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巧巧》变成岳绮罗

95、八十三

　　孟如茵得了口风，自然便要安排一番，过了几个月，便带着自己的嫂子去求太后赐婚，将大公主嫁给自己的侄子。

　　孟家四房虽然做了官，但在朝中并不起眼，其中固然是有庶出不被重视的原因，可也有自己的原因。

　　如果说陆小大是天资平平但肯努力，那孟如茵家中就是祖传的怕失败。

　　避免失败的方式，就是干脆不去努力。

　　只要我没去做这件事，你就没法说我做得不好。

　　孟如茵这侄子自然也是如此，自尊心过强，能力平平，在京城的高门显贵里，连着考了两次举人都没中，一般会被认为不是读书的料。

　　孟如茵这个侄子，自然“不是读书的料”。不过是靠着关系，在朝廷里挂了个虚职而已。

　　这种情况下，太后能看得上这孟家小子才有鬼了呢。

　　虽说苏巧巧一直在劝陆霓裳冷静，但陆霓裳还是将人骂了出去。

　　这边孟如茵和嫂子被骂出去，转头便又去御前哭诉了，但是陆霓裳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中毒了。

　　这个时候哪怕是苏巧巧也后知后觉了，这两人来的时候，只怕是带了什么有毒的东西的。

　　孟如茵如今算是宠妃——虽然位分还是在嫔，自然是想见到皇帝便能见到皇帝的。

　　她知道自己不漂亮，因而没有上来就搞万芊芊梨花带雨的那一套，但是她把自己的眼圈揉红了，看起来也是别有一番可怜。

　　孟家嫂子也一直低着脑袋，好似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般——当然，这同样也是事实。

　　皇帝一看这情况，必然是要敷衍一下的，于是开口问道：“爱妃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孟如茵还没说什么呢，忽而就见本来已经行礼起身了的孟家嫂子，又重新地、笔直地跪了下去，目光怔怔地望向皇帝的方向：“求陛下做主赐婚，为我儿尚大公主。”

　　皇帝还没说话呢，孟家嫂子就开始机械而麻木地磕头，地上都见了血了，也不肯停下来。

　　皇帝能杀人是一回事，你让皇帝见血又是一回事，帝位传了这好几代，早就不是当初的马背天子了，皇帝直接见了这阵仗，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的小震撼。

　　“你……先起来。”皇帝不悦道。

　　孟家嫂子却还不起，仍要继续磕头，被孟如茵向后拨了一把，道：“皇上息怒，嫂子也是在太后那里受了些刺激。是嫔妾的疏忽，看她有些不对，还想着婚姻大事，她这个做母亲的必然要在场的，请陛下恕罪。”

　　这事的后续是，回去之后，孟家四房这边往宫里报，说是孟家嫂子疯了，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孟家这边疯了一个人，总要给一个交代的，至于太后被下毒一事，反而因为毒性轻微，不了了之了，甚至趁着陆霓裳在病榻上起不来，强行将大公主嫁到了孟家四房。

　　万芊芊没有去求，她只是吐血。

　　刚开始是真的呕了一口血——这些年来第一次真的呕血。后面的，就都是喝进去的血浆了。

　　万芊芊折腾来了太医，折腾来了太后身边的嬷嬷，却唯独没有惊动皇帝。

　　但皇帝确实是来了，在公主出嫁的当天晚上，来了。

　　万芊芊没有开口为公主求情，但是就看她这样子，谁也不能说她不为孩子忧虑。

　　皇帝此来，本身就有安抚之意，自然是要哄一哄的。

　　眼前的美人虽在当时已算半老，可她看起来实在是美貌，皮肤白皙，青丝披垂，衬托得那脖颈愈发得白嫩纤细，皇上就喜欢这样的。

　　哦，懂了，皇上喜欢大白鹅。啊，不是，皇上喜欢脖子好看的。

　　万芊芊缓缓从床上下来，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道：“臣妾不知皇上驾到……”

