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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血族的舞会 ...

  •   “华法琳。”

      “嗯?”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成为领主会是什么样子?”

      柔若无骨的白皙手掌被一双异性的大手虚虚握着,后背光滑的肌肤感到一阵克制而细微的刮擦。紧接着,小巧的肩胛骨下缘,被两个手指稳稳扣住。

      目之所及的长桌、边桌、矮几上,形态各异的烛台托起点点烛光,盛大却又悄无声息地装点视野。原始无定形的光源被人造的精致载体驯化、切分,闪烁在头顶透明的拱形雨棚,桌上银制的刀叉勺子,以及身边男男女女的首饰配件之上。

      雨过天晴的夜晚,石砌的舞台还是湿漉漉的,烛光以及树上缠绕的彩灯,让雨棚上方的密集雨滴灿若繁星。舞池中人头攒动,却不吵闹,烛火安静燃烧,释放阵阵沁人心脾的甜香,随着轻声的谈笑,若隐若现萦绕在每个人身边。

      华法琳抬起左臂,手掌像小鸟一样轻盈落在搭档的肩上。

      “没有,”她说,“我最讨厌舞会了,血族的领主,总要操办一场又一场的舞会。”

      “这一场还行。”

      “改良了不知多少遍了,布里奇的血族,和卡兹戴尔不一样。”

      舞池一侧的乐队开始演奏一支舒缓的舞曲。

      脚下轻挪,两人在舞池中央慢慢转起圈来,既像闲庭信步,又像耳鬓厮磨。

      “那里的舞会是怎样的?”

      “供应的酒水只有血,餐前冷盘要么是女妖馈赠的脑子,要么是温迪戈特供的恐兽眼珠,热菜是活蹦乱跳的异族俘虏,变形者会混入其中,给我们带来惊喜或惊吓,食腐者最可恶,常常放我们鸽子。”

      “真糟糕,那你们操办舞会的目的是?”

      “血族认为,舞会是这片大地最复杂精巧的东西,办得越好,规模越大,尽兴的人越多,说明能力越高。”

      “奇怪的执念。”

      赫拉格向左转头,虚握住华法琳的手向前微伸,两人默契地目视前方,往左挪过数步。

      “看到长桌旁边那几个在吃嫩煎羽兽大胸的萨卡兹了吗?”赫拉格问。

      “嗯。”

      “乌萨斯人,从过军。”

      在那几个人投来视线的前一秒,华法琳扳住搭档的肩膀,脚下轻巧一带,两人一齐转向另一方向。

      “你说……”

      这时,一个男人擦着华法琳的手臂走过,杯中酒水轻晃,琥珀色的液体发出微光,面目却始终晦暗不明。

      他似乎停在附近与一名女士搭讪。

      “我的父母,就是在那样的舞会上认识的。”华法琳说。

      “哦?”

      “这也是我讨厌舞会的原因之一。”

      “你有一个不开心的童年。”

      “倒也谈不上不开心,我没和那些老家伙沆瀣一气,也是受我父母影响。”

      “但你不欣赏他们的结合。”

      “两个异类凑在一块对抗族群的‘社会性’直至忘乎所以,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一臂轻舒,扣在肩上的手指微微发力,华法琳带着搭档往后退了数步。

      他们绕到一对年轻的舞伴背后,将男人隔开。

      “是那晚敲门的人。”赫拉格说。

      “你怎么知道?”

      “脚步声一样。”

      “我怎么听不见。”

      “你听旋律就好。来了。”

      舞曲渐入高潮,赫拉格握着华法琳的手,将一臂缓缓举高,她松开搭档的肩,开始旋转起来。

      黑色的轻纱如花朵绽放,她转得不疾不徐,脚下稳稳踩住节奏,视线穿越无处不在的烛火,审慎地扫过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在第五圈的结尾,她眼角的余光远远瞥到一样东西——

      一双眼睛。

      在影影幢幢的尽头,所有烛光漏过的地方,有一道视线藏在半明半暗之中。在高高低低的肩膀,线条各异的脖颈和参差不齐的头颅之间,它刁钻地寻得一条笔直路径,毫无预警长驱直入,与她的目光发生交汇。

      可是,惯性使她无法停止,待到转过新的一圈,那双眼睛便消失了。华法琳不会记错那个位置,那里变得空空如也。

      “怎么了?”

