回答?”

      “我当时既害怕又生气,就说,”华法琳微微抬高声调,像是给自己打气,“那就把两个鹰头都砍了啊,还留着一边做什么呢,之类的意思吧。”

      “嗯……”赫拉格的眉头并未舒展,但眼神却流露肯定,“跳出对方的逻辑,展示一定攻击性,是个不错的策略。”

      “接着,”华法琳感到小臂上的鸡皮疙瘩正一阵阵地蔓延到后背,乃至全身,“他突然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地上,而就在这个时候房门也开始慢慢关上。我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想要进来的意思,就只是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看着我……”

      搭在赫拉格手臂上的纤细手指下意识发力。如果楼梯间光线充足,赫拉格应该可以看到那五个因为持续用力而微微发白的关节。但他不需要看到,就能感知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情绪。

      华法琳感到赫拉格的手覆了上来,抚慰般地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然后,最关键的地方来了,”华法琳紧紧攥着搭档的手臂不放,“就在房门快要关上的时候,他突然抬起了一只手,点着手腕上表盘的位置,说了一句话。”

      “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要校一下’。”

      “指着表盘,说要校准,是在说他的表不准?”

      “我不知道,他说完这句话,门就刚好关上了。整个过程我就像着了魔一样,门关上后也没有好些,反而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然后就听到那个醉鬼砰砰擂门,再然后……”

      华法琳两只手抱住赫拉格的胳膊,整个人轻盈而又坚实地靠在了他身上。

      “再然后,我就闻到‘友谊之证’的香味,听到你让那个醉鬼马上离开,又在我耳边呼唤我的名字,我就知道你回来了,我也回来了……”

      楼道里有短暂的沉默,只有外面的雨声填充了这片昏暗。华法琳静静地靠在赫拉格身上,她发现赫拉格颈窝和肩膀的角度与她简直绝配,靠上去舒服极了,一旦靠上去就难以挣脱,她允许自己享有片刻的倦怠乃至软弱。

      “所以,那只是一个梦。”

      赫拉格轻咳一声,肩膀却稳如泰山,还是让华法琳靠得很舒服。

      “是呢。”

      “但又不完全是梦,你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我,是因为觉得它包含某些极为重要的启示。”

      “错啦,我首先是想和你分享,做了噩梦就该向亲密之人道破不是吗,哈,”华法琳故意又往搭档颈窝里蹭了蹭,“然后再是正事,所以,你已经知道那个启示是什么了吗?”

      “是时间。”

      “没错,时间啊……我太熟了。”

      华法琳松开赫拉格的手臂,侧过身拿起被他随意搁在台阶上的终端。

      屏幕重新被点亮,表格展开,自动定位到了关闭前停留的18至23局的位置。

      “一系列错误可能只是表象,如果它们也遵循了某种规律,只要找到那个规律就好了——只是,”华法琳说,“这要建立在错误并非故意犯下的前提上,赫拉格,你能确定,昨晚那些人都没有故意误导你吗?”

      “我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我直觉他们是真诚的,他们把我当成一名手痒的游客,我和他们,并非问讯与被问讯的关系。”

      “好,”华法琳看着表格,“我来重新概括一下那几个时点的矛盾点,如果哪里记错,可以及时打断我。”

      她从台阶上起身,绕到赫拉格后面,开始在两段楼梯之间的平台上来回踱步。这种方式有助于她整理思路。

      “首先是18至23局,对应凌晨2点50分左右至3点40分左右,鲁蓬同时有身处台球室、不在台球室两种说法。

      “其次是平奇斯的高难度粉球,是在凌晨1点50分左右打进去的,当时刚好下雨,鲁蓬去关窗。可赛程整理却显示,那记粉球在凌晨2点50分左右才会出现。

      “第三,炸鸡和啤酒外卖,是在2点10分送到,当时是18局过半,可如果按照赛程推算,离18局还差得远,要大约一个小时后。

      “以上是出现矛盾的地方。接下来是推断可以成立的两个地方。

      “一个是出现11比109的悬殊比分时,鲁蓬正好从外面进来,情绪十分激动,这个比分对应2点45分,和他去天桥抽烟回来的时间正好能衔接上。

      “另一个是,鲁蓬离开台球室时,奥沙利文出现‘空杆犯规’,根据赛程推算,他有一个‘空杆犯规’正好在2点50分左右,和鲁蓬离开的时间一样。

      “怎么样,有哪里记错吗?”