　　后面那一长串的客套还没结束，黄杀昂便将万芊芊扶起来，往床边坐下。

　　“爱妃这是怎么了？”

　　万芊芊摇摇头，苍白而虚弱的脸上便挂住了一颗豆大的泪。

　　皇帝叹了叹起，到底是交了实底：“眼下孟家四房那边和陆家二房那边正好相互制约，可太后这边的力量到底是太强了，过刚易折，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万芊芊痛苦地闭上了眼，两行清泪就这般被挤了下去。

　　皇帝道：“朕跟你保证，公主在孟家，绝对不会被欺负，那也是朕的女儿。”

　　万芊芊这才睁开眼睛，比孟家嫂子还要呆滞地点点头。

　　她明白，或许皇帝看重的恰恰是孟家四房如今不如陆家，需要皇帝的提拔，所以会对公主好。

　　可她也在想，到底是怎样的好处乐意让一个诰命夫人装疯卖傻，甚至可能被封院，一辈子都失去自由。

　　他们还不得在她的公主身上，狠狠撕下来一块肉来？

　　公主新婚不过三月，宫里这边便收到了三条消息。

　　一是大婚的第二个月，孟家嫂子，也就是公主的婆婆，疯病大好。

　　二是第二个月传进来的，公主拒绝站规矩

　　三是第二条消息一起传过来的，公主为驸马满城纳妾，目前已经择了良家女子十六，贱籍女子二十四，漂亮丫鬟十，浩浩荡荡地进了孟家。

　　公主自然是不会没事闲的一起给驸马找五十个小妾的，皇帝立即将孟家这边的人叫到宫里训斥，同时也恩准公主进宫来一叙。

　　只是当天孟家的人来了，公主却没来，只有一个满身是血的丫鬟带着公主的令牌去叩宫门。

　　丫鬟本来是要见贵妃的，却被御前的人得了消息，直接请了过去。

　　皇帝这才知道这三条消息是怎么回事。

　　这婆母本是“疯”的，但是念在这婚事有她功劳的份上，家里才特许她“病愈”，出来摆一摆婆母的款。

　　“病愈”的第一日便压着公主在雨里跪了一天一夜，让公主病倒了。

　　公主发着高热，丑时便有被人拖拽到了这婆母的住所前继续跪着，是一群陪嫁的宫女才从那两个彪悍的婆子手里护住了公主。

　　这事之后，公主怕孟家把陪嫁的宫女都打发了，于是让这些人都想办法出去，对外就说是要给驸马选妾，不拘什么出身，只要好看便可，实际上无非是要把消息散出来。

　　另一边就是让驸马这边习惯了之后，好让这小丫鬟带着令牌，偷偷进宫来找贵妃娘娘。

　　除此之外便是，驸马并不喜欢公主，时常殴打公主。

　　等听完之后，皇帝的眼里都已经冒出了火来：“孟家就没人管这事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孟家的那些男人们也在。

　　很明显，他们是会错意了。

　　如今除了磕头，便也做不了什么了。

　　宫里的人急急将公主送回宫中医治。

　　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公主便已经有些不成人形了，腿跛了一条，身上也瘦得皮包骨头，大大小小的全是伤口，连额头上都有伤，头发也被揪掉了一大块。