      “没,只是有点头晕。”

      轻纱的裙摆落下,黑色的花朵敛合,华法琳向前倾身,额头稳稳靠在搭档肩上,闭上双眼感受片刻的安宁。

      脚下仍是舞步,这次是赫拉格主导。

      视觉一屏蔽,其他感官就一下变得敏锐起来。

      是近乎完美的男步。

      虽然对舞会从未抱过什么好感,但其实,从小耳濡目染,华法琳懂得关于交谊舞的一切。

      礼貌,优雅,克制,疏离,是华法琳对搭档的评价。靠在赫拉格的肩膀上,她能感受到他大半个身体的状态,每一块肌肉都是放松的,然而虚握住她的手,扣住她肩胛骨下缘的手指,却能做到始终纹丝不动。

      周围的人声渐渐向着一侧漂移,发丝被微风吹动,风中带着一丝清爽的凉意。

      他们正在回到舞池的边缘。

      “跳得不错,以前常跳?”她问。

      “我从不参加政治聚会,但有些舞会,不得不去。”

      “为什么,能从中得到什么吗?”

      “一些微小但实用的承诺。”

      “比如?”

      “比如,两批次的钢盔,厚度差距有时会超过一毫米,他们知道如何确保厚的那一批次能够发到我的士兵手上。还有武器,乌萨斯的军工,有时连铳械膛线的品控都做不好。”

      “唔嗯,如此心不在焉,不解风情,或许就是你魅力过人的地方。”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舞会上,难道没人对你表示过好感?”

      “……不是没有。”

      “哈,对我们魔族佬来说,骏鹰的骨血和品性虽不及黄金稀罕,但也一直拥有远高于白银的价值。知道减分项在哪里吗?”

      “哪里?”

      “傲慢。”

      “这个身份早就没有任何特殊,我父亲种了一辈子地,我母亲除了缝补,也给附近佃户家的孩子上识字课,以此贴补家用,他们都辛苦了一辈子。”

      “时代的滚滚洪流啊,他们的儿子则走上战场,融入了标准的乌萨斯平民叙事,”华法琳说,“所以结果就是,血族成了傲慢比赛的冠军,久而久之,就没人愿意和我们玩了。”

      “你不一样。”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华法琳挽住搭档的手臂,“否则我们怎么会走到一起,你说是吧,亲爱的?”

      两人走过一张长桌,桌上堆着一个高高的香槟塔。

      赫拉格停下脚步,伸手取下靠近顶端的一杯递给华法琳,又给自己拿了一杯。

      “19点50分,”赫拉格看了一眼终端,“德努茨还没出现。”

      “舞会的主人嘛,这点倒是还和卡兹戴尔一样,”华法琳用杯身抵住额头,“现在一听报时,我就要想一下究竟是冬令还是夏令——哎呀。”

      她感到头皮突然传来一丝刺痛。

      “……稍等下,先别动。”

      赫拉格放下杯子,观察了一下,伸手将华法琳垂在颈侧的一小绺头发拨开。

      “和项链缠在了一起。”他说。

      赫拉格的动作很轻柔,三两下拨弄后就解开了。

      “谢啦。”

      “这条项链,质地不是太好。”

      当然了,是今早才在附近商店匆忙淘到的,而且只有水波型一款,华法琳想,自己几乎不戴项链,只是今晚以纯血的同族身份出席舞会,佩戴血瓶是一名血族对另一名血族至高的信任和尊重。

      “反正,只用在今晚。”她说。

      她的血瓶和别的同族不一样,很小巧,只有半根尾指那么小,恰好当一个细链的吊坠。妈妈把它交给她时,里面的东西就只剩指甲盖大小的可怜一点了。它见证了那次劫后余生,也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

      谜底的一部分,就写在妈妈最后的那几则日记里。也许今晚,当意料中的那个“意外”到来时,它能发挥一点出其不意的效用。

      当然,他们为这个“意外”所做的准备远不止这个。

      “你在敖德萨的朋友,”华法琳问,“已经和罗德岛联络上了吧?”

      “嗯,双方约一小时后会合,博士会为他们再一次确认行动坐标。”

      “好,说实话我有点紧张,这关系我们的判断是否准确。”

      “相信自己,我反而担心鲁蓬,他真的会按照我们说的去做吗?

      “会,他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而且我和他说了,我会提供帮助。他不会欺骗我们的,他爱布里奇的一切,而且对杜昆怀有愧疚,至少是愧疚。”

      “你对他很有信心。”

      “血族虽然恶名昭彰,但有一个难得的优点,就是守信,德努茨和鲁蓬都是,”华法琳一口喝光杯中的香槟,“可能因为太长命了吧,需要寻找一些锚点……给自己一点方向感……嗯。”

      一丝微风抚过她的发丝,华法琳握住空杯站在香槟塔前。她发现,有一道视线穿过那片玻璃与酒水丛林的空隙,像掉落的雨滴一样落在了她的脸上。

      是刚才在舞池察觉的那一道。

      巨大的香槟塔完全挡住了华法琳,同样也完全挡住了对方整个身体。但华法琳知道它就在对面,一动不动。不知是在观察她,还是另有企图。亦或一切只是她的想象,否则赫拉格怎会毫无反应?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噢……!抱歉……”

