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巧巧》变成岳绮罗

97、八十五

　　这日陆霓裳原本是倚在榻上听小宫女念话本子的，忽而下头的人来禀报，说是妙美人那边的霜嬷嬷求见。

　　陆霓裳一个激灵，然而面上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缓缓道：“让她进来吧。”

　　很快，便有一位衣着很是不起眼的老妇人被带了进来。

　　这便是霜嬷嬷了。

　　霜嬷嬷原本不是宫女出身，而是奶母出身，从前是奶过陆霓裳儿子的，后来三个奶母里头，就她最好，便就留下来做管事的嬷嬷了，不止自己有月钱，外头的家里人每个月额外还能收到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又有个宫里头做事的靠山，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家的生活，都早已今非昔比。

　　只不过和她是没什么关系了。

　　陆霓裳好伺候，可这宫里的生活毕竟是提心吊胆的。她是想要退回去的，可家里不让，便是丈夫也早都娶了一房平妻的。

　　县衙里认不认没人管，要紧的是家里头认了，邻里们认了，她的孩子们也得认。

　　可想想也到底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是了，她又走不出这皇城，就算走出了这皇城，也不过是被休弃的命运。

　　霜嬷嬷将心横了一横：“回娘娘，奴婢今日在妙美人的膳食里发现了这个。”

　　她说着，将一方帕子拿出展开，双手奉上，素白的帕子上正静静地躺着一枚桃仁。

　　“娘娘，这是伤胎的桃仁。”

　　不等陆霓裳接着往下问，霜嬷嬷便继续说道，也免了陆霓裳再开口麻烦。

　　陆霓裳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一个眼神，珍珠便命人看赏。陆霓裳叮嘱了两句，便将人放了回去。

　　等人走了之后，陆霓裳问珍珠：“你觉得这是谁干的？”

　　珍珠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道：“娘娘心里明镜似的，哪用奴婢在这瞎猜啊？”

　　陆霓裳有些倦倦的：“罢了，你叫她过来一趟吧。”

　　珍珠正要去，陆霓裳又缓了缓：

　　“罢了，过些时候你先叫丽妃再过来一趟吧，等明儿再去找她。”

　　这个时候丽妃也不过刚打完香篆，曲子还没弹几声，便见到了陆霓裳这边的小丫头。

　　丽妃从容地放下弹琴的手，从琴凳上站了起来，双手放在身前，很是端庄，脸上也挂着清浅的笑：“姑娘过来，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小宫女一福身：“正是呢，今儿的话本子没什么意思，娘娘想请您过去说说话呢。”

　　丽妃回答：“姑娘先去吃点茶果点心，略等等我，我一时不防备，还要先梳洗打扮，换身衣裳，免得冲撞了娘娘。拂尘，你去陪陪她。”

　　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便上前，拉着小宫女道：“走吧。”

　　这小宫女看着不起眼，但谁又能想到这可是丽妃的陪嫁大宫女之一啊。

　　另一个陪嫁的大宫女素尘，则跟着招呼人给丽妃重新更衣打扮了。

　　而在茶水间，拂尘拉着那受宠若惊的小宫女坐了下来，面前的桌子上正摆着两壶热茶，五六样子的点心，着实是吓到了那小宫女。

　　拂尘笑笑：“姑娘别怕，我们这里一贯是如此的。我们娘娘喜欢研究糕点吃食，每日小厨房里都会做不少点心，放着也是放着，我们下面的这些人便有口福了。就算你不来，平日间这里也是如此，只要不在轮值的，都可以来吃些东西的。”

　　“你也知道，咱们这做奴婢的，不好正经吃饭，难免就容易饿一些。”

　　能有东西垫垫，真是再好不过的。

　　这话就没说了，但两人都清楚。

　　小宫女的眼圈有些含了泪，缓缓地拿起了一个长相很漂亮的荷花酥来，小心翼翼地啃上了一口。

　　拂尘全当没看见：“我们这规矩没那么严，只是茶水就没你平日里的那么好了，少喝点顺顺便是了。”