　　如此，给万家一些补偿，倒也是应该的。

　　一天之内，一口气，皇帝便提拔了二十一个万家的人，做文臣没本事，那就去行伍里吧，反正现在又不打仗，等到这些老家伙干了几年之后，再挪个闲职荣养便是了。

　　不过万家也并非什么人都没什么本事的。

　　万芊芊的亲父兄以及那个远上书院读书的侄子，都还算是可用的，尤其是他的父兄，虽然不具备大的才干，但也是兢兢业业的。

　　至于那个孩子，就要看他读书的功名能考到哪一层了，虽然历史中不乏有人十二岁拜相，但是十五岁的官员终归是有一些……早了，便是按年岁，朝廷的这帮老骨头也未必就服他。

　　且再等一等吧。

　　然而万芊芊现在突然就不想这些了，她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儿醒过来。

　　陆霓裳也开始闭门不见人了，

　　毒倒是早清了，只是她细细想来，这次大公主被算计走了，她多少是有责任的。

　　苏巧巧倒是劝过，只是劝了几次也劝不动之后，她只能是转跟而陆霓裳探讨经书转移注意力。

　　然而陆霓裳也在这过程中突然意识到，此处的经书来历也罢，内容也好，都和陆良那个剧情里的很是相似。

　　虽说闭门不出了，但是外头的消息，陆霓裳这边还是都知道的。

　　比如在万家二十一人受到提拔的当天，孟如茵去皇上面前，说当年皇后和太皇太后，皆是被万芊芊害死的。

　　当然，皇帝没有信。

　　于是在当天晚上，东宫走水，太子及东宫上下一百八十口人，无一幸免。

　　火灾被定性为了意外，孟氏被赐死，倒是她的儿子真的成了太子，只不过被记在了万芊芊的名下。

　　苏巧巧靠在椅子上，懒懒地道：“局面再一次达成了巧妙的平衡。”

　　陆霓裳冷笑道：“这回哀家和万芊芊，可是真的势同水火了。”

　　“这事你不是原本就知道吗？”

　　“是啊，原本就知道，你跟我说了万翩跹是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皇上那边估计皇后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皇后，自然也不记得太皇太后了，这事必然是被压下去了。不过——”陆霓裳忽然起身，走了几步，“至少目前，若是想要这小太子坐稳了江山，那还得是靠哀家。”

　　苏巧巧此刻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下头的人总是要顺着主子的意思来劝着了。

　　她宽慰道：“皇帝到底还是想着你和陆家的。”

　　陆霓裳微笑着摇摇头，人也从空间里退了出去，但仍是在现实的空间里，在小小的屋子里走着。

　　她的步伐很慢，落到苏巧巧的眼中，是一种苍老无力的感觉，尽管那背影并不单薄，可看起来确实就是那样的无力，让人心疼。

　　苏巧巧很少在一个世界里活到这么大的岁数，要么就是一开始就是这么大的岁数，又或者不过十几年就退出了剧情。

　　因而她不甚清楚老去本身会给人带来的心理变化，更无法真正地给陆霓裳什么安慰。

　　她只是望着光幕上的那个背影，莫名地感到一些悲凉。

　　从苏巧巧的记忆里来看，这个背影哪怕是在年轻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半点少女的意思。

　　不知道是被嬷嬷们规训的，还是被嬷嬷们熏陶的，她从小的时候，一举一动便颇有些老气横秋的意味。

　　因而比起万芊芊，这个人她做不到令夫君如痴如醉，但她绝对比孟如茵还要冷静，哪怕在“折”了一个儿子的情况下，她还能冷静地算计着。不论前朝局势如何，她都能踏踏实实地守在皇上的寝殿。

　　这份不懂如山的定力，便是一般人也不会有的。

　　于是在一个安安静静、陆霓裳失眠的夜晚，苏巧巧将陆霓裳的部分意识拽进了自己的空间里。

　　“诶，你吃薯片吗？”

　　苏巧巧虽然没主动请陆霓裳的意识吃过什么，但是每次陆霓裳进来和她说话的时候，苏巧巧都会说：“尝一尝，随便吃。”

　　只是陆霓裳似乎从来不曾吃过这些东西。

　　打紧今天陆霓裳却接过了薯片袋子，尝试性地往嘴里塞了一片。

　　谁能抵得过糖油混合物的诱惑呢？

　　两三口薯片下了肚，陆霓裳居然哭了，这着实是给苏巧巧看懵了。

　　她觉得自己懂，又觉得自己不懂，于是问陆霓裳：“你怎么了。”