      一对路过的亲密舞伴不小心碰了一下条桌,原因可能是他们始终望住彼此。数十上百的杯中水面轻晃,酒液流光溢彩,干扰了视线的路径。

      数秒之后,香槟塔归于平静,那道视线也随之消失不见。

      华法琳深吸一口气,甜蜜熏香混着雨水味道随即充盈鼻腔。好在,她还稳稳地站在这里,不像那晚被困在停电的房间孤立无援,在这场真实的舞会上,她并非独自一人。

      “我们去坐会儿吧,亲爱的。”华法琳收紧挽住搭档的那只手,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前迈出脚步。

      “女士们,先生们,落日酒店落成三百二十周年纪念酒会即将开始,请各位移玉步到前方餐台就座。德努茨先生正在赶来的路上,为酒店落成三百二十周年的致辞将在稍后奉上。”

      女声和缓地播放通知,远处的舞池音乐几乎听不见了。华法琳和赫拉格一起走出玻璃雨棚,向着露天的草坪走去,那里摆放着十几张已经布置好的餐桌。

      走出五六步后,华法琳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看到刚才她站着的地方对面,空无一人。

      华法琳在餐桌前坐下,桌上烛台、鲜花和餐具一应俱全,确是烛光晚餐的好地方。

      晴好持续,没有了雨棚的阻隔,晚风中凉意更甚。赫拉格把披肩披在她身上后,才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三个侍者打扮的萨卡兹男人走上石砌舞台。舞台两侧与中间摆放着好几张桌子,桌上都是烛台和鲜花,一个侍者负责把所有蜡烛点亮。其他两个侍者则各搬来两套投影设备,在舞台的两边各展开了两块巨大的投影幕布。

      投影设备并未启动,曳动的烛光被附近湿漉漉的地面悄然吸收,并不能为舞台提供多少照明。正当众人准备忽视台上令人昏昏欲睡的准备工作,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美食和身旁的伴侣时,视野突然被点亮了。

      灯光是从舞台后面发出的,有一道四五米高的围墙,墙体用大块的花岗岩砌成,看上去十分厚实。与其说它充当了舞台的幕布,不如说舞台依着它的位置和形状修建。围墙底部安装有照明设备,现在它们正由下而上,往围墙上投射出金色的灯光。

      灯光同时照亮了围墙后面的建筑。那是一座三层的砖石小楼,融合了卡兹戴尔与布里奇建筑风格。小楼正面朝着沙滩和大海,舞台前的人们只能看见它的背面。楼体两侧掩映在几棵矮种的棕榈树中,棕榈树在黄色的外墙投下浓重的影子。每一层都有四扇窗户,对称分布在舞台上方两侧,都是维多利亚式的玻璃彩窗。

      现在,小楼背面的砖石和两侧的矮棕榈,都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安装在那道花岗岩围墙的灯饰打开了,组成了“SUNSET HOTEL”的字样。

      主题的显现,让台下人群不禁发出赞叹,还有人鼓起了掌。不因为设计有多出人意料,而是通过这个突然被点亮的名字,自心底油然而生了一种转瞬即逝、却又难以忽略的归属感。

      这时,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石砌舞台边缘,随着他稳步走上台来,走到点亮的“SUNSET HOTEL”的前面,他的样子才被照亮。

      是德努茨。

      投影打开了,安装于舞台前方的镜头朝向德努茨,两块投屏上随即映出他的样子。一身笔挺的灰色西服倒是挺衬他的气质,无角,尖耳,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白发和红眸,无不彰显落日酒店最后的主人身份。

      只是,相比上次在飞鱼楼顶层不期而遇时,他明显又憔悴不少。华法琳单手托腮,远远地打量着这位年长的同族,血魔敏锐的视力很快捕捉到一个细节:

      德努茨脖子的一侧贴有敷料,敷料的一小截露出了领子。搭配西服的衬衫领子即使将纽扣全部扣上,也难以达到高领样式的遮挡效果。那块敷料的底下,就是鲁蓬定期攫取新鲜血液、平复血瘾所造成的永不愈合的伤口。

      但德努茨对此似乎不以为意,不介意自己作为落日酒店的主人,在这个重要的纪念日,以并非无懈可击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在想什么呢?华法琳记起在飞鱼楼顶层,那次沐浴在夕阳下的偶遇,他说过类似不想干了、考虑退休的话。他还说,酒店即使没有他也能照样运转。

      华法琳眯起双眼,心中浮现出数个猜想。她转过身,手肘搭在椅背上,将视线投向近处的桌子,然后是远一些的雨棚、来来往往的观礼人群,最后是再远一些的、影影绰绰的露天坐席。