      “没有,都很准确。”赫拉格说。

      “同一时空,同一事项,前面三个各有矛盾,后面两个却能够成立,这是为什么?”华法琳以手支颐,“我认为这两组之间,肯定有什么东西存在重大区别——”

      “等等……!”赫拉格突然转过头,“我好像知道了。”

      华法琳停下踱步,看着几步之外坐着的搭档。这只骏鹰还很年轻,金色的双眼在昏暗中闪闪发亮,那是智慧的光芒。血魔当然也喜欢聪明的猎物,聪明的猎物经常会比其他凡庸之众美味不少。

      “前三个节点的具体时间,也就是鲁蓬不在的2点50分到3点40分,平奇斯打进粉球的1点50分,鲁蓬的外卖送到的2点10分,都是我昨晚从台球室获得的信息。而第四个,也就是鲁蓬对悬殊比分破口大骂的2点45分,却是我们根据赛程推断出来的。至于最后一个‘空杆犯规’……它比较特殊,我要再想一下。”

      “仍是关于鲁蓬的离开台球室的时间,”华法琳说,“只不过换了一种说法,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你利用赛程表验证了那时确实有个‘空杆犯规’,按理说,它应该和前三个一起,属于同一类,为什么没有出现冲突呢?”

      极为短暂的沉默出现在两人之间,紧接着,两人听到彼此异口同声说道:

      “如果……?”

      血魔看到骏鹰的双眼闪闪发亮,想必骏鹰此时眼中的血魔,眼中也流动着红宝石般的光泽。

      华法琳启动搜索功能,迅速定位到奥沙利文的另一个“空杆犯规”。表格显示,它是在比赛进行到2小时55分左右,也就是凌晨接近4点的时候。

      “如果,他们说的‘空杆犯规’,并不是2点50分那个,而是快4点的这个?那么……”

      “那么,鲁蓬实际上就是快4点才离开,而不是他们所说的接近3点,这样18至23局时鲁蓬就在台球室,和他们告诉我的一样,原先的冲突消失了。”

      “倘若我们刚才认定的是这处‘空杆犯规’,那它就出现了与其他节点一致的矛盾。时间的错位肯定是整套整套出现的。”

      “是的,如果奥沙利文只有这一个‘空杆犯规’,而我们认定了鲁蓬是接近3点离开,就会发现两者又是错开的。只不过因为有另一个‘空杆犯规’恰好在间隔一小时的位置,造成了‘没有冲突’的错觉。”

      “一个小时的误差,发现了吗赫拉格?”华法琳微微兴奋,“平奇斯的粉球、鲁蓬的外卖,他们对细节的回忆,与我们根据实际赛程所推测的结果,也是一小时的误差。而鲁蓬进来对着11比109的比分情绪激动这件事,我们分析时只使用了赛程,去和公寓安保和监控时间衔接,而没有来自台球室的具体时点,所以没有出现误差。”

      “也就是说,”华法琳把终端还给赫拉格,“只要考虑进台球室的时间,就会出现矛盾,反之没有。”

      “所以,是台球室的时间有问题。”

      “嗯。”

      “台球室的时间,比实际……慢了一个小时。”赫拉格得出结论。

      “什么原因会导致这种情况?他们串通好,把时间报慢了一小时?”

      “不太可能,台球室既有船工,又有游客,还有布里奇的本地居民,几乎不可能为了某种共同利益结成联盟,我昨晚访问的那些球友,甚至有互不认识的。”

      “但他们都认识鲁蓬哦?”

      “鲁蓬很好辨认,不一定要认识他。”

      “也对,那就是有人瞒着大家,故意调慢台球室的钟?”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时,华法琳注意到赫拉格又看着终端,在那上面快速点按着,似乎在重新检索什么信息。

      “在侦探小说里,通常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据。现实中嘛,动机会复杂很多,而且这种是很难执行的,台球室那么多人,钟是挂墙上吧,怎么调?”

      “台球室的钟是新型的连网电子钟——啊,果然……根本不用自己调,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关键信息。”

      赫拉格将终端倒了个方向,递到华法琳面前。

      华法琳看到,屏幕上是一则新闻,大大的标题写着:

      《时隔五十年,布里奇冬令时将于今晚开启!》。

      报道日期是10月5日。

      10月5日,正是斯诺克决赛、杜昆最后现身的前一日。

      极为关键的一块拼图,被放回了它的位置。

      “冬令时在凌晨两点切换,走到两点时,无需人工调校,联网的电子钟就会自动跳回一点,台球室时间因此慢了一小时,”赫拉格说,“我们刚才讨论的所有节点,都在时间切换之后。”

      “所以,台球室不存在时间上的阴谋。”华法琳说。

      她感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先前散乱的信息开始慢慢朝着一个方式汇集,宛如织娘手中的棉丝般,被一点点地编织成线。