　　陆霓裳摇摇头，靠在椅背上：“没什么，我太累了。”而后在沉默半晌，忽地问道：“你说家族总有覆灭的时候，那我们这些被送进宫里的女人，争来争去又是争什么呢？”

　　苏巧巧被陆霓裳带得也叹了一口气，茫然道：“我不知道，我也想知道。”

　　她确实是很想知道。虽然宫里的制度逼得妃嫔们不得不争，如果不争，在当前的这个环境下，很可能出现那种进了宫之后生活条件还不如在家的情况。

　　没办法，这就是一个“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年代，每个人对“活着”的定义都各不相同，但只有活着，才能谈其它。

　　苏巧巧还在思考，但陆霓裳的思维已经跳跃到了下一个问题上去了：“我知道当年太皇太后为什么不见人了。”

　　“为什么？”

　　陆霓裳笑笑：“为了孟家啊，在孟家和自己的儿子面前，她到底还是选择了自己的母家。因为如果没有儿子，她失去的或许只有一个未必会听她的孝顺儿子，可她若是放手让我去做太后，她会拥有一个强盛的母家，会成为整个宫里的吉祥物，老祖宗。”

　　苏巧巧不用陆霓裳说，便已经意识到了母家的重要性。

　　在民间，媳妇在婆家是外人，在娘家又是客人，虽都不是“自己人”，可到底是不一样的。

　　媳妇在婆家操持家务，生儿育女，那是员工，儿子的多少以及决定了她在这个家里的分红。

　　嗯，以上是规矩。

　　可规矩总归是个理想状态。理想状态下，有了分红的员工，自然是会心想着公司的。但有的时候该拿福利和分红的时候，公司倒是不一定给你的。

　　这个时候娘家出手帮一帮，情况就会很不一样。

　　所以实际上，这也是个平衡术，当双方权利开始不均等的时候，出嫁的女子便要选边站了。

　　太后在那个情况下，选择了权利，也自然选择了母家。

　　至于后来孟蔓茵当了皇后的事情，倒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也超出了陆霓裳的预料。

　　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陆霓裳才意识到，或许太皇太后是恨她却又恨不起来的。

　　太子关乎国本，太皇太后想让这个王朝越来越好，可又已经指挥不动这个皇帝了，在动手之外，她其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可那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

　　陆霓裳竟然在苏巧巧的空间里，直接睡着了。

　　或许是太累了吧，苏巧巧想。

　　然而望向光幕的时候，苏巧巧才突然意识到，如果人在空间里睡着的情况下，外面的身体是醒不过来的。

　　苏巧巧不得不将老太后叫摇醒送出去，以免外面又给她请太医扎针喝药。

　　陆霓裳醒来之后只是叹了一口气，便接受了自己又称为了太后的事实，叫人洗漱，然后穿衣打扮，用膳，走一走，读经，再用膳，再读经……

　　一如往昔。

　　而皇帝那边，象征性给太后请了两次安之后，便也不打扰了。

　　万芊芊现在面对着和当年陆霓裳很是相似的情况。

　　陆霓裳自然也想到了，或许也该和万家联姻一番了。

　　当然，并不是现在。

　　现在……皇帝还不算太老。

　　大公主的伤病不轻，一直都在宫里养病，说是那条腿医不好了，把身体养好也总要一年左右的时间。

　　但要命的是，大雨滂沱，寒气入体，大公主已经不能有孕了。

　　在苏巧巧看来吧，生孩子这个事，我可以不想生，但你不能让我不能生，你让我不能生，那属于伤害我的身体健康。

　　而到了万芊芊、陆霓裳这个时代，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公主的再婚可能有些困难了。