　　她说着，便给那小宫女又倒了一杯茶，接着絮叨：“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茶，那壶里的是红茶，今儿不巧，没有茶叶了，因为是下头的人喝的，便也没着急去取，只能让你喝这个了。都是末等的茶叶，倒也没什么好挑的。”

　　这倒是，陆霓裳那边的东西，主子奴才的，那都是可着等级里好的给，这样的茶叶小宫女那自然是喝不到的，但好东西有是有，紧着当差也不怎么有机会享受。

　　“你不用着急，娘娘换衣裳一向就慢，等娘娘换好了素尘会派人过来知会的。”拂尘说着，将一包点心放在了桌子上，“你一会儿回去也不好带太多东西，我便可着小巧的好保存的给你一样放了两个，等下你记得带回去。这也是我的心意，也是娘娘的赏赐。”

　　丽妃换衣裳倒也没用太久的时间，也是怕这小宫女回去不好复命。

　　她不过是换了一支钗子，又换了一身衣裳，便让人去叫那小宫女了。

　　小宫女有些慌乱地将那包点心进了袖子里，然后跟着丽妃走了。

　　从丽妃宫中到陆霓裳的宫里其实并不近，丽妃在中间还特意让人稍微快走了一些，到后半段才放慢了速度，那小宫女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丽妃到的时候，陆霓裳正在百无聊赖地发呆，见她来了，面上表情方才舒展开了一些。

　　“给太太皇太后请安。”丽妃这是行礼，也是提示。

　　陆霓裳坐直了起来，招招手让丽妃过来，她身边的宫女则是不用陆霓裳说，便给丽妃准备了凳子。

　　丽妃还是道了一声：“多谢娘娘赐座。”这才坐了下来，开始哄着陆霓裳聊天。

　　陆霓裳知道是哄着她聊天，可到底却也是被哄高兴了的，本来想留丽妃用晚膳的，结果皇帝那边也在找她，陆霓裳便让她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嫔妃陪着皇帝才是正事，陪着她个老太太算怎么回事？

　　等丽妃走了，珍珠才跟陆霓裳汇报道：“丽妃今儿出来的时间晚了一些，说是要换衣裳，但跑腿去的那个小丫鬟被带去茶水间，得了一包点心。”

　　一包点心么，不是什么大事。

　　陆霓裳摆摆手：“这个丽妃倒真是个细心的妥帖人。唉。”

　　珍珠自也知道陆霓裳在叹什么气，陆家送进来的德妃是个冷性子的，至今也不过见了皇帝那么三五七回，坐胎药倒是没少喝。

　　皇帝只怕都不记得德妃长什么样子。

　　珍珠劝道：“不过这样也好，家中如今倒也不指着她争什么。”

　　陆霓裳冷哼道：“不指望？哀家入宫的时候，家里也是这么说的，那若真是不想争的话，用得着光是教养嬷嬷便找了四位宫里出来的吗？见不着皇帝的人可用不着把规矩学那么好。”

　　现在的陆家，自然也是如此的。看起来是显贵，实际上若是想要延续富贵，家中都是武将，从文的也只能是少数，没有什么晋升的渠道，除了结亲之外，也没什么办法。

　　那既然结亲，那不如就找门第最高的结，这样皇帝也不容易猜忌。

　　可说到底，这是个莫名其妙的时代，继后出身显赫能被后宫众人联合排挤，一国帝王能被皇后照顾死，东宫太子能被一个小小的妃嫔纵火谋杀……

　　陆霓裳摇摇头。

　　这些东西想起来便是让人觉得疲惫的。

　　第二日的时候，陆霓裳才寻了个由头，叫了德妃过来。

　　一样的屏退左右，环境却也肃杀了几分，外面的阳光很是温暖明媚，照得人暖和和的，时不时还有几声空旷的鸟叫。

　　不待德妃说什么，陆霓裳开口便是要她跪下，端得是一个声色俱厉。

　　德妃一时辩白不得，只能跪着。

　　跪了好些时候，陆霓裳这才问道：“你知道错了？”