      下意识眯起双眼,华法琳的视线在眼前的楼梯间与线索的具象化之间来回切换。

      这固然是个重大发现,但远远不止于此。

      时间的矛盾被破解远不是终点,那根线仍在思维的牵引力下继续编织,向着更为暧昧不清的远处不断延展。

      她觉得自己就要看到那个一直藏在更深处的东西了。

      赫拉格熄灭终端屏幕,楼道里恢复了均质的昏暗。

      “他们都被比赛吸引,没有意识到时间的变化,一小时的时差无需适应,知道了也不会被当成一回事,所以在与我聊天时,他们意识不到那些时点需要修正,而鲁蓬,”他顿了一顿,“他说他在天桥看见杜昆是凌晨2点30分,这显然是夏令时,恰好和安保的时间对上,只是他没想到我会去调查台球室。”

      赫拉格继续说,“解决了时间矛盾,也只能证明他真的在冬令时快3点、夏令时快4点时离开过台球室,离开了半小时,至于他离开去做什么,我们似乎没法从这里再进一步……”

      “不,可以的。”华法琳说。

      “什么?”

      “钟表在半夜被拨慢一小时,人们在第二天醒来之后,当然可以按照慢一小时的作息如常生活,完全不会受到影响。但如果是当时有约定呢?你约了某人在某时某地见面,而你的表慢了足足一小时,会怎样?”

      “会迟到。”

      “迟到有什么后果?”

      “如果是普通的约会,会引起对方不快,降低评价和信任。但如果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就麻烦了。”

      “是的,我又把鲁蓬偷偷往海里倾倒鳞兽尸体这件事想了一下,有了一点新的想法。”

      “你说。”

      “从鳞兽这件事我们可以肯定,布里奇藏着一个近乎失控的血魔。但是,你不觉得这个血魔很矛盾吗?

      “一方面,他的血瘾大到要在光天化日下以生吃鳞兽头的方式来缓解。而另一方面,他似乎又极为克制,布里奇一直很平静,就只在一个月前出了杜昆这一个案子,说明他并没有滥杀,他甚至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对于无法控制血瘾的血魔来说,血液是无可替代的,即使一次性大量摄入特定品种的生鳞兽头也只能缓解一时。没有一个布里奇人因为血魔受害,说明这个血魔有至少一位稳定的供血者,而这位供血者……他或者她,必须非常坚韧,极富牺牲精神,他与血魔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

      “抑制血瘾的最好办法,是定期摄入足量的新鲜人血。血魔与那位供血者,这些年来一定已经形成高度的默契,他们的会面有固定的周期,约定一个彼此方便的时刻,选定一处安全、隐蔽的地点,由供血者为血魔解除血瘾,完成后,再进入下一个周期,如此周而复始。

      “这个过程对供血者的消耗非常大,血液再生能力再强,也会在一段时间内感到虚弱,所以需要休息。如果是公认的亲密关系,比如情人、夫妻或密友那是再好不过的,他们天然拥有私密空间,但是鲁蓬没有这样的关系,无论他是作为那个血魔,还是那名供血者。

      “所以对鲁蓬和那个未知的人来说,有什么比半夜三更的无人楼层当中,一个有休息设施的房间更合适的呢?从这一点看,凌晨4点左右的礁石楼912室,简直是再理想不过的机会了。

      “血瘾的发作是一个先平缓、后急起的过程,没有经过训练的血魔很难进行自我监测。被血瘾支配的血魔,如果没有在安全时间区间内及时摄入足够的人血,就会进入发作过程,如果错过平缓期进入急起阶段,血魔就会发狂失智,乃至彻底失控,把目之所及范围内变成血海。”

      “我明白了。冬令时的切换,导致鲁蓬与某人的约定发生了延误。沉迷比赛的鲁蓬没有及时发现台球室时钟的异样,等意识到情况不对时,事态可能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那个时候正是冬令时的凌晨3点,夏令时的凌晨4点,于是鲁蓬急匆匆离开台球室前往约定地点,希望能挽回这个失误。”

      赫拉格握住扶手,抬头看着往上盘旋的楼梯:

      “他和那个人的约定地点,就在礁石楼912室。他跑出台球室,台球室在四楼,他上到五楼,跑过天桥,进入礁石楼的安全楼梯,也就是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然后他需要做的事,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冲上九楼……”

      赫拉格开始拾级而上,他脚下一开始慢而谨慎,渐渐的有所加快。脚步声踩着外面浩大的雨声,在逼仄的楼道里无比清晰。华法琳紧紧跟在他身后,毛毛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飞去了更高的楼层侦测。

      “鲁蓬脚有残疾,一个腿脚略有不便的人想要快速爬梯,一定会大量借力。”

      赫拉格站在一级台阶中间,手臂向两侧微微张开,然后,他选择握住左侧的扶手。

      “楼梯向左旋转,走楼梯左侧可以缩短距离,所以他一定会使用左侧扶手。如果那晚之后保洁没有擦拭过这里,这上面一定会有他的指纹。只不过,指纹并不能说明什么。”