　　平心而论，陆霓裳也不愿意家里的男子谁娶一个公主回去，然后一个嫡子都没有。倒不是说娶公主的好处不足以弥补这一点。

　　而是——嫡子不能继承家业，那必然是庶子继承家业，嫡母还在，你若过继，难道要去母留子？若不过继，那日后继承了家产，又该怎么论这关系？

　　但在万芊芊的角度上讲，孟如茵的儿子跟她关系很难真正的好，所以公主无论如何，都是要趁早嫁出去的，若是嫁了太后的亲族，日后还有一层孝道压着，若是嫁了别处，万芊芊也不能放心。

　　因而这婚事，究竟还是万芊芊去找了陆霓裳。

　　一个很平常的下午，风和日丽的，公主如今已经能在人的搀扶下，起身走动一二了。

　　万芊芊屏退了下人，站在了太后的殿前，亲自扶着虚弱的公主，求见太后。

　　中午的太阳倒也没有很晒，但却是真真的有些刺眼，公主不过是抬了头，便眯着眼睛，忍不住伸出纤瘦的，留着疤痕的手臂来遮挡。

　　初夏里穿的东西已经减少了些了，胳膊一抬，袖子便往后划去，露出半截沧桑的手臂。

　　公主不想再嫁，只是没有办法。

　　如今的太子是真的怨恨万芊芊，也怨恨公主的，她必是要选个靠山的。

　　究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陆霓裳也没让人等很久，还是心软了，将两人请了进来。

　　公主迈过门槛的那一刻，陆霓裳的眼中，便已经有了泪光。

　　她记得公主初嫁的时候，身段窈窕，气质出尘，可如今形销骨立，心如槁木，如何还有半点当年大公主的风采？

　　公主直直地站在原地，福了个身，木木然地道：“孙儿请皇祖母安。”而后便仍是直直地站在那里。

　　于她而言，嫁也好，不嫁也罢，活着也好，……也罢，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如果能免去一切的痛苦，她愿意就终结在此处。

　　她看着地面，仿佛是在审视自己，审视一场将歇未歇的大梦。

　　万芊芊欲语泪先流，跪下身来，一个头接着一个头的磕，磕了三四个头，公主才突然回了魂儿似的，猛烈地拉着万芊芊，哭着叫她起来，机械地喊着：“我不嫁了，你快起来！我不嫁了，你快起来！”

　　公主只觉得自己好晕啊，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昏倒，心跳越来越快，身体也变得麻木起来。

　　还是陆霓裳喝止了万芊芊：“别磕了，有什么事便说吧！”

　　“罪妇愿意伏诛，只求太后娘娘能为我儿在陆家寻一门好亲事，不求琴瑟和鸣，但求无世无争！”

　　公主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好像一副衣裳架子，静静地站在那展示着自己身上的这件，并不算华美的衣裳。

　　陆霓裳避开了公主的目光，淡淡道：“就大房这边这辈的老大吧，嫁过去做个宗妇，身份在这，管事不管事的，也不会有人挑什么。”

　　万芊芊愣了半晌，仿佛在思考大房的老大究竟是谁，而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磕头：“罪妇多谢太后开恩！多谢太后开恩”。

　　陆霓裳慢悠悠地道：“贵妃是太子之母，还是自称臣妾便好。公主的事情，到底是因为哀家，如今你来找哀家，也算是给她找了个好去处。”

　　只是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这是陆霓裳没说的，那剩下的半句。

　　万芊芊退后，郑重地给陆霓裳行了一个大礼，而后带着公主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又回身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宫门。

　　她知道，太后以后，不会再管这宫里面的事情了。

　　万芊芊的保养其实很是得宜的，岁月虽然难免再她的脸上刻画出些许痕迹，但总体上还是留下了更多的魅力。

　　她命人划着小舟在莲池里面采着莲蓬，驾轻就熟地重新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没有给皇帝献上一位美人，却达到了巩固自己地位的方式。