      天已经黑透了,但她的视觉很快适应,视野的边界一直延伸,直至被化不开的黑暗阻滞。

      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那里可能有人坐着,也可能没有。对于今晚的舞台规模而言,露天坐席的距离还是有点太远了。

      年老的血魔走到舞台正中,为自己的怠慢和不周向来宾简短致歉,然后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信笺纸打开,没有多少寒暄预热,就开始了他的致辞: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感谢诸位今晚能够来到这里,参加落日酒店的三百二十岁生日晚会。

      “可能会有客人好奇,为何庆贺如此重要的日子,场地却没有选择酒店北面的沙滩。那里视野开阔,海天相接,有迷人的海风和焰火,每年春与秋两次沙滩音乐节,虽然不及汐斯塔的闻名,但在这些年里,也已成为无数爱乐青年必然考虑的行程。

      “自然,北部沙滩曾在我们考虑范围内,但我最终否掉了这个方案。因为我想,当我们为一个保有善意的实体、为一段曲折但向上的历史,或者仅为一个值得深爱的人,为他们得以继续目睹这片大地的晨昏变换,献上衷心的祝福,这个行为本身,是有着双重涵义的——我们既为他们能够再一次前行倍感欣喜,也视他们走过的路为难以磨灭的历程。

      “世事波诡云谲,我们总是难以明确回答‘要往哪去’的问题,而‘从哪里来’却往往有迹可循。所以,我最终选择了这个有些狭窄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场地,希望能以一种更直观的方式,让大家更进一步了解落日酒店的‘来处’。”

      德努茨转身走向那道点亮了“SUNSET HOTEL”的围墙。他抚过粗糙的花岗岩,抬头看向围墙后的小楼,然后回身望着台下的来宾。

      “我身后的这道围墙,以及后面这座小楼,正是最初的落日酒店。三百二十年前的今天,我的父母,还有数位志同道合的伙伴,从卡兹戴尔出发,搭乘向伊比利亚临时租借的邮轮,突破风暴和礁石的封锁,成为第一批登陆布里奇的血族。他们是逃亡者,也是革新者,更是维多利亚蒸汽革命以来,最出乎意料的文明的臣服者。

      “为何不称呼他们为文明的践行者,而是臣服者?因为永远无法否认,血魔身为泰拉最恶名昭著的种族之一,曾给其他族群带来的恐慌和厌憎。当无数城邦以法律或武力断绝他们的去路时,是布里奇给出了一线希望。如今,一些史学著作在提及这段小小的插曲时,多是认为当时的布里奇消息闭塞,反应迟缓,他们说,布里奇缺乏有效的海防策略,才让那些血魔钻了空子,占了便宜。

      “在三百二十年后的今日,当年有权决定相关事项的人员和文件均已去世或佚失,但真实情况为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忘上锁也好,刻意留门也好,我父母生命中的最后一百年,我动荡不已的童年以及往后的所有时光,均受惠于这座小城邦那一天起有意或无意的善举。据我所知,在如今的乌萨斯,冰原上的人家仍会在夜深时将黑面包与红菜汤偷偷摆上窗台,供有幸逃离矿场的感染者取用。

      “离开卡兹戴尔的我们的命运,也曾与那些感染者无异。我们这么一个与荒野毫无羁绊,又与城市天性不合的嗜血种族,从未自诩能与文明平起平坐,而当我们最终生出谦卑的心,放弃了以征服的目光注视它,就唯有成为它的臣服者,并永远甘之如饴。

      “血族的寿命很长,这让我能够以亲历者的身份,告诉大家落日酒店的历史。我们恪守离开卡兹戴尔时立下的誓言,彻底抛弃所谓的血族‘社会性’。在登陆的第五个月,我们取得了布里奇原住民的信任,遵循谈判与公平交易法则,以货真价实的黄金购入了第一块土地。那是一块海边的荒地,常有凶猛食人的羽兽出没,这在当时根本无人问津,却也是取得城邦公民身份的捷径。

      “半年之后,血族在布里奇的第一个落脚之处建成了——就是这里,我背后这座双层小楼。修建小楼剩下的石料,则筑成了围墙。围墙最初是为抵御猛兽的侵袭,后来猛兽被布里奇人驱赶殆尽,它就只作为一道纪念之墙保留了局部,承受海风年复一年的吹拂。

      “这些事情,发生在布里奇的观光价值尚未被发掘利用的时代。再后来,布里奇的魅力开始被发现。不同于‘大静谧’后的伊比利亚,在布里奇,‘K’礁以内的海水、海滩、海崖、珊瑚礁,仍长久保持着相对温柔的面目。小楼建成的第三年,布里奇迎来以纯粹观光为目的的第一批游客,他们一行七人,来自哥伦比亚,就住在这栋小楼的二楼。那三个房间的收据我保存至今,在酒店东大堂入门左侧的陈列室,它们就镶嵌在其中一个镜框里。