      赫拉格继续往上走,来到上下两段楼梯的相接处。

      礁石楼的楼梯间是单面墙体构造,右侧是墙面,左侧是镂空的栏杆。华法琳看到,上下两段楼梯的横向距离跟小,这意味着,站在一段楼梯的上部向左稍微伸手,就能碰到上方那段楼梯底部。

      “借力的过程中,施加在这扶手上的重量远不止手臂这么简单,很可能会是鲁蓬至少半边的身体,一只手臂不够就两只,利用攀住扶手时产生的反作用力,可以更高效率地带动不够灵活的下半身尤其腿脚。这种施力方式要求左手必须屈起,作为力量核心。”

      说着,赫拉格屈起左臂,他按照自己刚才的描述,两只手臂都抓着左侧的扶手,将身体重心往那上面转移。华法琳看到他那只屈起的左臂,手肘只差一点点,就要碰到上方那段楼梯的底部了。

      “那晚鲁蓬最有可能以这种方式爬楼,这样的效率最快。可惜了右侧的墙壁,没有什么机会给他留下痕迹,我们只能看看左边有什么了。”

      说着,赫拉格再往上两步,来到又一个平台。现在他已经身处七楼,而华法琳离他就差几个台阶。

      她打开通讯器前端的小灯,往赫拉格刚才手肘差点碰到的地方一照,再往上微微一扫,果然发现了值得玩味的现象:

      有一件事华法琳无比肯定,那就是刚才赫拉格的手肘并没有碰到那个地方,而此时灯光照射下的小块区域,却明显有灰尘被蹭掉的痕迹。而灯光扫到的上方其他位置,细看都均匀地蒙着一层灰尘。

      礁石楼安全楼梯的底部都是用一层薄薄的白灰水粉刷的。这种材料本就容易沾染灰尘,而礁石楼日常只能对台阶和扶手进行基本的保洁,所以楼梯底部的灰尘被蹭掉,肯定不是普通保洁团队所为。

      华法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平台,越过赫拉格,再往上走了约七八个台阶。她微眯双眼,将视线投向左侧。

      不费吹灰之力的,她又发现了同样的现象:

      在连接八楼平台楼梯的底部侧面,也有被蹭掉灰尘的区域,而且面积比刚才的更大。

      搭档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华法琳心下暗喜。她启动通讯器上的摄像头,从灰尘被蹭落的位置开始,一边拍摄一边缓缓向斜上方移动,连同其他仍被灰尘均匀覆盖的部分都拍了下来。

      “拍这些做什么呢?”赫拉格走了上来。

      “储存资料,你的预判很准啊,我根本没想到这个角度,”华法琳来不及关摄像头,便顺手将它对准了赫拉格,“回去如果开分享会,讲这个一定会有很多人感兴趣的。”

      “你的思维很跳跃,华法琳,”赫拉格皱眉说,但并非不悦,“现在远不到考虑这些的时候。”

      华法琳从摄像头里看着他,发现赫拉格在摄像头里也很好看。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此刻华法琳的感受比过往任何一刻都强烈,她觉得赫拉格简直帅爆了,血魔最喜欢聪明的人了。

      “不要绷那么紧嘛,”华法琳说,“赫拉格先生我想再采访一下,你是怎么做到把对方的动作都剖析得一清二楚的?”

      赫拉格仍旧皱着眉,但或许觉得无伤大雅,就很配合地回答,“只是基于对经验的总结,以及对环境和需求的分析。”

      “这句话稍微改下就能做ppt的副标了,”华法琳说,“您的‘弦月’也是运用了同样的理论体系吗?”

      “当然是了,我们继续谈正事吧,华法琳。”赫拉格的语气严肃起来。

      “好呢。”

      华法琳看着屏幕上的赫拉格,他并没有在看自己,视线有些漂移。华法琳将视线从屏幕移开,落到约一米之外的搭档身上,发现他确实是在看着她的。

      这时,华法琳突然想到了什么。

      “赫拉格,”她说,“不要看我,看镜头,这个也是正事。”

      赫拉格没有说话,但立刻照办了。

      华法琳看到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转移到一个偏低的位置,此时,赫拉格的视线已经落在通讯器背面的镜头上。她马上看向通讯器屏幕,两股视线即刻产生了交汇。

      不。

      她想,这既是对视又不是,赫拉格看的是通讯器背面的镜头,她则是看着通讯器的屏幕。两人的视线只是以电子元件为中介,产生了形式主义上的连接——

      那如果,对面的人忘了这一点……?

      轻轻一点,华法琳关闭摄像头,屏幕暗了下去,与此同时,思维的某个角落却逐渐敞亮起来。

      “赫拉格,”她说,“杜昆和安娜很可能不止认识这么简单,他们甚至可能曾是一对恋人,至少,安娜是喜欢着杜昆的。”

      “什么?”