　　德妃一脸的莫名其妙，陆霓裳却只道是德妃还嘴硬，因而将那桃仁甩在了德妃的脸上：“这东西是不是你往妙美人的餐食里放的！”

　　桃仁本来就小，这么一摔，哪还能找到？

　　但德妃还是听到了关键词“妙美人的餐食”，因而立刻发誓道：“臣妾绝对没有给她吃的东西动过手脚，臣妾发誓！”

　　但发誓这种事情，对于陆霓裳这样的人来说，跟放屁没什么区别，她只问了一句话：“那丽妃生不出来，不是你动的手脚？”

　　这德妃着实是没什么能说的了。

　　德妃进宫的目标从来不是得宠，而是那个位置，因而妙美人可以生，淑妃和丽妃却是万万不能生下孩子来的。

　　淑妃是本来就不能生的，她自然是要在丽妃那边动动手脚的。

　　以陆家的势力，相对于王家，彼时在太医院动些手脚，也不算是什么事情。
　　可是这两件事也不能混为一谈啊。

　　反正陆霓裳倒是也不能把德妃给扣下，所以德妃最后还是回宫里去了。

　　陪着德妃来的宫女是陆家这边陪嫁过来的，从小就伺候的人，自然是知道主子这被训斥了，只不过她当时也不在屋子里，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而再劝也只能是劝自家娘娘上进。

　　她道：“我的娘娘，说起来您也不比外头的两位娘娘差在哪，怎么就不肯往皇上那凑一凑呢？好歹叫皇上记住您才是啊。”

　　宫女絮絮叨叨地说，德妃便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听，末了气氛凝滞了很久，她才忽然说道：“是啊，的让皇上记住，宫里还有我这么个人。”

　　宫女看气氛不对，便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德妃倒是笑了笑：

　　“罢了，跟家里要些银子，咱们这边也该添置添置了。”

　　德妃其实是漂亮的，且和这宫里现有的漂亮都不太一样。淑妃是温柔的大姐姐，丽妃是温柔明丽的大家千金，妙美人则是妩媚风情的可人，只有德妃看起来很素。

　　这种素并不是之前宫里常见的素雅，而是就是很素。

　　清秀端庄，像是众多茶水里的那杯凉白开，越是品，便越是甜，本来没什么滋味，却自有自己的一番感染力。

　　原本她的确是不想争的，不想争的原因是心有所属，或者更准确来讲，是她不喜欢皇帝这一款的。

　　他太冷了，像是三九天的水，来不及触碰，便成了冰，周身寒气鸷得人生疼。

　　她不喜欢。

　　她喜欢的少年郎虽堪堪只在人群里见过一面，但温暖明媚的样子让她觉得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

　　她对少年本身或许并没有什么想法，那不过是一个代表喜欢的符号罢了，但这符号越是圣洁，冰冷皇宫里那唯一的男人看起来便越是如寒潭秋水一般，让人避之不及。

　　宠爱宠爱，要紧的是宠，爱自也不是情爱，只要皇帝喜欢了，那是什么样的情感，根本不重要。

　　在后宫这个地方，喜欢你美貌，喜欢你温柔，那怕是喜欢你龅牙，能得了喜欢就是本事。

　　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所以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投其所好。