　　她的声音很好听，一开始是给皇帝读戏本子，后来皇帝惫懒了，她又打着劝诫的名头，哄着皇帝她来读奏章，然后让皇帝直接往上写朱批。

　　再后来便是得到了一份给请安折子上写“阅”的差事。

　　在后来，就变成了她读，皇帝口述，她来写朱批。

　　她的字原本也是时下女子常用的字体，只是为了御前应承，特意又练了男子的字，倒是让皇帝很满意。

　　在他看来，放权于宠妃，他是可以随时将这权利收回来的，可若是放权于太子，搞不好他就要去做太上皇了。

　　他当然不想做太上皇了。

　　相比于一嫁的时候，公主二嫁之时，场面就要宏大多了，公主风风光光地从太后的宫里出门，由皇帝交给太子送嫁。

　　皇帝还叮嘱道：“你既出嫁，那自然就是别家的人，皇家的事情，从此便与你没什么关系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说的时候是对公主说的，看的时候，却是看向太子的。

　　临上轿子前，一共念了两道圣旨，一道是赐婚的圣旨，另一道，则是一道免罪的圣旨，晓告众人，公主嫁与陆家，只顶一个长媳名头，不涉诸般红尘事，无论圣旨是否还在，无需任何凭证，公主所犯任何罪行，皆免，陆家不得以公主名号，做任何事情。

　　万芊芊站在皇帝身侧，满意地看着公主上了轿撵，由太子带着出宫了。

　　公主的婚事之后，便是太子的婚事。

　　太子的婚事没有选什么高门显贵家的女儿，却只是选了个小官家里的，除了漂亮，几乎什么都不占。

　　这也是万芊芊的主意。

　　那姑娘脾气不好，醋劲儿也大得很，万芊芊觉得真真是合适得很。

　　原本她是想过让太子登基的，只是如今在她看来，倒也是不必了。

　　皇上和太后的意思都很明显，那就是公主嫁去陆家，只是为了了此残生的。

　　可是公主还年轻啊！

　　宫里毒药不好得，可生病也是容易生的，皇帝这个年纪，淋个雨，吹个风，甚至多找几个小美人儿，那都是有可能得在床上躺几天的。

　　哄着人来这件事，万芊芊是再会也不过了，更何况是哄着皇帝了。

　　挖空一个人的身子，从来不是什么难事，而这后宫里如今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她和柳妃而已。

　　她好歹还有个名义上的太子，可柳妃却是在这宫里孑然一身的，谁的权柄更重，不言而喻。

　　城中的军队吃空饷的问题眼中，战力也很是不足，这事被奏报上来之后，万芊芊便给皇帝推荐了一个太监去练新的兵，取代原本的京城兵马司，通过新的逐步融合旧的，一点一点将这权利收归回来。

　　万芊芊这事办得不错，自然又得皇帝几分倚重，此后便是又给皇帝推荐了自己的侄子还有一位专司药膳的医女，让皇帝对她更为信任。

　　只不过皇帝现在能听到的，都已经是万芊芊想要她听到的了。

　　随着皇帝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万芊芊也逐渐从幕后走到了朝堂。

　　她有了自己的心腹，也有了和这些老臣们斗法的方法。

　　现在在她面前的，便是太子了。

　　太子妃因太子宠爱良娣，而行巫蛊之事，蛊偶被替换，上书皇帝的生辰八字，随后便又查出东宫私购兵甲，私养亲兵。

　　如此，太子还没来得及被废，就被乱军之中，诛杀了。

　　后面的事情就水到渠成得多了，皇帝大行，万芊芊以高龄之身，怀有先皇子嗣，因而垂帘听政，再后来，就是帘子撤了，她来当这个皇帝了。

　　在她真正临朝的那一天的前一个晚上，陆霓裳去找了她。

　　聪明如陆霓裳，此刻自然知道什么腹中皇子，都是假的，找个理由假流产，再从朝中换一批不同意的人，这江山便也真的成了陆家的了。

　　这中间唯一的一个问题便是，万芊芊若是要传位给万家那边，是会有阻力的。

　　太后的冕服很是沉重，拖着陆霓裳来到了万芊芊的面前：“老妇在此恭喜陛下了。”