      华法琳调出那晚在912室发现的小合影,将终端递给赫拉格,并解释了她刚才关于拍摄模式下视线变动的发现。

      “照片上的年轻安娜,也没有在看镜头,但她的视线并没有偏移太远。你的老战友证实了杜昆与照片上那支小队的联系,却无法解释杜昆为什么不在照片上,那么有没有可能,杜昆就是那两张照片的拍摄者呢?”

      “第十次乌卡战争,确是乌萨斯大规模投入信息装备用于战争宣传和动员的第一次尝试。”

      “想象一下,一对彼此相爱的恋人,在战争中分属两个聚少离多的战斗单位,甚至可能只是机缘巧合下偶遇而萌生情愫,因为种种缘故而不曾公开恋情,连单独合一张影的机会都没有。到了男方部队准备开拔的那天,大家说要拍合照留念,但他恰巧被指定为拍照的人。拍完大合照,他又给包括女方在内的护士们拍了一张。对女方来说,自己是否留下影像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心上人就站在对面,所以她没有遵守要看镜头的指令,而是注视着那个人。就在那样的状态下,她被拍摄进了照片里,笑容甜美,但眼神却有些漂移。”

      “这个解读有些过于感性了,不过,确是相当合理的解释,”赫拉格点头,“养老院并没有杜昆探视生前的安娜的记录,我怀疑杜昆对安娜一家逃亡并定居布里奇的事一无所知,两人分别住在两栋相连的楼栋里却不知彼此存在,直到安娜因矿石病过世,他才在极偶然的情况下得知这件事。只是,他能够为她做的,也所剩无几了。这很可能就是他前往912室的目的,取得安娜的遗物,以完成他的某个计划。而这个计划,应当与抚慰死者的灵魂有关。”

      “那他的计划一定不会是跳崖,”华法琳说,“跳崖的诱因,在于912室发生的那个意外。”

      华法琳抬头往上看,现在他们距离九楼只剩最后一段楼梯了。前方扶手上,有一团白色的毛茸茸身影。

      “毛毛,你在这里。”

      白色小蝙蝠吱吱叫了两声,似乎在表示开心。它停留的扶手正是两段楼梯的连接处,华法琳看到,小家伙后背对着的楼梯侧边,与刚才七楼和八楼一样,有大片灰尘被蹭掉的痕迹。

      “真聪明啊!竟然知道我要找什么!”华法琳拈起它亲了一口。

      “不是你告诉它的?”

      “不是,它会学习。”

      “唔,有意思。”

      “去玩吧!”华法琳一扬手,可爱的源石技艺造物便拍动翅膀轻盈地飞了上去。

      “到了这里,鲁蓬的长跑就要胜利了,过了那道防火门后,只需冲刺走廊最后那十几二十米路程,就可以抵达912室了。”

      “然而,当他闯进912室,却看到了正在整理安娜遗物的杜昆,一定是这样了!”华法琳打了个响指,“那个约定的未知人物,当时也一定在场,也就是说鲁蓬进入912室后,那里一共有三人。至于具体发生什么事,就要看鲁蓬在与未知人物的关系中,究竟是吸血方还是供血方。”

      “看来,依鲁替尼对你来说仍不是百分百的铁证,你还在搜集其他线索,”赫拉格将终端递了回来,“刚收到一封新邮件。”

      华法琳接过终端,看到发信人IP地址显示哥伦比亚,邮件里附带有数张图片格式的附件。

      就是它们了,她感觉自己呼吸停滞了一秒。楼道里的信号不太好,附件中的高清图片只能一点点地加载进来,以一种令人焦灼难耐的速度,慢慢展露它的全貌。

      但是,加载到一半时,只消一眼,华法琳就知道了怎么回事,因为它们传递出的信息完全契合了她此前最异想天开的一个猜想。它就这样被一组陈年照片证实了。能够显影那晚事件形貌的拼图,就差不多都已各归其位。

      “吸血者就是鲁蓬,而供血者……”华法琳清清喉咙,“很可能是德努茨。”

      “德努茨?怎会是他?”

      “他的办公室离912室只隔着一个天桥,之间畅通无阻,这个我们已经知晓,布里奇目前已知的纯血血族只有他,这个我们也早就知道。而纯血血族的血液,还有一个秘密。”

      华法琳向赫拉格展示终端上那几张已经加载完毕的照片。她看到,赫拉格从眉头紧皱,到面露惊讶,再到似有所悟,只用了不到五秒时间。

      “这个秘密我只在小时候听妈妈提起过一次,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那就是,血族内部虽然争斗不断,但针对同族的暴力形式,却完全不同于传统的捕猎。

      “换言之,血魔绝不会吸食另一位同族的血,尤其是纯血之间。对血魔来说,同族的血是有毒的,那种毒不会置人于死地,但它会像萨科塔长出了萨卡兹的角一样,对做出伤害同族行为的人予以惩戒。”