      “第一批客人离开后的第二年,布里奇陆续迎来多批观光客。维多利亚和哥伦比亚发达的媒介和辐射全泰拉的影响力,使布里奇蒙受恩惠,它的魅力逐渐为泰拉诸国所知。布里奇酒店业,便是在这一时期拥有了雏形。‘落日酒店’的名字,也是在这个时期定下的。这个只有现代文明才能孕育的产业,与一个毫不起眼的海滨城邦共同演化、相互塑形,历经三百二十年的时光,伴随它跻身现代化已开发城邦行列,一同延续、繁荣至今。

      “在卡兹戴尔,萨卡兹只能成为战士,而布里奇兑现了我父母离开卡兹戴尔时所抱持的强烈愿望——一种全新的生活。落日酒店对于那一批血族,对于我,就是那个具体而微的起点。它既是时间的,又是空间的。在随后的漫长岁月里,落日酒店就是从这里开始,背靠大海,向着城邦炽热跳动的心脏,一点一点地更新、推进,直至成为现在的样子。

      “随着酒店的扩展,这座小楼逐渐缩进了西北的一角,同时一点点剥离原先的服务定位。一百年前,它终止了使命,只作为酒店管理者的私邸和办公场地存在。再后来,落日酒店开始对北面的沙滩及海岸线进行开发,它便逐渐成为无数住客前往那片美丽奇境的途中,一个显眼而独特的路标。

      “布里奇在这片大地上偏安一隅,但它并非对其他地区的动荡毫无感知。这里有超过三百间客房,其中二十分之一的豪华套间,七间各具特色的餐厅和酒吧,三个泳池,两座网球场,曾留下泰拉诸国六位君主、六位帕夏、三位总统、两位首相,以及数不清的达官显贵的足迹。他们都是这片大地上权力的具象化。

      “遗憾的是,权力总是难免动荡。事实上,在我的父母,那第一批血族登陆时,布里奇就已是动荡的亲见乃至亲历者。或者可以说,布里奇在接纳了血族的同时,也接纳了我们携带的不安因子。一方面,自那以后,布里奇就开始受到外界注意,一度被维多利亚和莱塔尼亚觊觎,所幸免于被殖民的命运,除了勇敢的土著居民们,血族和他们的萨卡兹后代也曾为此付出巨大牺牲。另一方面,在城邦运转的巨大齿轮下,萨卡兹与黎博利、萨卡兹与萨卡兹、外来者与本地人、商业与政治之间的合作、制衡与算计,也从无一刻止息。

      “而这,正是现代文明的特征,不会重蹈战争覆辙,但始终与不安共存,文明会消解、转化,或仅仅只是接纳和包容它们。布里奇作为城邦如此,落日酒店作为此地服务业的代表,也是如此。

      “这就像一个天然的强大隐喻。在大多数人心目中,‘路标’的代名词是远见,它总是指向一个能够彻底解决问题、助人迅速走出迷茫的远处的方向。事实上,它被寄予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也是布里奇和落日酒店所不能承受之重。但如果我们换一种更为朴素的目光看待它呢?”

      德努茨再一次转身望向小楼。

      “布里奇曾是那一批血族的路标,它指向一种不同于卡兹戴尔的全新生活。而他们在此建起的房子,在三百二十年后,却变成了一处仅为指明一个沙滩所在的标志物,沙滩没有厚重的历史,也不会给人以任何启示,沙滩只为游客带来美好的体验和记忆。这件事并不说明,有什么精神或理想正在下坠、流失,因为根本无需拔高路标的意义,一个路标,完全可以仅仅只是指向一处普普通通的避难所。三百二十年前如此,三百二十年后也一样,对那些达官显贵如此,对普通平凡的人们亦然。最重要的是,普通平凡的人们,始终是这片大地不可动摇的主流。

      “这正是旅游观光业的本质。人不可能总是静止,待在同一个地方,这不是仅仅在说,人是需要走出去,改变眼界,甚至改变生活。它同时也是在说,即使最终不得不回到原处,人也是有权逃避的。在这片大地,每个人所面临的困难天差地别,却可以在某些时刻,选择来到同一处地方,以逃避各自的难,无论是生活上的,还是情感上的,甚至于政治上的。布里奇和落日酒店,一直都是这样的地方。”

      讲到这里,德努茨停顿了一下,台下随即响起掌声,像渐大的雨,逐渐密集。这掌声并非纯粹填补致辞的空白,而更像是观众若有所思,继而有感而发。德努茨走到舞台一旁的桌边,拿起一杯香槟喝了两口,又走回舞台中央。