　　但德妃想的与众不同一些，她想的是给皇帝创造一个新的爱好。

　　一晃妙美人的孩子也该出生了，面对一个八九个月，随时会生的妃嫔，下面的人也变得更小心起来了。

　　德妃是想争这个孩子的，之所以是想争而不是想养，那是因为丽妃才是妙美人的主位，但照顾这一胎的人却是太太皇太后。

　　陆霓裳若是将这孩子养上一段时间，其实德妃想要养这个孩子，倒是也不难。

　　德妃也开始跟皇帝热络起来了，大到寝衣常服，小到鞋袜香囊，德妃是换着花样地往御前送。

　　只是皇帝的回应是让人告诉她，这些东西都是都针线上的妇人们做的，身为嫔妃不必费这个心思。

　　很显然，作为一个妃嫔，德妃还不太会讨夫君的欢心。

　　她也在陆霓裳处努力过，只是陆霓裳最终也没留下这个孩子，而是顺着皇帝的意思，将这孩子记在了淑妃的名下，由淑妃养着。

　　是个皇子，健康的，漂亮的皇子，将妙美人折腾得不轻。

　　妙美人也得了她的好处，一个嫔的位分，还有一座崭新的、冰冷的宫殿。

　　她现在是一宫主位啦。

　　妙嫔是何感受，沉浸在添丁添福中的主子们并没有留意到，但德妃留意到了。

　　在妙嫔的月子里，除了算是多来看过几次之外，太太皇太后、皇帝、淑妃这边都只是来送过了赏赐，左右不过是一个月的月俸罢了。

　　丽妃心细，可到底是没生过孩子的，又加之多是温言软语的安慰，在丽妃面前，妙嫔也没什么异样。

　　但是等到德妃来了，情况便又不一样了。

　　德妃第一次登门便是在妙嫔月子里的第三天，皇后刚刚赶着，送了一份不咸不淡的赏赐，被德妃正好遇上了。

　　德妃顺手便翻看了两下，里面就两批布料，一柄发钗。

　　等人走了，德妃便道：

　　“妹妹别多想，你好歹是皇子的生母。皇后如今终究是有名无实的，就算讽刺你，也不过是心里舒坦些罢了，谁在乎她似的！”

　　说完便直接坐在了妙嫔的床边，拉着妙嫔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妹妹别哭，这月子里流泪可是一辈子的事。”

　　妙嫔本来只是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如今德妃这样一说，加上她的样子又很吓人，妙嫔这会是真的哭了。

　　其实妙嫔也哭了几回了，孩子刚出生就被抱走，若是丽妃她倒是放心一些，还能时时见到，可是抱给了淑妃，那就是另一个宫里了，她平日里也是见不到的。

　　她情绪低落，反应便自然也是慢了半拍，都没怎么反应过来皇后讽刺之类的，只是想到了孩子便想哭。

　　德妃想的则是“钗子”和“拆子”，“料子”和“照料孩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现下看起来很是狰狞，也不知道妙嫔压根没往这边去想。