      “看来,这个惩戒的形式同样针对外貌,目的是便于识别。”

      “嗯,大量摄入同族血液的血魔,体表会长出大片黑斑,越是纯血,这种效应越强。照片你已经看到了,赫瑟的遗容正是如此,他的女儿瞒过王庭的监视,将遗体多保存了几天,目的是为了让妈妈检查死因,妈妈的结论是他根本没有中毒。那么他肤色改变只剩一种可能,就是在复仇时为了确保取胜,不顾一切吸干了同族的血。他是年老的血族,面对年轻的仇敌,取胜之道所剩无几。”

      “这样的话……”赫拉格单手支颐,“我记得你还提过——”

      “是的我正要说,”华法琳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那个参加哥伦比亚健美大赛的同族,我查到了他被卷入的那桩陈年谋杀案,死者当中确实有一名血族。哥伦比亚的帮派分子通常会隐藏自己的种族特征。这位同族习惯了以血族的捕猎方式杀人,却根本没想到那次杀的竟是一名同族,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摄入了大量同族的血液,触发了禁忌。脱离帮派后,他以深肤色为卖点成为健美明星,很难不说是为了掩盖身上的黑斑。”

      “所以,鲁蓬的黑肤也是同样的逻辑,布里奇的阳光和船工的职业给他打了极好的掩护。他的供血者是同样纯血的德努茨,领主的身份和权威让所有人都不会也不敢往这方面联想。只是现在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选择德努茨,以及德努茨为什么会答应做出这种牺牲,这个需要另外调查。”

      “我有一个问题,”赫拉格说,“德努茨那晚的时间也慢了一小时?如果他一直等不到鲁蓬去,难道不会主动联系他?”

      “他在飞鱼楼9楼的办公室,用的也是联网的电子钟,冬令时的切换,同样影响了他。”

      “你去过那间办公室?”

      “是的。”

      华法琳答得坦然,既然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我们分头测试天桥隔音效果的时候。”

      华法琳讲述了当时的经过。包括德努茨突然在背后出现、她要求参观飞鱼楼九楼、注意到办公室的钟表、两人关于杜昆失踪事件的交谈等。她还特别提到,在与德努茨极为短暂的拉扯间,观察到他脸上转瞬即逝的吃痛表情。

      楼道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赫拉格先开了口:“以后这种事,最好和我说。”

      “嗯,很明显,他知道事件的具体经过,但不知事件的最后走向。”

      “这也符合我们的猜想,如果他扮演的是供血者的角色,对他来说,杜昆的出现,就是一场重大意外。”

      “他放了杜昆一条生路,即使杜昆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但他们似乎都低估了血魔毒液对杜昆心智的影响,布里奇的血族都快忘了他们在卡兹戴尔的同类们怎么把捕猎玩出花了。”

      赫拉格迈开脚步,开始登上通往九楼的最后一段楼梯,华法琳紧随其后。

      雨声变大了,楼道里也变亮了些,九楼平台就在数米之外。防火门比其他楼层多了一道在左侧,是通往天桥的,额外的光源就来自这里。这会虽然下着倾盆大雨,但白日天光仍穿过层层阻碍,薄薄地漫浸过来。右边的那道门和其他楼层一样通往礁石楼,隔着门上两道窄条的玻璃可以看到,礁石楼九楼沉寂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中。

      赫拉格说:

      “鲁蓬冲上九楼,打开当时还没有上锁的防火门,然后狂奔跑过走廊。而当他一头撞进912室时,却看到除德努茨之外还有第三人,那就是杜昆。在已被血瘾彻底支配、近乎发狂的鲁蓬眼里,杜昆血液的吸引力瞬间压倒早已吃腻了的德努茨。在本能的驱使下,鲁蓬径直冲向杜昆,瞄准的是他的颈动脉。杜昆当然不是省油的灯,他拼命挣扎反抗,桌上哀悼的花束被碰到地面,花瓣脱落。两人在拉扯间撞向铁床,导致铁床移位。此时鲁蓬的獠牙已经刺破杜昆脖颈,但还未触及动脉。德努茨反应过来,作为领主,他有责任维护布里奇的稳定和血族群体的安全。德努茨出手,血族领主虽年老,但仍有过人实力,他以至少一条胳膊受伤的代价,将杜昆从鲁蓬魔爪下救出。血魔只好放弃新目标退而求其次,转向近在咫尺的德努茨,他本来就是那个供血者。计划被扳回原先轨道,德努茨献上自己的血液,也许比以往多很多,终于成功安抚躁动的血魔,唤回鲁蓬的理智。”

      “听起来很合理,这是领主该做的,虽然他说自己已经不算领主。”