      华法琳单手托腮,眉头微皱。并不是因为她对德努茨的观点不以为然,而是她觉得德努茨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危险之中,虽然她无法预测危险将以什么方式降临。如果这场舞会一定要发生点什么,这里就是一个很合适的节点。比如,酒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又或者,哪里会冷不丁飞来一支毒箭正中他的胸口。

      但这是现实,而非戏剧,所以什么也没发生。德努茨清了清嗓子,继续他的致辞。

      “今年以来,有不少朋友,也有一些媒体,询问我是否参加明年的布里奇市长选举,我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答复。今晚这场晚会,想必也有不少关心这个问题的朋友在场,所以我想借此机会,做一个统一、明确的答复,那就是,我不会参加。明年不会,以后也不会。”

      此言既出,台下随即掀起一阵骚动。德努茨做了一下手势,众人情绪才稍稍平复。

      “最近一段时间,落日酒店发生了一些事,在座诸位应该有所耳闻,我不再赘述。布里奇的各个角落,都有对我的猜忌甚至攻讦,我均不以为意。因为我相信,落日酒店的口碑,已经与我个人难以分割,只要人们愿意光临落日酒店,成为它的宾客,享受它的服务,就是对我仍存信任。然而,这个想法近期也在折磨着我,令我寝食难安:如果有一天,我的存在变成了它的负资产,怎么办?或许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或许明天这样的命运就会降临,这并不完全以我个人意志为转移。这促使我做出一个重要决定,那就是,我会卸任落日酒店管理者一职,不再参与任何酒店事务。”

      话音刚落,台下的骚动比之前更甚。男男女女,各式种族,坐着的,站着的,纷纷交头接耳。雨后的湿润空气中,有一种悬而未决的不安感在弥漫。

      “拜血统所赐,我在这个位置上工作了两百多年,虽说管理一个酒店远比管理一座城邦轻松,但面对两百年如一日的生活,纵使我无比深爱这份事业,也会感到疲惫,力不从心。近些年,落日酒店在同行业竞争中的失利,很大程度源于我的衰老,我与酒店之间过深的羁绊,已经成了它前进路上的巨大阻碍。可以明确的是,这个决定并非我突然的任性所致,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就在今天,我从我的签约医生那里拿到了最终的诊断结果,说实话,很不乐观,所以我想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享受一些完全属于我个人的时光。

      “酒店的产权分割和转移,我已经安排好,转型焕新的方向和路径谈判也接近尾声,大家关注的海岸生态保护、与滨海民宿的合作模式、‘湖芯’科学的研究协同,届时将通过正式的发布会公开详细信息。在不久的将来,落日酒店不再是‘某个纯血’的私产,它将完全属于布里奇这座城邦,属于有能力延续那份来自商业实体用不熄灭的善意的人们,这也是作为落日酒店管理者的我,献给它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我衷心地祝愿,大家往后仍能一如既往地支持酒店的经营和发展,一如既往地喜爱布里奇这个地方。再次感谢。”

      台下安静了几秒,接着再一次响起阵阵掌声。掌声并不热烈,难以盖住仍在迅速蔓延的交头接耳和议论纷纷。人们似乎都没有做好准备,没有准备好在一场本该愉快从容的舞会上听到一些出乎意料的消息,哪怕消息与他们自身任何利益都毫无关系。

      华法琳与赫拉格彼此交换了眼神,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紧绷,桌上的美食也没动几下刀叉。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小说戏剧中,夜间的盛大派对总是阴谋家最好的舞台,而序幕结束、正剧未开的短暂间隙,往往就是阴谋露出獠牙的最佳时刻。

      “言归正传,接下来……”德努茨又清了清嗓子,“是今晚舞会的具体安排,我们准备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两三声惊叫。它们并不尖锐,但就像往微澜的湖面用力掷入了石块似的,更多相似的叫声被激起,犹如涟漪般在人群中迅速传播开去。

      不过,惊叫并未引起真正的骚乱,危险并非针对在场的人,人们都在原地或坐、或站,根本来不及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做出足够的反应:

      舞台后方小楼的顶层,四扇窗户其中的一扇突然打开了,一个女人出现在那里。

      她身上穿着女仆的制服,头上两个黑色的角压着耳朵上方向前弯曲。灰色的头发原本应是在脑后挽成发髻的,此刻一半散了出来,她的脸色也像头发一样灰败。

      是苏玛!华法琳一下认出了她。

      灰发的萨卡兹女人神情恍惚,宛如大梦初醒,却毫不费力就爬上了窗台。女仆的制服衣领洁白挺阔,一看就是用心浆洗过,落日酒店的标准装束——不,不对,华法琳眯起了双眼,血魔敏锐的视线捕捉到了一处异样。