　　妙嫔不是个胆子小的人，只是“妈妈脑”一时间转不过来，月子里又不能去看孩子，这才一直看着就不大对劲。

　　本来吧，妙嫔还是“呜呜呜我的孩子”的状态，让德妃这么一吓，反而是清醒了一些的。

　　等德妃第二天来的时候，妙嫔看着便已经是好多了，除了还是虚弱地在床上待着之外，振作了很多。

　　德妃见她这样，便又想挑拨她和丽妃的关系。

　　这逻辑也很简单，丽妃是你宫里的主位，她合该养着你的孩子的，如果她养着这个孩子的话，你也不用现在这么难过了。

　　无非是人家丽妃出身好，其实看不上你，拿你的孩子去巴结位分更高，权利更大的淑妃罢了。

　　也确实有这个成分，哪怕是今天把丽妃叫来，她也得承认，她确实有对淑妃示好的成分在。

　　但问题是，她一个不是生母又不是养母的人，凭什么去决定这孩子的去留？

　　当然诶费这次不是当着妙嫔说，而是让下面的人去说。下头的人每天跑腿吃饭上班下班的，难免会有接触，闲聊说说话，一来二去的，这话也就在宫里传开了。

　　倒也不是定向传的，所以丽妃也知道。

　　丽妃便特意跑过来了一趟，就为了跟妙嫔说这个事情。

　　她也没空着手来，给妙嫔准备了一筐子鸡蛋——啊，当然，生鸡蛋是没法吃的，过后还是要送到小厨房里的，这不过是告诉妙嫔一声，这一筐子鸡蛋现在都是你的了！

　　除了鸡蛋之外，倒是也有别的补品，她倒不至于直接送什么衣料钗环首饰之类的，别说谐音不谐音的，便是这东西，妙嫔连沐浴都不能，这会儿送这些东西，不是给人添堵吗？

　　丽妃开口便是先道歉：

　　“看妹妹如今好了一些，我心里便也踏实了一些。外头传的事情，我也已经听到了。”

　　妙嫔没说话，目光暗了暗。

　　“如今宫里这情势，皇后就担个名，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还不好说，最尊贵的也就是咱们的太太皇太后了。这胎是老人家照顾的，若说是养，那也得是娘娘先发话，咱们才能选。”

　　丽妃说着，叹了一口气：“不瞒你说，皇上那边，应该也不想让我生的，每次给我送过来的坐胎药，几乎都是动了手脚的，摆明了就是不要。你若不信的话，大可以请个不知情的医女，过来给我把个脉。”

　　后面的话也不用说了，妙美人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眼下就算是宫里再进新人，那也不能保证就有孕，便是有孕，孩子也不一定生下来。

　　就算是生下来了，太太皇太后那边可能都要比她更优先一些。

　　这种情况下，不能抚养这个孩子，对于丽妃来说，损失不比妙美人小。

　　抛开母子情感，只谈实际利益，妙美人家里的情况也就是普通的百姓，说破天了靠着这个孩子也就挣个爵位，但丽妃背后可是一整个家族。

　　若是说情感，这孩子只是抱去淑妃那里养着，至于过后让不让看孩子，总得先自己养好身子，能去看孩子了，才能讨论这个问题吧？

　　丽妃的语气缓了缓：“如今宫里能养这孩子的，无非就是太太皇太后，淑妃娘娘，再一个我。给太太皇太后养着，跟给德妃养着没有太大区别，你进了位分也只是一个嫔，我不是生母更不算养母，也不好带着你去看孩子。”

　　“倒不若就养在淑妃那，请安的时候总能聊聊孩子，我跟娘娘汇报宫务的时候，也好带上你。”

　　道理说到这种程度，妙嫔自然也就明白了。她忽而想起这几天德妃倒是常来，于是道：“娘娘……有件事嫔妾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

　　妙嫔叹了一口气：“孩子是嫔妾身上掉下来的肉。嫔妾想那孩子，难免也会时时难过，只是还不至于想左了。可是德妃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来得很勤……”

　　那丽妃还能不明白吗？

　　她拍拍妙嫔的手背道：“妹妹心里明白便好，德妃来了，你便该如何便如何就是。姐姐相信你。”

　　果然，妙嫔再遇上德妃来的时候，就平静了不少。

　　妙嫔这个月子让德妃搅和得，其实并没有坐好，为了养身子，最后连小皇子的满月宴都没能参加上。

　　等她真的能下地出门，那都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

　　妙嫔大好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给丽妃请安，然后两人又一起去给淑妃请安，一是表示对淑妃的尊敬，第二也是想看看孩子。

　　淑妃也的确不是那等防生母跟防贼一般的养母，主动便提了给妙嫔看孩子。

　　其实说起来，宫里的孩子，最亲的人永远不是她们这些妃嫔，而是乳母，小时候喝着人家的奶，长大了一些之后，又是人家负责带这些孩子。

　　她们不用逼着孩子们上进，也不用真的去伺候穿衣吃饭，却是最长久陪在这些孩子们身边的人。

　　不像教规矩的教养嬷嬷，也不像上书房里的先生们，这些乳母才是永远会和孩子站在一起的人。

　　所以妃嫔们之间争孩子，其实有时候挺可笑的。

　　淑妃是底下起来的人，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况且一个孩子能拉近两方面的关系，何乐不为呢？