      现在,两人终于踏上楼梯间的最高一层,站在在两道防火门之间。

      “至于之后发生什么事,我就只能连蒙带猜了,”赫拉格说,“杜昆和德努茨伤势都不重,鲁蓬也已经恢复理智。德努茨和鲁蓬帮杜昆处理伤口,诚恳道明两人关系及前因后果。与杜昆达成和解后,三人便分别离开912室,德努茨通过九楼天桥回办公室,鲁蓬通过五楼天桥回台球室。他们都以为杜昆会回公寓休息,根本没想到,杜昆从此下落不明。”

      “虽说杜昆跳崖有毒素影响心智这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但也只能作为一种可能。德努茨和鲁蓬离开后,杜昆身上有没有再发生什么事,就和德努茨为什么愿意为鲁蓬如此付出一样,需要进一步调查才能——”

      说时迟那时快,华法琳的头突然被赫拉格一把按低,紧接着整个人被推到紧挨着防火门的角落里。窒息感只在瞬间,疼痛随之而来,纤弱的身躯几乎要填进两面墙壁形成的夹角。

      唯一柔软的触感,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落到了她头上,是毛毛。

      赫拉格双眸金光灼人,对她——或许还有毛毛——做了一个噤声动作。越过赫拉格的肩膀华法琳看到,右侧防火门的玻璃被照亮了,光源不是来自对面天桥,而是里面——礁石楼九楼走廊的灯亮了。诡异的亮光只持续了短短不到一秒就黯淡下去,但不是因为光源熄灭,而是……被一道阴影遮挡。

      有什么东西就在门的另一边。

      华法琳紧紧捂住嘴巴,不让半点控制不住的喘息传出去。

      这时,微白的灯光又漏了过来,那个阴影从防火门前移开了,朝着另一侧走去。

      华法琳竖起耳朵听。听声音,它走得很慢,似乎有点笨拙,磕磕绊绊的。咔嚓、咔嚓、咔嚓,既是金属部件在相互摩擦,也是金属靴底在踩踏地面。两种噪音交杂一起,穿过防火门一下下敲击耳膜,听得华法琳浑身阵阵发冷。

      是912室那副铠甲,那副铠甲动起来了。

      这次不是幻觉,赫拉格不会再在她惊恐发作的时候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指着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的眼前告诉她“一副铠甲罢了”。此时他也已闪身到华法琳对面,在连着八楼的台阶附近,跟她一样压低身体紧贴墙壁,想方设法隐藏着自己,以免被铠甲里的“那东西”察觉。

      912室其实可以不必再去,她想。事实部分已经差不多调查清楚,理论上,接下来的工作只剩找到杜昆的下落,只要查清杜昆去了哪里,罗德岛指派的任务就完成了。

      但是,事态发展远非如此单纯,在布里奇的这几天,她感到自己逐渐被一双无形之手拖拽着入局,事到如今,已经无法从中脱身。敖德萨的独立和落日酒店的衰败都是这片大地失衡的局部,即使将这种失衡无限拆解分割,让它们成为更小的局部,也不会改变那个失衡的性质:

      移位的铁架床,车上的窃听器,无处不在的乌萨斯人,自称认错房门的醉鬼,莫妮克家屋顶的东西,还有,这副莫名其妙动起来的铠甲……

      失衡无处不在,身处失衡之中,人会被迷雾环绕,找回道标很重要。拨开这层迷雾,哪怕只是掀开一角,已不再是一道可以自由选择做或不做的题目了。

      华法琳看向两米开外的赫拉格,两人的视线瞬时交汇,她从搭档眼中读到了同样的意志。

      咔嚓,咔嚓,咔嚓,声音由远及近,那副铠甲似乎又调转了方向走回来。但是,这次它没有在防火门外停留,而是径直走了过去,脚步声再一次由近及远。

      这个时候,铠甲人是背对着他们的,这是一个好机会。

      华法琳起身,门禁系统正好在她那一侧,只要一抬手就能碰到。

      她看向赫拉格,赫拉格点点头,猫着腰来到两扇门的中缝处,将手搭在门把上,前后脚拉开距离,摆开了奇袭的架势。

      “要来了哦。”她做了个口型。

      血魔伸出纤纤玉指,果断、稳当地按下六位数密码。

      微乎其微的咔哒一声,是物理断磁,上方红灯跳转成了绿灯,但没有发出任何提示音。

      很好,礁石楼的门禁是静声系统。

      咔嚓,咔嚓,咔嚓,铠甲仍在继续往同一方向远去,但明显比刚才慢了一截,也许它很快就要转身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三,二……两人对视着默数。

      一。

      赫拉格扳下把手,拉开防火门一个大步跨了过去!

      华法琳紧随其后。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她也越过了那道门,她只能感觉到这些,还好,没有昨晚噩梦般的压抑。她很清醒,不能跟着赫拉格的方向跑,因为必须保护搭档背后。两眼开始发烫,獠牙蠢蠢欲动,手握随时能够释放的源石技艺,华法琳扭头看向了与赫拉格相反的方向——

      咦?那是什么?