      人群的惊叫在此时达到高潮。

      苏玛坠楼了,从爬上窗台到坠落,中间只隔了不过两秒时间。在这两秒间,一个身影飞也似地冲上了舞台。华法琳只觉桌上杯盘碗碟微震,待到回过神来,身边早已空空如也。

      冲上去的人是赫拉格,但骏鹰即使动作再迅捷,也追不上自由落体的速度。

      下坠的躯体在围墙上刮了一下,然后重重砸在石砌的舞台。“HOTEL”的彩灯碎了一地,与下坠者的躯体一同迎来毁灭。虽然只有“砰”一声闷响,但那声昭告死亡到来的声音,就像杵子一样捣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台上台下,陷入短暂的静默,仿佛时间静止。紧接着,随着一声话筒被丢到地上的刺耳轰鸣,一切又开始动起来。华法琳看到德努茨打开通讯器,似乎在报警或者呼叫支援,赫拉格则蹲在地上查看,过了一会儿,他朝身旁一位工作人员摇了摇头。

      苏玛死了,当场死亡。

      人群一边议论纷纷,一边慢慢向舞台围拢。有人举起了终端想要拍摄,马上被回过神来的酒店工作人员阻止。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就组成了人墙,逐渐把宾客和舞台隔开。看起来,他们是准备在警方赶到前保护现场。不过,在一些传统侦探故事中,如果有人心怀鬼胎,这也是消灭关键证据的绝佳时机。好在这次有赫拉格,任何小动作都不会逃过他的法眼。

      赫拉格站起来,招呼两名工作人员跟着他往小楼后面绕过去。这是对的,苏玛坠楼前待过的房间,是另一个重要现场,也要保护起来,但那里恐怕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了。

      混乱之中,仍有人按捺不下好奇心。华法琳看到,三两个男宾呼朋引伴绕到了舞台靠后的一侧,在人墙即将合拢的间隙,努力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不断地往里张望。

      华法琳盯着他们,观察他们每一个举动。

      “她、她脖子上有洞!”

      这时,一个男宾尖叫起来,只见他脚下一软跌出人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四肢并用连连往后挪去。

      “她脖子被咬了两个洞!”另一个男宾也发出惨叫,“啊啊啊啊啊——!”

      现场一下炸了锅。

      “血魔!”

      “是血魔?”

      “是血魔!”

      “血魔杀人了!”

      刚才还在涌向舞台、想着一探究竟的人群突然退避三舍,自觉与舞台隔开一段距离。

      但是,也许是仗着人多势众,以及亲眼目睹了赫拉格已经带人深入小楼的案发现场,人群并没有刚才那两个男宾那么害怕,反而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之前那个失踪的说不定也……”

      “管理者自己刚才说了吧,他就是血魔。”

      “这里本来就是血魔的酒店!”

      “都过去几百年了,没想到还会出这种事……”

      “刚才致辞还把自己摘出来,说什么和卡兹戴尔不一样……”

      “我想退房了。”

      “明天最早一班机票什么时候?”

      有别于恐慌的另一种情绪开始蔓延,熟悉的敌意也随之滋长,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就从未知凶手身上扩大到了整个族群。血魔确实恶名昭著,华法琳从未否认,对这种心情也完全能够理解,但久未身临其境,这个速度还是让她有些震惊。

      或许是罗德岛让她对外界产生了些许幻觉。

      华法琳掀开椅套踩上椅子,来回远近地扫视台上台下,很快她发现,刚才那几个挤过人墙摸上舞台、大喊着死者脖子上有洞的男人不见了。出于一种医者特有的疑心,刚才她特别记住了他们的样子,现在可以确认,他们已经不知所踪。

      华法琳弯腰从桌上拿起喝了一半的血橙汁,咕咚咕咚又喝了几口,然后将视线转回舞台。穿着制服的酒店工作人员用布盖住了苏玛的遗体,然后面朝外站成一圈,将遗体密不透风地围起。死者坠落地点是在舞台的右侧,正上方是那个打开的窗户,里面的灯亮了,赫拉格他们在那里。现场乱糟糟的,德努茨一直站在舞台中间没有离开,工作人员,他的身边没有人,背后残缺的“SUNSET”仍在闪烁。不安与敌意交织的人群还在忙于消化自己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聚焦于他这个具体的人,不过很快了,华法琳想,这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

      “请大家……”一阵刺耳的轰鸣声传来,德努茨捡起麦克风,“请大家稍安勿躁,警察马上就到,请大家留在这里,不要离开,酒店一定会保证各位的安全。”

      华法琳环视一周,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露天会场几个方向的出入口都有穿酒店制服的男人把守。