　　这次避开对方视线的人，变成了万芊芊，她答道：“太后不必如此，您是朕的婆母，自然也是朕的母亲，您自然还是太后。”

　　陆霓裳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你可恨孟家？”

　　万芊芊抬起了头。

　　恨不恨呢？后宫多年，她早已看出了当年那场闹剧的可笑，但若说不恨，孟蔓茵的性命又该做何解？

　　她凄然一笑：“以前恨过，现在不恨了。”

　　陆霓裳又问：“那孟家恨你吗？”

　　孟家恨不恨，三房和四房已经没了，可以不做考虑，感谢陛下，孟家的大房二房和五房，如今基本没什么联系了，想来是可以拉拢的。

　　至于五房，或许是恨的吧。

　　万芊芊突然有些拿不定太后的主意了。

　　陆霓裳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悠悠地讲道：“当年我的陛下喜欢木贵妃，服食丹药，脾气越来越暴躁，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也是称病，就不见人了。”

　　她说着，平缓的与调离却透着悲凉：“他是真的会杀了我，也是真的会杀了我儿。”

　　后面的，陆霓裳不用说，万芊芊都能意会。

　　末了，陆霓裳摸着自己的腿，叹了一口气道：“说到底，都是别人的天下，跟我有什么关系？皇后也好，太后也罢，太皇太后更是不如，权利也不过就在这一宫一室之间，虽懿旨可定婚事，教化约束诰命，但到底传播不及四海，留下名姓的人都少。”

　　自说自话一般地说完，陆霓裳便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自顾自地往外走了去。

　　万芊芊沉默地看着陆霓裳的背影，待到它完全消失在了门口，消失在了尽头，在忽地行了一个礼，朗声道：“恭送太后娘娘！”

　　她似乎能听到空气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了她一句：“这江山哀家给你了，能不能坐稳，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万芊芊上位的第一件大事情，便是流了产，宣布立大行皇帝二哥的儿子为太子，朝中的反对之声，立刻便少了一些。

　　不过尚有人是直接在暗地里支持太子的，当然不是那种文的支持，而是在背后的武力支持。

　　不过万芊芊等的就是这个。

　　只不过，这些前朝的事情，是跟陆霓裳没什么关系了。

　　陆霓裳开始变得嗜睡——其实就是意识进到了苏巧巧的空间里，和苏巧巧一起打发时间，在一成不变的岁月里，为自己装点时光。

　　这之后，便是太子造反伏诛，万芊芊不再立太子。

　　前朝的政局逐渐稳定，后宫的生活便也越发平淡。只是陆霓裳去找苏巧巧的时间，反而是减少了的。

　　她依旧像平时那样，听听话本子，读一读经，在院子里散散步，便打发了一日。

　　不过单看每日膳房挖空了心思送来的吃食，便知道如今这位皇帝还是在意陆霓裳这位太后的。

　　公主偶尔也会在陆霓裳的门前行礼请安，她只是来请安，并不见太后，请了安便走。陆霓裳听身边的人汇报说，万芊芊已经令公主和离，另外给大房择了一门全家都满意的亲事。

　　这倒也不是为了陆家，而是因为公主出嫁的那道圣旨。只有和离了，公主才能以公主的身份，无论是帮着万芊芊处理事物也好，还是享受公主的生活也好，过她想要的生活。

　　公主还是帮着万芊芊开始处理政务了，只是一些很简单，很基础的工作，但也算是将一点点的权利，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种感觉，很难不让人喜欢。