      她的视线扫到了什么,一堆花花绿绿的……?

      时间好像慢了下来,她感到自己不自觉地长大了嘴巴,下巴好像被固定住了回不到原位。然而并不是因为脱臼,只是她太惊讶了,大脑里好像突然间被各种彩色的泡泡充满,无法顺畅的思考。

      “啊啊啊啊——!救命——!”

      这时,一阵惨叫声从背后传来,但是闷闷的好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停手!求您停手!”还是那个声音。

      华法琳转过身,看到那副铠甲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被赫拉格狠狠地压制,动弹不得。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放开他,放开他啊!”

      尖叫声过后,那团花花绿绿又混乱地跑过华法琳身侧,直奔她背后而去。没人注意到她的獠牙,不知是因为她及时藏好了,还是他们觉得那并不重要。

      她转身跟在那几个年轻人身后,心情复杂地往前走去。是哭笑不得吗?有点,但又不全是,还有疑惑、懊丧、尴尬……

      她觉得自己和赫拉格都被摆了一道,即使她仍坚信此前的那些判断。

      赫拉格仍压制着那具铠甲,不知是他还是铠甲里面的人掀开了头盔,华法琳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是一张年轻男孩的脸,还长着青春期的雀斑,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正因经历着极度的惊吓而噙满委屈的泪水。

      赫拉格放开了他,慢慢站起来。

      “为什么穿上这副铠甲?在这里走来走去?”他的声音里有不解和愠怒,“谁让你这么做的?”

      “这是‘泰拉点评’上推荐的景点啊,大爷!”穿着铠甲的年轻人带着哭腔。

      “胡说!这里怎么会是景点。”

      华法琳上前一步,扯扯搭档的衣角,提醒他控制情绪。

      “是、是今早才上新的先生!”一个穿着粉色T恤的女孩边说边掏出终端。

      “对啊对啊,”其他年轻人开始壮起胆子七嘴八舌,“说这里是新发现的探险楼层,谁都能来,是免费的。”

      “点评网上面还说,这里有道具可以随意取用。”

      “我们找到这副铠甲,觉得很拉风就穿起来玩了。”

      “你是说,今天早上才新增了这个景点?”

      “对啊!你可以去那个程式里看它的上传日期。”

      还穿着铠甲的年轻人挣扎了几下站不起来,卡西米尔的铠甲很重,压得他够呛,赫拉格上前一步朝他伸手,却被他一下狠狠拍开。

      一个穿明黄色衬衫、衣服下摆打了结扣的女孩上前一步抓住男孩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赫拉格向身穿铠甲的少年道歉,少年只沉默地看向别处。

      “这里能随便进来的吗?”华法琳问。

      “电梯不能直达,我们从那边九楼走天桥过来的。”穿明黄色衬衫的女孩回答。

      “我不理解,天桥也有门禁吧?”

      在场年轻人面面相觑。

      “是啊要门禁的,”一个穿绿色连衣裙的女孩开口了,“可是这个上传者连密码都一起po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

      华法琳感到一股寒意在心底蔓延,脑子里乱糟糟的。

      “你们在这里玩了多久了?”赫拉格问。

      “就……刚来?差不多半小时吧?”那个穿绿色连衣裙的女孩说。

      “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年轻人们又面面相觑。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华法琳不耐烦道,“怎么连这也要想?”

      “那个,有的……”

      “在哪里!”

      “已经走了,我们是在哪个房间?”穿粉色T恤的女孩侧过头问,“哪个房间见到他的?”

      “912。”还穿着铠甲的男孩说。

      “他在里面干什么?”华法琳几乎就要冲上去揪住男孩,却被赫拉格挡了下来。

      “你们走进912室,看到他在里面?”赫拉格问。

      “是的,我们都吓了一跳。”

      “当时他在做什么?”

      “就……坐在那个铁架床上吧,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想事。”

      “好像被我们吓了一跳,还问我们怎么进来的。”

      所以,泄露密码的不是鲁蓬,华法琳想。

      “他去哪了?”

      “不知道啊,我们也不敢问,反正,天桥通的吧。”

      “他长什么样?”赫拉格问。

      这时,身后不远处的防火门突然传来被打开的声音。

      华法琳猛地转头看去。

      是鲁蓬。

      鲁蓬站在那里。

      是鲁蓬,又似乎不是。

      “啊,就是他,”穿铠甲的男孩说,“你好,我们还以为你走了,这两位刚问起您!”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血族独有的感官系统瞬间被激发,一些只有血族才能察觉的特征在华法琳眼中无限放大:

      男人的下唇有两点森白。

      是血魔的獠牙。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真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