      这是对的,必须稳住现场,凶手有可能就在这里,势单力薄难以再次作恶,不能让他跑掉。然而,刚才那几位似乎别有用心的男宾已经激起人们对血魔的恐惧和怨恨,将矛盾成功转移到了具体的族群身上,而身为族群代言人的德努茨却封住了出入口,告诉他们不得随便离开,这简直就是在往自己身上集火。华法琳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但是,或许德努茨运气好,又或许审时度势本就是他的强项,话音刚落,台下众人便主动让开一条道,警察到场了。

      距离事发至今不到十分钟,布里奇的出警速度令人难以置信,甚至能够媲美警察站遍布的哥伦比亚。

      华法琳跳下椅子,用披肩包住头发和半边脸,夹在人流中向舞台走去。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以及虽只见过两面,就难以忘却的那份毫不掩饰的趾高气扬。来者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舞台,他身上穿的是便服,众人却称呼他为“长官”。

      “卡萨姆警长,”德努茨微微欠身,“看来打扰了您的休息,我很抱歉。”

      黑角的萨卡兹男人不耐烦地摆手,“谁让我打这份工呢,今晚我女儿办生日会,只能让我老婆去主持了,她们就在你的‘青鸟宫’。”

      “我们马上为您免去所有场地和餐食费用。”

      “不必了,”卡萨姆朝遗体走去,“哪有趁火打劫的道理,你说是吧,在刑事团队抵达前,我先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报告长官,”一个萨卡兹警员走上前来,“我们的人已接手舞台和楼上两个现场,一位黎博利男宾在我们到达前做了一些工作,向我们汇报了情况,经过初步检查,并与酒店工作人员交叉验证,现场没有受到破坏。整座楼也搜查完毕,没有发现任何人藏身。”

      这时,赫拉格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舞台侧边,皱着眉头好像在寻找什么,华法琳马上绕开人群朝他飞奔过去。

      “怎么样?”仿佛久别重逢,她紧紧攀住他的脖颈,甚至借着惯性转了半圈。

      “时间有限,没来得及发现什么,”赫拉格轻轻掰开她的手,“不过,那个房间地面比我想象得高,窗户也大,不排除受害者神志不清,把窗认错成了门。”

      “脖子有洞,神志不清,这不就像……”华法琳压低声音,“她脖子上真的有洞吗,你确定,不是他们瞎说?”

      “确定,有洞。”

      “嗯……”

      华法琳双手抱胸,若有所思望向舞台,这时,卡萨姆正好从遗体旁边起身。

      “脖子上两个洞,”他慢悠悠又吐字清晰地说,像是在刻意强调这一点,“洞在脖子上,疑似举止异常,此情此景,有点似曾相识啊,德努茨。”

      华法琳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卡萨姆的观点虽与自己类似,但明显来者不善,迫不及待就把两个案件关联起来公之于众,恨不得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凶手很有可能是血魔。

      “船工杜昆只是最后被监控拍到捂着脖子,没人见过他的伤口是怎样的,这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卡萨姆警长。”

      “刚才我还没进来会场,就听到他们在喊‘血魔杀人’了、‘血魔杀人了’,这当然是不合适的。你看我的人动作都很快,及时稳住现场,制止了蔓延的恐慌。”

      “对此我深表感谢。”

      “但众所周知,您是布里奇唯一的纯血血族,死者身上出现那样的伤口,大家心中有些猜疑也属正常,你不能怪他们一下就将矛头对准您,而且那个房间,”卡萨姆指向那扇敞开的窗户,“确实是您的办公室没错吧?您有几处办公场所,这是最常用的一处,至于杜昆失踪当晚,您也刚好在另——”

      “如果您是想要不在场证据,我会在接下来的问讯中如实提供,不会有半句虚言。”

      “不要那么紧张,还没到那一步,我只是好奇,作为‘血魔’,您对这次受害者脖子上有两个洞是什么看法。”

      “我的看法就是,务必请法医作进一步鉴定,以正视听。”

      “噢那是当然,必须先做现场勘验,”卡萨姆不慌不忙,转头询问属下,“来了没有?”

      “长官,刑事组已经在路上,但法医需要从医学院临时调一个过来,今天是公众假期,所以还在协调。”

      “是啊,布里奇已经很多没有发生这样的恶性案件了,”卡萨姆故作无奈状,“我们突然说要人,不一定他们就能——”

      “我有——”

      “华法琳!”赫拉格一把拉住她,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焦急,“别忘了你也是‘血魔’!”

      “没关系,必要时掩护我啊亲爱的。”

      “喂……!”

      血魔少女从手包里掏出证件,一边高高举起,一边大咧咧向前走去。

      “警长,我有法医执照!请让我来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血族的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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