　　因为宫里就这一个孩子，所以其实这三人对孩子都喜欢得紧，只不过她们到底是后宫的妃嫔，再怎么喜欢，也就喜欢到七八岁的年纪，后面皇子去念书了，她们便也管不着那么多了。

　　也就是趁着现在，多上些心。

　　……

　　前朝事忙，一般倒是与后妃没什么关系的，但是眼下确实有一件事情算是与宫中的两位娘娘都有关。

　　德妃的那位少年郎，其实也算是前朝里比较重要的一个人物吧。他倒是没什么，主要他爹算是朝中一派比较重要的力量。

　　前朝之所以有些没得制衡，实际上跟皇帝太喜欢玩制衡了有关系，跟着皇帝起来的，大多是武将，这些武将在获得了相应的职位的同时，就已经算是被制衡了一遍了。

　　本朝文官为了站队而站队已经是好几朝的恶习了，碰上这样一群皇帝亲信，威力自然有了个加成，大家各有意见，谁都聚不起来，谁都有意见。

　　而恰好就是这个时候，德妃的那位少年郎宠妾灭妻，气得夫人连夜跑回娘家，人家娘家也是京城官员，奏折已经递上来了。

　　按照文官们一贯的做法，这站队又是必然的了，但不管怎么站队，肯定少年郎这边是要申斥一下的了。

　　巧的是，这事被交给了淑妃举荐给皇帝的那个小太监去做了。

　　这事本来也不是什么多需要操作手法的事情，不过是去试探这人的能力和态度。若是为皇帝办差，那必然是要成天和这些人打交道的，若是真封个一官半职的，不好再和宫里面伺候主子们一样。

　　德妃知道这事的感情很奇妙，也很纠结，虽说是那个圣光灭了，但也不妨碍她讨厌淑妃。至于跟人家淑妃什么关系，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就好像她的粉丝滤镜是让淑妃给打破的一样。

　　她知道太太皇太后喜欢丽妃，顺带着也喜欢淑妃——当然这是她以为的——也知道自己怎么凑，皇帝的心都在淑妃那里，所以她索性不努力了。

　　什么淑妃丽妃，皇帝老太太，还不是都逃不过一个死吗？

　　宫里面杀一个人其实再容易不过了，夜里的宫道黑布隆冬的，全靠灯笼照亮，就算吹灭了那一盏两盏的，谁还会计较，不过死一两个点灯的人罢了。

　　天一黑起来，那井里也好，湖里也罢，淹死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一道菜从御膳房到主子的口中，要经手的人又有多少？食物尚且如此，身上的衣着每一道工序就要好几个人来完成，那经手的人便更多了。

　　德妃想着，笑了笑，好像已经杀了讨厌的淑妃和丽妃，重新获得了陆霓裳的看重和皇帝的喜欢一般。

　　不过她最终也没什么行动。

　　七月份的时候，天还是很热，阳光明媚，鸟儿聒噪，宫里的空气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太太皇太后那边派人传消息，说是木贵妃的女儿，韶华公主回来了。

　　韶华当然不是公主一开始的封号，那一辈的公主，封号都是带承的，只不过她是和亲，才重新给选了个封号。

　　原本和亲的到也不是她，只不过木贵妃家里面都想让这个公主去，最后去的便是这位公主。

　　去了之后德妃才发现，原来韶华公主是躺着回来的。

　　她是教北胡的新王打死了，送回来的。

　　当然北胡的新王也不是随意便将人就这么打死的，他是有意挑衅，驱虎吞狼。

　　北胡的新王继位之后，其实局势同样不太稳定，王权受限。原本要从父王那继承的韶华公主，看年纪便不会在继承范围内。

　　新王没必要放着这么多年轻的女子不喜欢，去喜欢一个敌国的公主。

　　他这般做，无非是想利用战争，让手下的人必须听他的而已。

　　当然，这都是前朝的事情

　　陆霓裳把人叫过来，其实只是因为没皇帝吩咐了，要给韶华公主安排丧事，前朝怎么办她们管不着，但是后宫的这一部分，还是要办的，但皇帝没说怎么办，陆霓裳便叫了后宫的三位妃都来了。