　　权利不止是指尖的流沙，还是腕上脉搏的跳动，对于公主来说，更是尤为重要。

　　公主突然也想要做储君了。

　　当然她也很清楚，以一个女儿之身，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主娘家的事，在那群朝臣的眼中，是天然就不合理的，哪怕是女婿篡权，或许在他们的眼中都会更合理一些。

　　她和她母亲的情况还不一样。媳妇虽然在婆家并不算“自己人”，但与此同时，母子之间的权利却是可以有某种“共享”的，其依据便是一个“孝”。

　　与此同时，后妃陪伴在君王的身侧，又可称之为“亲信”“近臣”，如果作为不常设的“官员”，也很适合玩制衡。

　　但公主并不具备这样的优势。她出嫁过一次，出嫁过两次，大家自然会觉得谁知道她会不会出嫁第三次呢？、

　　假如有孩子，那孩子跟驸马的姓，岂不是这江山又要易主？——当然这种情况已经不存在了。那如果没孩子，江山又由谁来继承？驸马？还是与公主没什么关系的庶子？

　　总之在朝臣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别家的人”。

　　因此她的母皇才需要用一些手段，雷厉风行一些，可她扪心自问，她又具备这样的能力吗？

　　公主偶尔想到这些，也会想退缩。

　　管得住下面的人，她就可以是皇帝，管不住的话，囚禁，死亡，或者其它，总归不是放归民间，逍遥自在。

　　现在她只是在万芊芊的手底下做事，大家自然不会说什么，但坐上那个位子，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公主在默默地做事，也在默默地学着，更是在默默地培植着自己的力量。

　　陆霓裳对此知道的并不多，只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后的某一天，陆霓裳听见了外面那声请安之后，仿佛空气都变得凝滞了几分，而后宫中就开始严禁各宫走动了。

　　其实万芊芊的宫里没什么人，陆霓裳这一届也就只剩下陆霓裳一个长寿的了，整个后宫都空寂得很。

　　陆霓裳没让人打听，只是问苏巧巧：“你说，我们都看重后嗣，可是她是绝后了的，她是为了谁呢？”

　　苏巧巧嘴上回答：“谁知道呢？”

　　心里想的却是：“就不能为了她自己吗？”至于死后谁来坐那个椅子，便都与她无关了。

　　苏巧巧突然想到了在作者那整理的时候看到的一句话，叫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好像说这话的人，名字还挺长来着。

　　苏巧巧不知道，苏巧巧更不认识。

　　陆霓裳对此事并没有什么观感，哪怕后期宫里的膳食断了几日，她也靠着宫里备着的点心和小厨房的一部分食材，以及找一找苏巧巧，给熬过去了。

　　等到这之后，陆霓裳也得到了消息，知道了外面的情况。

　　万芊芊已死，公主秘不发丧，矫诏继位，控制皇宫以及京城，对万芊芊的侄子用兵。

　　结果就是被二皇子的长孙捡漏登基。

　　陆霓裳脸上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似哭似笑，又不像哭，也不像笑，她看向来报的宫女：“公主呐？”

　　宫女摇头：“没有公主的消息，新帝那边也在找呢。”

　　陆霓裳便没再说话，只是颓然地坐了下来。

　　公主确实没死，也确实逃了，逃到陆家去了，当成修行的人给养在静修室里了。

　　陆霓裳已经不怎么和陆家那边联络了，自然是不知道的。

　　陆霓裳又像年轻的时候一样，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一般地想事情。只是到底年纪大了，躺着躺着，就又睡着了。

　　虽说睡着了，但其实觉也轻了，也少了，陆霓裳醒了的时候，便一直在想，她甚至想不通她想要想通什么。

　　苏巧巧也想不通。

　　既想不通为什么，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想不通为什么，一时间竟也变得更迷茫了。

　　她问过陆霓裳，为什么争？陆霓裳当时的话可以概括为反问她，为什么不争？

　　而今陆霓裳应该也是想问一句，为什么争？可苏巧巧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了。