　　这事规模不小，光靠淑妃一个，肯定是办不下来的，索性便叫上德妃。

　　但德妃很明显是心不在焉的。

　　陆家毕竟是武将，她想的是，公主这般被送回来，岂不是要和北胡开战了？

　　可其实……现在哪还有那个实力，真的跟北胡开战啊？便是有，这事说到底还是北胡人故意激怒这边，想用这边的银子解决他们自己那边的事情。

　　换句话说，就是不划算。

　　德妃没想到这些，德妃想的是，若是打了这一仗，家中有了战功，是不是会更有权势一些，她在宫中是不是也能过得更好一些。

　　太久没有打仗了，以至于德妃都忘了，打仗，那是要死人的。

　　朝廷最终的确是派了德妃的弟弟去打这一仗，也因为这一决定，皇帝最近确实是多往德妃出去了一些。

　　皇帝不再对德妃的衣着进行挑剔，也会将她送到御前的一干用物照单全收，会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会主动来找她了。

　　但德妃已经不大想要这些了。

　　也不是不想要恩宠，不过是在这深宫里，不再对情感有所盼望了，所以面前的人是枯水也好，暖阳也罢，可能关系都不大吧。

　　她心心念念，便也不过是自己过得好不好。

　　当所有人都在争的时候，那不争就是错的，就是“不道德”的。

　　可说到底，道德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后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岂不是有些太过玄幻了。

　　德妃进宫，其实本身也是因为新皇登基，陆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本来家中是选了个男子想要往万芊芊的宫里送的，一时间实在是选不出年龄上和能力上都适合进宫的，最后没办法选了德妃。

　　但是德妃的弟弟上战场这个事吧，还真不是他非去不可的。

　　说起来无论是德妃还是她的弟弟，其实都是比较年轻的，而家中的男子中，除了德妃的二哥确实是刚新婚不好就让人家去战场之外，别人去其实也一样的，主要是德妃的弟弟自己想去。

　　其实本也就是大军过去摆摆样子而已，但怎么说呢，德妃这位弟弟却是当真了。

　　于是乎德妃的这个弟弟成了这场战事里唯一牺牲的将军。后面的情形也是可以遇见的，皇帝这边封了个公主嫁了过去，嫁给了北胡新王的兄弟，新王的兄弟得到了这边的支持，同和身边的资源，在北胡称王了。

　　德妃自小便和这个兄弟最为亲厚的，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哭得死去活来的。

　　陆家倒的确是得了一些赏赐的，只是德妃这个兄弟本来就是贪功冒进，没领会皇帝的意思，因此这事也就很快没人提了。

　　然后德妃就莫名其妙的把这事又给算在了淑妃的头上。

　　淑妃每天被埋在宫务里，还得带孩子，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但丽妃却未必是看不出来的。

　　丽妃也确是是试图跟德妃交流，但奈何德妃压根就不跟她交流，她是再会说也没什么用的。

　　这俩现在也都彼此清楚谁都干了什么事情。

　　没错，丽妃知道她不能生是因为德妃调了她的坐胎药，德妃也清楚之前那个什么桃仁的东西是丽妃动的手脚。

　　但至于为什么德妃全都记在了淑妃的名下，估计还是因为淑妃在这宫里是最有权势的。

　　如果把皇帝画成一个扇形图，百分五十在朝政，百分之四十能在淑妃，百分之八能给到丽妃，剩下的百分之二，分成两份给了妙嫔和陆霓裳。

　　是的，在淑妃的劝说下，皇帝现在对陆霓裳都算是稍微用心一点的了，至少还是会来给陆霓裳请个安的，问问陆霓裳这边过得好不好。

　　然后陆霓裳的脸上露出一副很满意的样子，回答一个：“好好好，皇帝有孝心，哀家便一切都好。”

　　这就算完事了。

　　虽说还是面子工程吧，但相比满宫里唯一得不到皇帝注意的德妃来说，也已经算是不错了。再说了，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帝，能给这个面子，已经是很不错了。

　　尤其是德妃兄弟那事之后，整个陆家也已经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恨不得侯府的门都换个没人来往的街上开。

　　如今皇帝这也算个表态，算是一种安抚了。

　　陆霓裳倒是也看开了，她这个岁数了，身体也没从前那么好了，虽说倒是没什么病，但年纪到底摆在那呢，也就是乐呵一会是一会了。

　　就她这个年纪，只要丽妃和淑妃在，便是陆家……皇帝倒也不好意思让她挪出去，大不了便是毒酒一杯，白绫三尺，匕首一把，顶天了也就是关在宫里活活饿死。

　　她有时候也会追着苏巧巧问，自己的寿命到底是多少，自己还有几天日子活。

　　她如今到了现在，也算事反倒无儿无女，却子孙满堂了。

　　不过满堂的，要么是陆家的子孙，要么是黎家的子孙，反正没有她陆霓裳的子孙。

　　苏巧巧自然是不能告诉陆霓裳她的寿数在哪了，但是不说些什么，又觉得很是不好意思。

　　于是便也只能感情真挚且不咸不淡地安慰几句。

　　陆霓裳每次听见，也都会一笑置之，但转过头，突然想起来，也还是会再问苏巧巧：“不知我寿数几何啊？”

　　搞得苏巧巧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老太太这是咋了。

　　叫人家老太太的时候却忘了，若是论“活了多少年”，只怕她比老太太更加老太太。

　　咱就是说，记性不好，它可能其实也有好处的吧。

　　这日陆霓裳有在看着面前的茶点玩，也不是饿了，单纯是看这糕点就看个乐子，宫里的吃□□细，糕点的造型更是漂亮，陆霓裳以前没注意到，最近忽然觉得都挺有趣的，没事就跟丽妃要几样点心放在桌子上看。

　　丽妃刚开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选的还是些老年人会喜欢吃的，好克化的糕点，后来就单纯是可着好看的选了。

　　糕点倒是也没浪费，都赏给下头的人了。只不过因为陆霓裳这里的工作班子老龄化都不叫严重，最后这些东西都落在了年轻的小宫女小太监的手里了。

　　有时候连那架子上的鹦鹉都分到一小块。

　　却见今日的糕点里有个炸得栩栩如生的面凤凰，面里还有各色的果酱做的翎子，看起来很是精致。

　　那点心不小，就静静地立在一个精致的盘子里。

　　陆霓裳问：“都说凤凰非梧不栖，那你说皇帝究竟是真龙呢，还是梧桐呢？”

　　这话有点意思，但在宫里这环境，其实不大好说。她这话问了苏巧巧，也自然是问了旁边站着的珍珠。

　　珍珠答的是：“皇帝自然是真龙，这皇宫才是梧桐。”

　　而苏巧巧的回答却是：“皇帝是真龙，却也自然是梧桐，他该是真龙的时候就是真龙，是该是梧桐的时候，自然便是梧桐，然凤凰栖上梧桐，才是凤凰，栖上梧桐的，却未必都是凤凰，不过是梧桐需要凤凰，那凤凰便是凤凰了。”

　　“若梧桐不需要凤凰，那凤凰也可做麻雀，被赶下枝头。”

　　陆霓裳和苏巧巧都知道彼此指的是什么，又想的是什么，但都没明说。

　　九月里冷热交替，淑妃生了点小病，躺了半个月也就好了。但淑妃这一病，似乎是让皇帝狠狠地紧张到了，破天荒地重新上了朝，几乎是摁着众位大臣的脑袋让他们同意立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